第59章 回不去的故乡
一九六六年国庆节的前几天,徐州火车站红旗招展、彩旗飞扬,广播里传来《歌唱祖国》的雄壮歌声,一派喜迎国庆的节日景象。
站内站外,满是佩戴红袖章的红卫兵人潮。
仝兰芝背着包袱,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与葛素华等众姐妹们挤出人流走出徐州火车站,直奔不远处斜对面的汽车客运站。
姐妹们虽都属江宁县的人,但并不在一个公社,就连葛素华与仝兰芝都不是一个方向的车。
葛素华属江宁县沙集公社,比仝兰芝的家离徐州还要远。
大家各自买好回家的汽车票,依依不舍的分头候车去了。
仝兰芝买好去往江宁县的汽车票后,心里想着下车了去找大妹,设法再回到高楼镇。
她来到检票口,向一位女工作人员打听关祥飞的消息:“同志,请问关祥飞师傅今天出车吗?”
女工作人员眼皮都不抬地说:“他呀!资本家的女婿,还有海外关系,被打倒了,在什么地方劳动改造呢。”
仝兰芝听罢着急地问:“麻烦你能告诉我,他现在具体在什么地方吗?”
“我怎么会知道,可笑!”女工作人员不耐烦地反驳道。
仝兰芝见状也不再多问,看了看手中的车票,离上车还有些时间,她把包袱交给在旁边候车的葛素华,带着两个脸脏的像花猫一样的孩子去水池边洗了把脸,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
她拧开水龙头给自己也擦了把脸,马上就要到家了,不能让家里人看到我这副模样。
仝兰芝擦洗干净回到葛素华身边,说:“葛素华,那边有水,你也带孩子去洗洗,别让家人看到了我们这副模样心里难受。”
很快,大家都陆陆续续登上了回家的汽车。
江宁县汽车站,仝兰芝娘几个刚下车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喊:“他大妗子!他大妗子!”
仝兰芝抬头看到孩子的大姑夫,正朝自己这边挤过来。仝兰芝挥手答应着,到了跟前欣喜地说:“怎这么巧呢?一下车就见到大姑爷唻,可算是看到亲人了呀!”仝兰芝话音刚落泪水已夺眶而出。
大姑爷接过包袱,既兴奋又激动地说:“你不知道,家里都急死了,半个月前家里就收到大哥来信,说你们娘三个八月二十几号就离开新疆回来了。这都一个多月了也不见你们娘几个到家,孩子奶奶都急的病倒了。这不,让我天天来车站等,今天总算是等到了。怎么会走着这么久?”
仝兰芝欲言又止,无声地流着泪水。
大姑爷看了看瘦得变了模样的大嫂,感慨万分地说:“看来你们娘仨,这一个多月没少受罪呀!”
仝兰芝随大妹夫到位于汽车站西侧不远的家里,大妹陈秀琴也是分外地高兴,抓着大嫂一遍一遍地问:“怎么会在路上走一个多月?家里人都急死了,也不敢给大哥回信。”
仝兰芝把滞留在哈密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大妹千恩万谢地说:“谁能想到你们会滞留在那个地方受了那么多罪呀!唉!总算是好模好生地回来了。”
吃完饭,孩子的大姑爷为了尽快让孩子的奶奶得知这一好消息,借来一辆板车,连夜拉着大嫂与孩子往家赶。
刚到家门口,小芳和小燕便爬下车边跑边喊: “爷爷、奶奶。”
生病躺在床上的陈刘氏,闻声一骨碌翻身下床,颤颤巍巍的向屋外走,见到活蹦乱跳的两个孙女,病立刻好了一半。
小芳和小燕扑到奶奶的怀里,声声叫着奶奶。陈刘氏搂着两个孙女,哆哆嗦嗦地说:“火车把你们娘几个拉哪里去了,可把奶奶急死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听仝兰芝讲着一个月来的遭遇,仿佛又置身于收容遣返站,目光里满是惊恐与无助。
“这都是遭了文化大革命的罪了。”陈老爹坐在旁边闷闷地说。
陈刘氏惊慌地去关好门,瞪着老伴儿说:“你小声点儿,不怕红卫兵把你拉去批斗?”
陈刘氏全无了病痛,起身准备去锅屋生火做饭。
仝兰芝拦住娘,说:“娘!下车后在大妹家吃过饭了,你坐着和他大姑爷啦呱,俺去烧锅热水给孩子洗洗澡。”
大姑爷去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刚,告别岳父岳母和大嫂,一个人当晚拉着板车往回赶。
仝兰芝拿来大澡盆到自己屋里兑好热水,母子三人酣畅地洗了个澡,躺下一觉睡到天明。
一大早,她拂去了一个月的旅途烦劳,一身轻松地下厨给一家人做早饭。
吃饭时,仝兰芝发现只有小刚一个人起床出来吃饭,吩咐小刚:“你几个哥呢?再不起来上学就迟到了。”
陈刘氏说:“你二弟家的几个,前段时间都接走了。大林子也到了上学的年纪,都各回各家了。”
消息灵通的东院广根哥家的大嫂,一大早过来看望仝兰芝。
她坐在饭桌一旁,又惊又喜地说:“兰芝妹,你这趟可把俺大娘、大爷吓海喽。新疆那里文化大革命运动闹的比这边还来劲呀?你说说在哪里不是一样参加文化大革命,非把你们撵回来。半路上还扣下你们娘仨,迟迟等不到你人,可把家里都急毁喽。” 东院大嫂自顾自地说着。
陈刘氏说:“总算到家了,我这个心可算放下来了。”
仝兰芝发现了东院大嫂的异样,腰明显比先前粗了许多。
她试探着问:“大嫂,你是不是有了?”
东院大嫂笑呵呵地说:“就你眼尖。俺六个月了,先前生了俩闺女,这次但愿能生个男孩儿就好了,俺娘天天在家念叨生男孩儿。”
东院大嫂拉着小板凳,又朝兰芝跟前凑了凑,说:“陈家俺们这一支三代单传,到俺们这可不能断了。你们家这一支,俺大娘家人丁多旺呀,光孙子就四个了,外孙子还不算。赶以后兰芝妹再给俺大娘添几个孙子,俺大娘可跩死了。”
陈刘氏被自家侄媳说的哈哈笑了起来。
生产队喇叭里响了起来:“社员同志们,今天八点准时出工。”
东院大嫂急忙打了招呼挪步往外走,仝兰芝放下碗,叫住东院大嫂,说:“大嫂,等俺一会,俺和你一起去地里。”
陈刘氏急忙拦住仝兰芝说:“在外遭了个把月的罪,歇两天再说。”
仝兰芝只好待在家里,把屋里屋外打扫了一遍。午后带着小芳和小燕到高楼镇小学重新报了名,编好班级。
兰芝 回家的路上遇见了陈广财,寒暄了几句。进门见婆婆坐在院里,顺手拉过一个板凳坐在娘身旁。
“娘!广财弟当上队长了?”仝兰芝问。
“可不就是的嘛, 尾巴都翘上天了。”陈刘氏用鼻子哼了一下说道。
说起这个侄子,陈刘氏气不打一处来,例数了陈广财的种种劣迹。
与婆婆的家长里短的闲聊中,仝兰芝得知她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后院二爷家的四弟陈广财当上了生产队。特别是眼前文化大革命运动,他紧跟着造反派,把高楼公社曹书记揪出来,说他是走资派,天天拉到中大街上游行批斗。还有家在高楼公社的王凯儒县长也被造反派天天拉到街上游街批斗。
有一次,在生产队批斗大会上,陈广财竟然说陈老爹也是走资派,想蛊惑红卫兵给陈老爹戴高帽子游街,多亏陈老爹的人缘儿好,大家一件件一幢幢的说着陈老爹的好。
陈广跟大哥怒斥陈广财:“俺大爷可是你亲大爷,你也敢下此黑手?三年自然灾害时,你饿的站不起来时,是谁给你家送去救命的红薯干子?”
在众人的抗议下,陈广财才没有得逞。为这事,娘坐在大爷家门口,扯着嗓子骂了陈广财一天。
二爷和二娘出门连连赔不是,承诺要好好的管教老四这小子。陈广财为此吓得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回家。
仝兰芝看到老家上下也都被搞得鸡飞狗跳,父与子,兄弟之间反目成对立面的比比皆是。
自己一个小小的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她虽然刚回来,她知道自己在这场如荼如火的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只能随波逐流,无丝毫对应的能力。
面对眼前的形势,她更加担心远在新疆的丈夫,能否平安地度过这场运动?
她有空就往公社派出所跑,询问自己和孩子户口迁移的事。
因为没有了工作,有时手头紧的时候连一分钱都拿不出来。每次实在难到极点时,仝兰芝只有到中大街去找娘亲和三哥。
小妹兰勤早已从税务所调到供销社门市部了,只要见到大姐来家里,会偷偷的塞几块钱在大姐的衣袋里。
三哥仝民建又添了一个男孩子,一家七口人。还有乡下二哥家,都需要他的帮衬,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对大妹的帮助,三哥也是在尽着自己最大的能力。所以仝兰芝轻易也不愿到娘跟前去,她不想让娘心里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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