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得道多助
我就知道这事情肯定是裴子德搞的鬼!
“眼下江樵为自保只能暂时把三百亩土地还给各村百姓,可多亏了在下的计谋啊。”裴子德坐在侯府榻上,依靠着扶手,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咱们这一遭,得了道理,又不用继续和江家维持着表面的善意,可谓一箭双雕啊!”
我走到院门外,让下人都下去歇息,接过他们手里的茶水走进屋内。用木勺舀起了一些茶水放到小炉子上先煮着。唐云忠蹲在煮茶用的小炭盆边上烤火,斜着眼睛觑裴子德:“行了,别架大人也别卖关子了,怎么回事这下总能说了吧?”
裴子德也靠过来烤火,面上带着几分狡黠:“怎么,小将军还没猜出来?”
“猜出来和你说出来能一样吗!你这个人怎么遮遮掩掩的,好不干脆!”唐云忠恨不得上去啐裴子德,我见缝插针给唐云忠投喂了一个半剥开的柿子,让他用小木勺挖着吃,以防他真的跟人打架,结果还收获了唐云忠一记恩将仇报的白眼。
好在裴子德没有继续卖关子,而是仰头笑了一声,示意我们都凑近一些:“大人可听过浑水摸鱼之策?虚实不定,真假莫测,若能善用此道,则官场纵横捭阖,无往不胜。侯爷以为江樵其人如何?”
周恪己思忖片刻:“做事谨慎,城府极深。”
裴子德点点头:“江樵其人,只见小利而难顾全局,属实为庸碌之辈。今日他可在北川跋扈横行,一来是倚仗朝中势力,二来是他深谙媚上欺下之道。”
“对付这种无名小卒,倘若以强权压他,他则露出谄媚之态自轻自贱,叫人无从下手;倘若以道义责问他,他则讥笑圣人言全为空谈。唯有以上位之姿态责问以道义之言,又以法度惩戒恫吓之,他才无言以对,方寸大乱,以至于口不择言。”
周恪己点点头,忽而又转过头:“不过,我知江樵素来谨慎,为何此番却忽然在乡野敛财?”
裴子德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这事儿不难,江樵的谨慎是对上的谨慎,对下面的百姓,他不仅不谨慎,还颇为放肆。我预先安排了两个人在村中早早做好内应,这二人扮作过路商贩,在村中找到有主见能担得起事情的人,与他们经常走动,在暗中散布消息称温贤太子为救民而被排挤,以至于被贬为庶人,眼下可能要被封侯派往北川。”
“那位冯家妇人正是子德发现的?”
裴子德点点头:“下官手下说起本地有一位奇女子,大胆而明事理,口才不输一般世族子弟,下官便叫人多于冯家妇人互通消息,在其心中埋下反抗之野火。”
“在臣下得了谕旨可以赴任北川时,在下派一心腹之人先一步快马赶来北川,以行商之名拜会江樵,恰好侯爷此时初到北川,江樵见大人性格柔顺又年轻少言,便心生怠慢之情。此时我为其出计,诱导其借大人之名敛财乡野,他果然听从。”
裴子德拍了两下扇,眼光狡黠中透着几分得意:“江樵只当那些村人是牛马牲畜,照样是不会反抗的,可他哪里猜得到,我早已将侯爷善名散播民间。那些家丁这次欺负人,那些百姓可不能由着他欺负了。”
“这府衙一旦重开,如炳烛之明破北川黑夜,四方村中其他人一旦知道了这个事情,必然四起反抗。眼下北川侯重开府衙,那些世家大族不可能半点不忌惮,此时他们慌不择路,必然效仿江家交出部分土地以示臣服之意。如此这般多次,明年春种之前,侯爷手里少说能拿到两千亩土地。”
裴子德颇为得意地笑了笑,从铁丝网上捻了两颗花生,姿态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将花生皮捻开抵在唇上,微启朱唇门齿咬住那点小果实:“北川之患在于田不在民,税不入户。臣下知晓侯爷善谋而远见,必然会从源头重建屯田之度,这便是臣下为侯爷谋划的计策。”
唐云忠似乎有点迷糊,看了我一眼,我听得也有点似懂非懂,努努嘴示意他等会去问周恪己。周恪己微微吸了一口气,眼光都明亮起来:“如此筹谋哪里是一日两日可以布置好的?子德这是准备了多久?为何不先让公道修书一封,让我们在此配合呢?”
“半载而已。”裴子德拱手对周恪己微微低头,倒是难得表情上倒是露出几分真诚的笑意,“如此小事何必劳烦侯爷?倘若这点事情还做不好,如何能留在侯爷麾下,为侯爷做事?”
我和唐云忠对视一眼:这裴子德浩浩荡荡弄了这么大一场戏,原来是这裴子德的投名状啊。
周恪己愣了一下,反而笑了起来:“子德愿意于此时为我远赴边关,这份情谊已让恪己深受感动。如何还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证明才能呢?”
说到此处,裴子德却忽然改了那副放浪形骸的模样,他站起身走到周恪己面前,直着腰跪下:“借兄之名非子德所愿,从于危难也并非借口。在下出生微寒,深知百姓疾苦。这皇室之中,再无有侯爷这般仁义之人,子德虽放浪形骸,亦知唯有仁德之主乃是民生之众望。子德愿追随侯爷,任凭驱使,绝无二心。万望侯爷勿弃鄙贱!”
“子德,快快请起。”周恪己扶起裴子德,上下端详一番,微微点点头,“璟何其有幸,能得如此助力,何来推辞之意?”
我和唐云忠站在旁边不服不忿:“哼,话说得真是好听,小将一介武夫,可没有那么好的文才,说漂亮话眼睛都不眨。”“我看什么风流盛名,他分明就是冲着恪己大人来的,那些好色都是借口罢了,分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谁不是从于危难啊?就他清高!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会说罢了,做得谁比谁少啊!”“就是,藏着掖着这么久,不就是想一波好好表现吗?眼下可好,倒像是他成最聪明的。”
周恪己扶起裴子德,有点好笑地转过头:“你们两个怎么在那边哼哼唧唧的。等会儿用过午膳还要回府衙好好整理卷宗呢。”
“大人,下午我就不跟去府衙了。我带着药去沙子沟村看看情况。昨儿将袁大哥丢在那里,我今日正想着去看看情况。”聊到正事,我也算找到了机会拜别两人。
“如此,还是让方群在旁边伺候着吧。”唐云忠抻着懒腰走过来,跟猫似的打了个哈切,“那我就回一趟唐家军营地吧,最近老是来这里,这帮兔崽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既然眼下裴大人在这边帮着大哥,那我也能稍稍放心一些。正好回去管教管教那帮臭小子!”
周恪己忽然喊住了唐云忠:“云忠等下。”
唐云忠一脸苦哈哈地回过头:“大哥,你可饶了我吧。我真的不喜欢做案头工作,那些卷宗大哥你和裴大人一起去看不就好了吗?”
“没有叫你去整理卷宗——你陪阿梨去沙子沟村一趟,我看了一下沙子沟村边上自己开垦的私田的位置,恰好和唐家军营地距离不远。你过去可以看看,那边或许能开出个一百亩地作为紧急之用。”
我点点头,理解周恪己的言下之意是希望通过唐云忠过去这件事情也算告诉沙子沟村,眼下北川县正在管田产归属这个事情:“行,那小将军我们一起走一趟!”
唐云忠倒还有点踟蹰,好一会指着自己,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和阿梨单独去?”
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出口现场一下有些尴尬,周恪己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一愣:“这……这有什么的?”
我一拍脸,心说这唐云忠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这下我们还没笑呢,裴子德忽然哈哈笑了起来:“侯爷,不若让姑姑先行去村中打探,带明早由下官同唐将军一块陪着侯爷巡视乡野百姓,以彰爱民抚恤之情?”
唐云忠可算松了一口气,周恪己点点头:“那边依照子德之言行事。阿梨你先去为村民诊治,本侯明日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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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无需带东西,我便骑马出行。我奔走乡间两个月有余,一路上时常遇到百姓朝我招手打招呼。尤其是路过前几天刚刚去过的一个村子的时候,从树上跳下来一个小姑娘,闺名叫奴儿,前几日我便看中她聪慧伶俐,有意教授医术。
“许女官!许大人!”她拍了拍身上的草,小跑到我的马旁边,仰着头垫脚看我,“大人,我听旁的村子来的小贩说,北川侯大人和新来的郡守大人去审了江樵那个老匹夫,把地还给前面村子的人了,是不是真的啊?”
我勒住马,俯下身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糕饼递给她:“不是郡守,是别驾从事,你可喊他裴大人。”
“那,我们家被占的地是不是也能要回来啊!”奴儿接过糕饼,兴奋地踮起脚。
“如果是被强占的地,总归都会要回来的。不过奴儿的娘不是说嘛,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什么事情都要慢慢来呢。过几日城中药铺就要开了,到时候奴儿你可要来啊。”
“奴儿早早就等着了!”她跟着跳了起来,抬起腿让我看她脚上的鞋子,“大人您看!这是奴儿娘亲给奴儿做的新鞋子,她说今后奴儿好好学习药理,也可以像大人这样入朝为官!”
“你若好好学习,未尝不可啊。”我笑嘻嘻地俯下身,捏了捏她的脸蛋,“眼下我要去前面的沙子沟村,你回去吃饭吧。”
“好!”她答应了一声,立马又要上树玩去。
我眼见着她有跟个小猴儿似的攀着树上去了,不由得哭笑不得:“哎!不可以上树!眼下摔断了腿,过几日可怎么上课啊!”
“我摔断腿已经有好几天了,眼见着大约是站不起来。这下多谢女菩萨了,多谢女菩萨了。”我一边帮一个老妇人检查腿伤,一边和她絮絮叨叨。
“您何必谢我。眼下北川侯与裴别驾知晓北川百姓处境凄苦,命臣女先行为百姓医治。”我又仔细清理了一遍伤口,在疮口处撒上药粉,“不过您这个伤口拖得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眼下我只能尽力医治,今后却仍会留下旧疾,您以后干活可不能太过劳累啊。”
“哎,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地里,我要是不干活,我家女儿女婿怎么办啊?”老妇人叹了一口气,脸上差点掉出两行泪来,“我们家是被那王靖占了地,前两年他骗我儿说八两银子租借一年,我们商量后欣然应允,却没想他欺负我们不识字,竟然骗我们在地契上按了手印,眼下我们把地当给王靖那畜生,他要我们还二十两才能把地拿回去。”
老妇人擦了擦眼角:“我女儿女婿都是好孩子,这两年我女儿一直纺纱织布,女婿也在外打短工,我一把老骨头也想着要帮忙,就上山采药材晾干了卖给药谱,前几日里不曾想山上下了场大雨,山路湿滑,我就摔伤了。”
“哎,真是人老了,也不中用了……”
我听着,却忽然生出些兴趣:“这么说来您和我倒还算同行呢?这么看起来您对这附近山野之中的草药大约很是熟悉?”
说到这事情,老妇人精神显得好了不少:“这可不是我吹牛,老太太我啊虽然不是读书人,但是我在山上采药少说也有几十年了,这山上哪里有药我比谁都清楚。有些东西啊,我虽然不知道怎么写,但是我认得呢?像什么草止血、什么草可以煮水,什么草可以炒鸡蛋,大人你问我比问谁都好使!”
我眼珠子一转:“止血?这山上也有止血的草药?”
“怎么没有!这边隆山上面好多水洼洼边上长了那老些黄不拉几跟苞米似的东西,就是可以拿来止血的!”
“蒲黄?”我一愣,“这边隆山上也有蒲黄?”
“多着呢……也就是人参难找一点,其他的你就跟我说,我腿一好就带你上山采去。”
我转头看向屋外夕阳顺着隆山起伏的山势缓缓沉入山坳,心里忽然生出一些特别的想法——多少战场上士兵将领都是死于医治不及时,倘若这隆山真的有各种草药,将北川作为中转站制作打仗所必备的药材,那兵士将领因延误治疗而伤亡数量岂不是可以大大减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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