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龙入浅渊(8)
两人悄语片刻,一夜好眠。
隔日一早,天也放晴了,辰良与怜音在赵元冲门口叽叽喳喳,你推我搡,就是没一个肯去推门。
屋内赵元冲听到动静,先睁开了眼睛。
他几乎未有迷朦,眼神十分清明。
他侧头看了看还在一旁安睡的人,嘴角渐渐噙了笑,又伸指在她鼻尖轻刮了一下,才起身穿衣。
这一动,他觉出腿下不对来。
原是谢玿一整夜将一只脚架在他的小腿上,此时那条小腿已经有些麻了,不怎么听得使唤。
“皇兄...”
谢玿揉着眼睛起身,怔了一秒,看了看赵元冲的脸,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呼啦”一下把脚收回来,又放下,耳根红红的伸手揉赵元冲的腿,戳戳,“好些了么?”。
赵元冲理了理她鬓边睡乱的碎发,“习惯了就好,不要紧。”
谢玿睁着圆圆的眼睛,耳根的红蔓延到脸颊。手忙脚乱的爬下床,匆忙中还把被子也带到了地上。
谢玿又一把捡起来抱住,“你腿这会儿不方便,我...我去叫人给你打水洗脸。”
出门正撞上辰良和怜音窃窃私语,谢玿装作十分镇定的模样问了好,吩咐怜音去端洗脸水,又忽然说,“噢,对了,今天他腿...行动可能不太方便,你们注意看着点...”
谢玿住了嘴,一头雾水。
因为辰良的脸一下变得刷白,又涨红,接着扭曲成一个难以言喻如遭雷击的表情,上下打量着谢玿。
知晓一切的怜音瞧见辰良,眼珠一转就明白了他在想什么,顿时扶上廊中柱子,笑得前仰后合。
他们这一闹一笑,本就十分尴尬的谢玿窘得再也待不下去,红着脸抱着头,落荒而逃了。
怜音和辰良伺候赵元冲洗漱起床时,赵元冲对谢玿落荒而逃这件事莞尔含笑,只说,“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眼下定好启程的日子才是要紧,”说罢,又想了想,道,“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去。”
怜音笑道,“殿下怎的糊涂了,小爵爷岂能不去?殿下又不是说再也不带她回来了,半年数月的,小爵爷怕是高兴还来不及呢。”
赵元冲闻言,想了想谢玿昨晚瞧着自己那痴痴的可爱迷糊的样子,不由也笑了,“是啊,是我多虑了。”说话间他顺手锤了捶自己酸麻的腿。
怜音问,“殿下,您的腿...”
身边辰良在暗处猛戳怜音,紧张的手指绞紧。
赵元冲,“噢,昨夜不好翻身,压麻了,不要紧,捏一捏就好。”
怜音心花怒放,心想,不好翻身啊...
辰良,“啊?!”
赵元冲蹙眉看他,“怎么了?”
辰良连连摇头,“没没没,没什么。”
两人退出去时,辰良带上门,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我就说不可能么。”
怜音明知故问,“什么不可能?”
辰良又摇头,嘿嘿挠耳,“没,没什么。”
怜音忍住笑,“哦,没什么就好。”
又过几日,积雪已完全消融,衍庆宫内,宫人正将避雪搬到室内的海棠和茶花重新又摆到廊上,赵元珞气冲冲的进来,却被端着沉重花盆的小宫女不妨撞了一下。
“滚开!不长眼睛的东西!”
他正在气头,一脚踹得小宫女仰面跌倒,花盆碎落在地,泥土又溅脏了他的衣角。
于是赵元珞把今早的气全撒在了这个无辜的小宫女身上,他每每踢打起人来,哪还管面前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
小宫女的哀哀求告没人敢理会,院中众人噤若寒蝉。
刘妃听到喧哗,执棋的手又放下,向对面纨容道,“纨容,对把四殿下叫进来。”
纨容起身,径直去了。
须臾,赵元珞伴着骂骂咧咧进屋,一见刘妃,收了口,恭恭敬敬喊了声,“母妃。”
刘妃抬眸看了他污掉的衣角一眼,示意纨容帮他更衣,自己却只手执黑白从容落子。
片刻后,赵元珞沉不住气了,打发了一干侍婢,气急败坏道,“母妃,你怎么还能有心思在这儿下棋,你知不知道,赵元冲他昨天向父皇请旨去坪洲,父皇居然想都没想就准了!”
刘妃听他叫嚷,面无旁色,淡淡说了句,“坪洲刚经历水患,百废待兴民心疲敝,元冲身为嫡长子,亲临体察安抚民心确是好事,应该的。”
“嘁,”赵元珞忽然不屑道,“他算什么嫡长子,要不是先皇后和皇长子去得早,他们...”
他的话因刘妃扫过来的警告目光戛然而止,继而又不甘心的咬紧了牙关。
刘妃秀眉微挑,忽然问道,“元冲前几日在秋岚殿中毒之事,可与你有关?”
说到此事,赵元珞目露遗憾,“真是可惜,怎么没要了他的命。”
刘妃执子的手一顿,“真是你?”
赵元珞道,“这倒不是,我原是想这么干,却被人抢先了,这宫里宫外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或许是玉华宫里那个看起来病恹恹实际满肚花花肠子的老三,也或许是他那个将登太子岳丈的亲舅舅,谁知道呢。”
刘妃不言语。
赵元珞瞧她出神,唤了声,“母妃?”
刘妃念道,“...莫不是...若他真以此因为借口,陛下倒也不得不放他暂且离京...”
赵元珞倒也不笨,瞬间明白过来,右手一捶腿,道,“哎呀,难道这次中毒倒让父皇不得不放他出京?这...这可...谁下的毒!偏偏这样弄巧成拙!”
刘妃依旧不答话,若有所思地望着棋盘旁的茶盏。
此时,殿外纨容忽然高声道,“陛下,娘娘与四殿下在里屋下棋呢。”
两人掐住话头,整肃后忙探头出去看,只见皇帝已笑呵呵向着内殿而来了。
赵元珞立即欣喜的喊了声“父皇”,一边轻快的跑上前行了礼,又笑嘻嘻并不畏惧的听皇帝半真半假的训斥,“怎么还是这样毛毛躁躁!”
赵元珞笑道,“儿臣见到父皇开心,一时忘形。”
皇帝又过问了他近日功课,假意责怪了他几句,便一道回屋了。
屋内刘妃早备好了茶水点心,见皇帝进来,亲自浅笑着为他撤去外袍,又嗔怪他们父子两都是一样的脾性,整日忙于朝中事,常常三五天也不得见一面。
皇帝听她如此说,再瞧着赵元珞似乎真是比往日清隽了些,便问,“元珞,礼部司印堂虽事小务繁,但司印堂掌管各级官员及贡生的籍册印信,其中不乏书香门第士族大户,你当专心阅人,多向真贤者请教学习,对你多有助益。”
赵元珞恭谨称是。
皇帝神色尚算满意,遂瞧见刘妃之前的一盘残局,忽地来了兴致,又拉着刘妃要将未完的棋局下完。
刘妃笑道,“左右这残局已在这儿摆着,陛下也忒心急了,不如用过午膳臣妾陪陛下再来解这残局?”
皇帝挥挥手,已径直坐在棋盘前,随口说道,“今日太医说元珵的身子又不大好了,朕与你下完这局,要去玉华宫瞧瞧他和芷华。”
此言一出,赵元珞一愣,暗中又与刘妃对视一眼,再开口却是一副担忧关切的语气,“三哥又生病了?还好么?”
皇帝叹了口气,说道,“你能做到关怀兄长,朕很欣慰,他身子自小弱些,玉华宫有葛太医照料,定会平安无恙。”
赵元珞面上大松一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
如此一来,皇帝也再无方才的佳兴,与刘妃对弈一局后就匆匆去了。
赵元珞仍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不解问道,“母妃,父皇...方才说让我‘专心阅人’,您可听到了?”
刘妃颔首。
赵元珞道,“可皇子多忌与朝臣交往过密,尤其是新晋官员与士子贡生,为何我竟觉得父皇倒是有意让我...”
刘妃道,“你父皇自然是有深意,朝中武将多是皇后与国舅近臣,你父皇做事颇多掣肘,明白了就去好好做,不要辜负你父皇的期望。”
赵元珞眼珠一转,几乎按捺不住心中激动,却忽想起一事,又冷静下来,“父皇待我自然比皇后两子亲厚,可玉华宫...终究是元珵似乎更得他心意些。”
刘妃却笑了笑,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元珵的生母是先皇后,先皇后故去后,他与芷华无依无靠,待他们如何亲厚都是应该的,何况你父皇膝下现有四子,可独有芷华这一个掌上明珠,自然是往玉华宫走动的多些。”
赵元珞也略略明白了她话中之意,又问,“母妃,元珵虽无仰仗,但若父皇执意...那可如何是好?假以时日定数难料,不如趁早...”
“不可!”他话未说完,就被刘妃打断,“时机未到,操之过急只会授人以柄,反被人利用,更何况与赵元冲相比,他何需你如此伤神费力去对付?”
提起赵元冲,赵元珞眸色瞬间一暗,“是,母妃说得对,方才是儿臣糊涂了,当下把心力放在赵元冲身上才是。”
刘妃回身侧卧榻上,许久后,又幽幽道,“他这趟去坪洲,一路山高水长,怕也是凶险万分,能否平安归来,也未可知啊。”
赵元珞听后,唇边只笑不语。
之后,母子二人又一同用了午膳,其间,赵元珞瞧见刘妃皓腕上掐丝包金镯上嵌着的珍珠,忽然就记起了谢玿,于是问道,“母妃,谢玿真是...?这消息可靠么?”
他话题起的突兀,刘妃本不想应他,想了想,却又道,“此事真假与我们并无干系,只是纨容安排的暗线偶尔得知,”说到这儿抬眸看了他一眼,“你绝不可节外生枝。”
赵元珞的脾性刘妃哪有不知道的,她只怕他妄动色心因小失大。
果然,赵元珞清了清嗓子,又辩解掩饰,“母妃不让我轻举妄动我不胡来就是了,又不急在一时。”
刘妃姑且作信了他的样子,倒也不甚在意,左右以恭诚伯爵府的地位,只要不闹出大乱子,也算不上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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