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几日后,凤翔潞王府传召,李从厚无暇来朝,便差人去潜了现在身无要职的石敬瑭,替他去潞王府授命。
燕军守在卢龙与凤翔的要塞,已经数月未见有契机可循。
主帅李从厚气性火爆,早就对这场消耗战失去了耐性。
没人敢自告奋勇去劝说他,就连凤翔的潞王爷,也都不得不迂回着将洛阳的圣令送至李从厚面前。
算准了李从厚依旧看不起自己,李从珂这次仍然一点也不诧异。
因为他要的,一直就不是李从厚这个白痴。
在城中苦寻那个像极了茯茶的人无果,石敬瑭整个人又仿佛重历了一遍失去的痛苦。有人劝他放下,他怒急,与劝说之人扭打起来。
若不是另有凤翔城的府兵来召,石敬瑭或将又在守军闲司的岗位,与昔日旧部交恶。
李从厚有意将他留在凤翔城,一是为了避免朱赤军旧部不能被他调遣,二来,便是石敬瑭与他此番想要先攻卢龙的决定,有着相悖的做法。
眼下李嗣源称帝,天下督帅的位置,也将面临新的选择。
李从厚因为自己父亲的缘故,这些年在军中的呼声一点也不弱。可偏偏,他这么些年近距离的窥探,终是能在父亲的眼里,抓到些石敬瑭的影子。
嫉妒使人变的疯狂。李从厚向来视石敬瑭为兄弟,认为父亲不过是因为永宁的关系才对石敬瑭青睐。所以,他几乎从未怀疑过。只是,当父亲将朱赤军交予石敬瑭那刻起,李从厚便再也压抑不住心底莫名的妒火。
同是朱赤军中成长的少年,凭什么父亲只看得到外人的才能。
他不甘心,即便父亲日后的衣钵会是他的,可在那之前,他还不能忍受自己的风头被石敬瑭取代。督帅的位置,他势必要争上一争。
被府兵传到潞王府,石敬瑭一路都见到比以往军姿更周全的阵仗。
来不及询问清楚,他就被带去见了李从珂。
再见故人,李从珂早已不再是当年在督帅府里阴郁的少年,而是锦衣玉冠的一方君王。
石敬瑭一到,李从珂脸上便瞬间绽出笑颜。不仅没有以当年石敬瑭害他下狱的事为难,更是以礼相待尊石敬瑭一声‘石将军’。
有时候即便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一旦为了某些利益达成共识,就不会再有不能和解的可能。简单点来说,就是李从珂为了能拉拢如今落魄的石敬瑭,不惜欺上瞒下,欲偷以李从厚的军令调遣凤翔城内的守备军,让石敬瑭出兵淮南边境。
本来以石敬瑭的疑心,是断不可能就这样上了李从珂的贼船。可偏偏李从珂能将他的软肋抓的如此精准,一说有关茯茶的连系,石敬瑭便自乱阵脚。
本就对之前在城中所见极像茯茶的女子心存疑虑,石敬瑭又怎能完全不信李从珂的话。
所以,在李从珂提议,让他暗度陈仓把守备军调去与淮南边军对峙,他是想也未多想,就答应了李从珂的提议。
凤翔离洛阳这么远,又极少有陛下的眼线在城中,李从珂也成为了整个凤翔的君王。
如此有利的条件,石敬瑭没有理由再逃避了。
李从珂说的没错,李从厚憨直的性格,早已不再如当初那般单纯。仅仅从李从厚这次对石敬瑭的做派,就早已暴露了其妒才的一面。
他若是在当下这样的局面,还不为自己争取一次,很可能接下来他的处境,就会变成别人的板上鱼肉。
更重要的是,茯茶的消息于他而言,真的太过珍贵。
三日后,二人瞒天过海的调遣,就在石敬瑭突然又奇袭淮南边北的厮杀中,逐渐撕开了齐人初设的城防。
边北虽等来了援军,却因疲于应对石敬瑭的轮番猛攻,又不得已退至边北第一道关隘杭城。
边镐与龙虎军旧部自然是死守杭城了,关于这点,正伦一点也不担心。
可是,他在边北的密探送来信报,说是此番再突袭的晋军主帅居然又是石敬瑭。
并且正伦明白,若不是有能撼动石敬瑭的利益催使,静默的石敬瑭定不会轻易打破与李嗣源之间的和谐。
南鸾并不大,可他却是翻遍整个山谷,都不曾能翻出絮妍的蛛丝马迹。
想是宁夜幽断然不会伤害絮妍,所以,他又一次选择了先回边北。
至于絮妍,他有自信,只要幽恨跟在他身边,就不愁絮妍会永远避开他。至于絮妍身上的毒,若是这么久都没有好转,宁夜幽活着的时候应是早就去找他了。
相比寻找絮妍,他更忧心杨隆演能不能稳住新藩那群不安分的权贵。
正巧南鸾内关于宁夜幽的失踪,大家搞得人心惶惶。
正伦顺势就将潜入内部的罪名,冠到河东暗卫使的头上。
巧的是,晋军正是在此时,又一次发动了战事。所以宁夜幽的死,也巧合的帮他归纳了南鸾的团结。
有了统一的仇恨对象,这对南鸾来说,已经是堪比整顿一般的蜕变。
日后,他的南鸾只会更加团结,在刺情一脉,也会更加强大。
新的藩国已经由他掌握大势,以后的齐国,便是他南鸾的倚靠。似乎一切都在朝着他的布局进行,幻想着李唐江山终归是要一统,他就心中澎湃不已。
统一了南鸾的人心,正伦又马不停蹄的离开。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狗娃指派护送正伦的小侍,一路都看不懂正伦风轻云淡的姿态。
不是说宫主失踪,边北又遭敌袭,南鸾自创立以来,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劫难。可这徐先生身为南鸾内最神秘的人物,又为何一丝都瞧不出焦虑。
小侍是狗娃看重之人,自然聪慧机警。他不便多问什么,心里只想着赶紧将徐先生护送到边北,他这一路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马车越往北去,一路上逃荒的百姓就越发的多了。
晋人这次来势汹汹,已经势如破竹般将边北那些守备薄弱的地方,变成人间地狱。
接连失守的边北,已然让城中的百姓们失去信心。
才刚刚初立的齐国,一边是从淮南分割出来的幸灾乐祸,另一边又是大敌当前的晋人。正伦虽偷得了王仪的虎符,却依旧不能调动整个淮南的力量。
从与金陵邻近的几个城池抽调,已经是他擅用虎符的最大极限。
可区区几个城中的守军,加起来不过万人,又如何能抵御得了骁勇的晋人?
此去边北的途中,正伦又变了主意,他径直下车,根本不管马车是否有停稳。此举吓得小侍险些将赶马的长绳甩出去,生怕伤到车上这位大人,愣是从马车上翻了下去,才急急忙忙爬起来去揪住马绳。
“徐,徐先生……您,您没事吧?”
指着马头所朝的方向,正伦问,“这可是去往边北的路?”
“是啊!明日就能到了!徐先生……”
“不,掉头!”
看正伦面上没有丝毫情绪,小侍有些战战兢兢,心里有更多疑问了,却依旧没有问。
抬头比划了一下天,正伦又说,“朝东走,找到能去扬州的官道,该是三日后就能入城。事不宜迟,继续赶路吧!”
“……好,好的。”
小侍没听错,正伦却是是说要去东面。
若是他没有记错,此刻淮南已经一分为二,以扬州城为首府的王仪一派,也早就与徐大人辅佐的杨隆演水火不容。
金陵和扬州之间,虽相隔不远,却早已在两地形成了各自为政的局面。
曾在南鸾内部,他是专门摘抄各处情报的小童,所以能最先知道南鸾外面的事情。
徐先生孤身前去,身边又只带了他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从,他还真怕到时候自己护不了徐先生安危。
正伦像是看出了小侍的疑惑,调转马头后,他蹬上马车便和小侍一同坐在外面闲聊。
“你在担心我?”
小侍尴尬的笑笑,说,“呵呵,先生是博学大才,自然会有权衡利弊。小子不才,便是担忧,也只是小气人家的无知慌张。”
“哈哈,你很聪明,并非无知。”
二人就这样马不停蹄的奔赴扬州。
一路上,正伦也越发对这个小侍谨慎的性格,有了新的认识。
狗娃没有选错人,这个小侍确实是难得的心如明镜之人。将来若是他有命能在扬州稳扎,定然会成为南鸾藏在淮南的最毒那根刺。
三日后,二人如期顺利入城。
正伦没有告诉他,此来扬州的目的,也没有说清楚接下来他是否可以回去南鸾。
让小侍没有想透的是,前一秒还和颜悦色的正伦,竟在转眼间,就将他卖给了集市上一个贩卖奴隶的西域商人。
小侍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竟被当做奴隶被交易了。
拼命挣扎着从商人手里逃脱,抱住正伦的腿,问,“先生因何要卖我?可是犯了什么错处不可原谅?”
正伦低头看他,眼睛里没有丝毫温度,“记住,你叫伍乔!”
“伍乔?”小侍还有些稚气的脸上,挂着不符合他年纪的复杂情绪。终于拥有了名字,他也不清楚,自己既欣喜又难过的心情,是不是因为有了所谓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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