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雪中何以赠君别

两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绿央的灵力恢复了三分之一，外人看不出来差异，她却知道在老头灵识的加持下，她这灵力比之从前等级上升了却不是一点半点。

  这两个月的时间老头陆陆续续还教了她不少东西。所以，即使外人看来，绿央的灵力只有从前的三分之二，其真实水平也比满灵力的人高了不少。

  就像一整杯兑了水的酒，其劲道远不如半杯满浓度的。

  而老头的灵力似乎有什么掩盖的法门，连重月都没察觉出任何异样。

  这天，绿央照样也因伤免了晚读，自己躺在床榻上看从山下顺来的话本。

  “你这丫头，怎么又在看这些没用的话本子。”听得出来，老头真的很不耐烦。

  “人生何其寂寥枯燥，看人生，亦是历人生嘛。”绿央翘着二郎腿，话本子也没放下。

  “你这两个月！看了五个她逃他追的情爱本子！三个妖魔邪祟的志怪本子！两个龙阳悲情绝爱本子！每本！每本路数都一样，两句话我就能猜出下一步发展！你还看个什么劲儿啊！”

  “那你给我讲个不一样的啊？”绿央不以为意，随口说道。

  那边却是沉默了一阵，似是在思考，半晌才开口：“你知道青鹤门吗？”

  ……

  约莫八十年前，烬微山以北百里的枫林渡，有一个不算大的门宗——青鹤门，门派寥寥不过十几人而已。

  青鹤门宗主乃是人族出身，拜于雍州永良宗门下，修习数十年后，南下于枫林渡创青鹤门。

  青鹤门创立之初，宗主下山济民除祟之时，救下一半妖小儿。

  时值隆冬，漫漫山河为白雪所覆，那小儿于枫林渡山中与孤狼抢食兽尸。不敌，断一臂，即将被狼叨去之时，天外一剑，救其于狼口。带回宗门，悉心照料，取名鹤玄，是为青鹤门大弟子。

  寒暑往来五载之后，少年鹤玄于一雪夜，在宗门山下拾得一乞儿，带回门宗，取名鹤雪。

  师兄妹二人天资卓绝，又皆得宗主亲传，年少成名。后青鹤门宗主早早隐于人间不再问仙门之事。鹤玄虽才二十出头，就已掌了宗门。

  鹤玄精于御灵之道，极其聪慧。妖兽草木，鹤玄与其待上些许时日，都能使之为其所御。又因为是半妖之身，幼年多处漂泊，鹤玄于人道和妖道都有涉猎，揉二者长、避二者短，一副半妖之躯修得灵力颇高，年纪轻轻就已超出了当年他的师父。

  但此人向来桀骜，嘴上也从不饶人，其师评：性顽且直。一张嘴就能得罪完整个枫林渡的所有生物。就连山门前的每块石头都挨过他的踢。

  鹤雪性子却与鹤玄相反，寡言少语，正是人如其名一副冰雪姿态，又生得凌霜出尘。未至及笄，山下来提亲的人差点把青鹤门的门槛踩烂。不过鹤雪根本不用自己开口，她大师兄鹤玄就把这些人通通一脚踹下山门了。

  鹤雪精于魂修之道。

  魂修是仙门进修的必行科目，但真正将其修到极致的屈指可数。因为此道费时费力，需于极阴月满之时，吸阴力锻魂体。且每一次分离魂体都会有魂魄撕裂之感，不少人尝试之初就选择了放弃。加之当今世人更加推崇灵力修炼，所以大多数修者也只是将魂修停在锻炼魂魄强度的阶段。

  但鹤月于此道天赋极佳，魂体生来比常人强，又与月华感知、融合极高。幼时，当其他门生还停留在强壮体魄、凝魂修身之时，她已经能分离魂体替自己大师兄罚抄了。

  此二人青梅竹马，成为远近闻名的青鹤门双璧。一块如烈火红玉，不羁少年耀眼夺目；一块如冰洁岫玉，清扬少女澄澈淡然。

  本是一段佳话，却没曾想逢流年大祸。

  当时九州之中，突生一妖邪之物，好化作美貌少女，引人入局吸食精魄。每吸收一次精魄，此邪物都将修为大涨，一时之间九州人心惶惶，看到美貌女子更是避之不及。

  本不是什么高阶邪祟，但这个邪物似乎灵智也日益高涨，渐渐地也不只是模仿美貌女子了。不管年少还是老者，不管是人还是妖，甚至未开智的家禽兽畜，都有可能是它。人人妖妖，防不胜防。

  九州各名门集结各族优秀修者，历时两年，终于查清楚了此邪物乃一紫色妖花，浸淫月华于幽暗而生，定名为美人面。鹤雪自荐除祟，以她与美人面同源的月华之力为指引，终于在三年后将藏匿于人间的美人面尽数揪出。

  百家倾力将此物一族尽数驱至烬微山秘境，设禁制围困。一来留此族一生门，彰显仙门百家高洁宽容的善心；二来方便试炼新入门弟子。同时，在人间广发宣文，授人辨别此花和除灭其初生形态的方法，美人面便也成了人间禁忌之花。

  鹤雪在仙门之中名气水涨船高，但同时忌惮、质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多。

  人人都称赞她月华之仙，魂道修为高深莫测，乃仙门之光；

  人人都害怕她分魂的本事，唯恐邪伴阴力生，走上歪道。

  各地宗门仙首，终于还是上青鹤门讨人了。

  “鹤玄宗主，鹤雪天资卓然，不如让其随我在蓬莱静修，假以时日灵力精进，必能于仙门正途大放异彩。当然，这也是各宗共同的意思。”蓬莱宗主说得一派正义凛然，话里全是为雪月好的意思。

  鹤玄和鹤雪都没有说话。鹤玄冷冷地盯着这些人，猛地甩出一道灵力，击碎了蓬莱宗主还握在手里的茶杯。

  “我去你妈的静修，软禁就软禁，说得那么好听干什么！”

  蓬莱宗主脸都绿了，却还要维持姿态：“鹤玄，我知你们情深……”

  鹤玄却不等他说完，道：“你知道个屁！要带走我师妹，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说话间，他站起身，一手将鹤雪护至身后。鹤雪紧紧握住鹤玄的手：“师兄……”

  鹤玄用力回握她，轻声道：“雪儿别怕。”

  他浑身灵力暴涨，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紫色光晕之中，数不清的紫色花朵如潮般从四面八方涌出，咯咯的笑声渗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冷汗涔涔。

  “美人面？！鹤玄，你竟敢私下饲养此等邪物！”

  “能为我所用者，你管它是邪物还是什么！要打便打，何需废话！”

  语落，铺天盖地的紫色，淹没了并不大的青鹤门。

  不消半日，整个仙门都知道了：鹤玄私养美人面，将前一众仙首和修士重伤，带着自己的师妹跑了！

  空荡荡的青鹤门，唯余花瓣纷飞，柱梁凋残。

  “然后呢，然后呢？”绿央迫不及待，手中的话本子早被甩到了床下，整个人都急得坐了起来。

  那边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继续道：“然后？然后各宗集结众家之首，在九州大肆搜查数月，却丝毫未发觉二人踪迹。”

  “也就是说他们逃走了，双宿双飞了？这结局也不错啊。”

  绿央心里半是庆幸半是惶恐，老头却又是一笑，道：“是啊，原本是个不错的结局。但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里掺上了不明意味的情绪，像是在隐忍什么。

  绿央道：“但是什么？”她向来害怕听到这个词，心下只觉不妙。

  “三月之后，鹤雪却主动给众家透露了二人隐匿之所。他们一直藏在封禁美人面的秘境之中，这才避过了所有耳目。”

  众人赶到之时，鹤雪与鹤玄却大打出手。二人师出同门，又从小一起长大，皆知对方弱点在哪儿。鹤玄留有余手，鹤雪却分豪不留情面。最后分出完全态的魂体，全力出击，终于亲自将鹤玄打落界河，又以半身修为设禁，要其再无出世之可能！

  “哈哈哈，可惜啊，那些修士原本义愤填膺、满腔义气，想借此战领得大功一件，却一招未出，当真是好笑。”

  他这最后一句话虽然笑着说出，却似是自嘲一般。

  绿央说不出话了，她磨了半天嘴皮子只道：“怎么会这样……”

  “是啊，怎么会这样……鹤玄也想知道。”那边的语气也低了下去，全然不似以往中气十足。

  绿央已经明白了。

  她怔了一会儿，还是道：“所以这次，老头你找上我，只是……只是想找她要个答案吗？”

  那边没再说话，空荡荡的沉默撞击在绿央心门之上，撞得她感觉自己的魂器都颤抖了起来。

  原来年少情深，也抵不过人心无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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