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半盏屠苏犹未举，雨雪雰雰掩故人

湖边的歌舞还在继续，努彦却左手拎了一张上好兽皮做成的围脖，右手提着最好的呼克酒，在山路上快步走着。

  刚才阿敏跟他说，主动点带着诚意去温泉找绿央姑娘，酒意和温暖泉水的衬托下，说不定这事儿就成了，毕竟谁能拒绝二夫共侍一人呢。

  他着急忙慌地就回洞穴里挑了最好的兽皮和烈酒。

  临近温泉，周围的温度渐渐就高了起来，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努彦加快了脚步。

  待走到温泉边上，他看到烟雾缭绕之中，两道交错的人影。

  嫩草尖儿一样的姑娘背对着他，双手搭在男人的肩上，只留三分之一个跟雪一样白嫩的后背掩在如缎的黑发之下，若隐若现。那黑发散在温泉水中，倒真的像浓墨滴落，散出一幅意境绝妙的水墨画。一黑一白，纯粹惹眼得让人心跳如擂鼓。

  一双大手覆在那片雪白之上，扣得那发丝都皱了起起来。男人吻着怀中人，只留半边脸在努彦的视线里。

  觉察到来人，男人动作却没停，半睁开狭长的眼睛盯着努彦，半是未消退的情欲，半是凌厉。看得努彦身形一僵，愣在原地。

  嫩草尖儿似乎也终于觉察了异常，身子往水中沉了沉后转了过来。

  看到是努彦，绿央先是一怔，随即往身后的胸膛靠得更紧。所有春光都掩在黑发和烟雾缭绕的水中，只有玉如意一般的锁骨和脖颈间的红痕清晰可见。努彦只看了一眼，溪山就伸手环住绿央，遮了个严严实实。

  “额……努彦，你……也要泡吗？那你先背过身去，我们马上出来……”

  带着些慵懒和沙哑的声音，唤回了努彦的神志。

  “不……不用了，你们泡，你们泡……”

  说完，他抱着围脖和酒，撒丫子跑了。一口气跑下山，他满脑子都是那两柄滴水的玉如意，可他并不敢回头，更不敢真像他阿敏说的那样直接下水。

  有个声音在他脑间回荡：“真要像阿敏说的那样做了，一定会被那个男人杀死的。”

  “溪山，他跑什么？”

  绿央左看右看，确认站在岸上绝对看不到自己任何一点春光，于是拿手肘怼了怼身后的人，正巧怼在溪山的小腹上。

  溪山从背后搂着她，下巴抵在她那微微有些红润的肩上，道：“不跑等着被我撕了？还是说，你真想有二夫？”

  在溪山面前，绿央一向是孟浪惯了的，言行无状惯会口上潇洒，脱口就是捉弄的话：“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啊！”

  被一口咬在肩头，绿央惊叫出声。

  “痛痛痛，溪山你干嘛咬人！我说错了吗，人家毕竟打猎的，看起来就身体很健壮……唔！”

  忍无可忍，溪山掰过那张因为热气泛红的脸，堵住了那张嘴。

  换气的间隙，他幽幽地道：“我一个顶他好几个……这辈子你都别想了。”

  /

  几只长相还算正常的松鼠，正在树底下刨开雪层，寻找可以囤起来过冬的食物。忽然，一道疾风掠过，树上的雪便扑簌簌地落下，砸了几个小不点满头。等到它们终于抖落一身雪白，愤愤地朝上望去之时，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绿央、溪山和萧如松按照呼克族狩猎图所示，挑了个最保险的路线往千暮山赶。而重竹则留在了呼克族，以防期间还有外族来犯。

  他们行过的这片地界依旧属于霭岭，再往北行三十里，才算出了霙的地界。

  溪山给绿央指了指前方突然变得高耸的山峰，道：“前面就是浮云山，是雰的地界了。”

  绿央道：“我们下去看看。”

  其余两人应了声，加快速度御风越过最后一片松林，落在雪层更厚的浮云山中。

  他们三人没忘记此行除了寻灵石，还得找找霙的下落。等到过了北州第三域的浮云山，基本就进入了千暮山主峰的范围内。三人当下自然不能错过搜寻浮云山的机会。

  三人刚一落地，只来得及四下看了一眼，就感觉脚下有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最是洁白无尘的积雪，像是忽然有了生命。一接触到三人的脚底，便极快的速度攀附上来，密密麻麻地顺着脚背往上爬。

  一掌掀开一会儿工夫就攀到大腿根的雪，溪山道：“是缠雪。”

  绿央身量比溪山和萧如松二人都低不少，顷刻间就被缠雪裹住了腰。溪山正要出手，却见她体内窜出几缕绿色的灵力，将这些东西全部抖落开来。

  等到双脚恢复自由，她一句多的话都没说，直接跳起来挂到了溪山的身上。后者像抱小孩那样，单手抄过绿央的膝弯，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非是害怕，绿央实在是觉得这东西恶心，一点也不想碰到。

  那边萧如松也是很轻松地击开了缠雪，撑开结界，走到二人近侧。

  “这东西没什么杀伤力，就是跟名字一样，沾上了就紧追不舍，难缠得很。”溪山颠了颠手上的人，给萧如松解释。

  萧如松问：“既不是为了伤人，又为何要袭击？”

  “它们是雰的手下，就是有自主意识的绳索罢了。它们缠住了东西，就会往雰的老巢里拖。”

  溪山刚说完，就看到绿央胸间挂着的那枚狼牙闪了两下微弱的光。绿央和萧如松五感俱佳，自然也看到了。

  这枚狼牙是出发前，呼克族连同狩猎地图一起交给他们的。是呼克族世代传承下来的狼神之牙，能对雪狼之神脉有所感应。还是作为神使的小卓库亲自给绿央挂上去的。

  绿央道：“看感应如此之弱，不知道霙是已经离开了，还是被困在远处。”

  说完她低头看了一下三人脚踩的雪地。瞧此地情形，那“远处”极有可能是在地底下。

  溪山道：“找到雰，一问便知。”

  意思很明显，雰是此地界的统领，如果霙被囚于此处，也只能是它所为；就算不是，有另一方霸主过境，它也不可能不知道。

  萧如松跟两人交换一个眼神，道：“既然缠雪是雰的手下，不如……”

  他话没说完，另外两人却都瞬间懂了他的意思。

  还没等萧如松撤了结界，三人五丈外的雪地之上忽然就拱起一个近人高的大包。

  那“大包”以极快的速度朝他三人拱了过来，瞬息之间就已经到了众人几步之外。

  溪山抱着绿央轻轻往后一跳，萧如松则是站到二人身前，抬手就是一掌击出。

  这一击打得那“大包”面上覆着的雪花四散炸开，露出半个毛绒绒的后背。

  那东西受了一击不再前进，下一刻便破雪而出，一蹦七尺高。落下来时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人高的雪墙。雪花纷纷而下，活像真的下起了一场小范围的雪。

  待到雪墙落尽消散，那东西朝三人喊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咆哮，掀起一股不小的气浪。

  这下绿央终于看清了这东西的样貌。

  虽然方才蹦起来和落地的时候气势十足，但它此刻曲起后腿蹲坐在地上，看起来比溪山高出四尺左右。

  它浑身被雪白的长毛覆盖，只额间有一簇三指宽的冰魄灰。硕大的脑袋和黑眼珠都是圆溜溜的，毛绒绒的大耳朵立在脑袋顶上，随着周围的声响一动一动。四肢都跟用皮毛包裹的圆柱子似的，看起来居然异常暖和。

  这小兽俨然一副熊样。

  溪山用只三人听得到的声音解释：“是冰熊。又一个雰的‘小弟’罢了。不过这只似乎还没成年，只有一半大。”

  这“熊”除了刚才那一番惊心动魄的出场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而是坐在雪地上，同脚边那缠雪垒起的没有面目的人形叽叽咕咕地说了两句话。

  溪山问：“他们说什么呢？”

  绿央小声地跟二人转述。

  “那小熊问缠雪怎么还没搞定，缠雪说搞不定，想要它帮帮忙。”

  听了她的话，萧如松嘴角却微微扬起，道：“那不是正好。”

  三人就在沉默中，又用眼神交换了一遍心中的计划。

  而那边的小冰熊听起来似乎是叹了一口气，随后抬起肉乎乎的前掌将缠雪筑成的小人拂开了一些。

  它往前一步，又是自以为很有气势地冲三人一吼，便敞开四个爪子狂奔起来。

  奔至三人近前，它抬起一只前掌，裹挟着寒风呼啸地就往人身上拍。

  萧如松适时转身，扑在溪山空出来的那只手臂上，结界也在那一刻撤了。

  三人直接借力往后躺在了雪地之上。

  小冰熊还在疑惑，自己的掌好像并没有拍到人啊。缠雪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地上的三人裹成了一个巨大的雪棍。

  缠雪：“吱叽吱哦吱叽……”——“你等什么呢！”

  冰熊：“吼哦哇吼吼吼哦哇……”——“走走，早交差早吃饭！”

  一顿叽里咕噜的对话后，冰熊单掌夹住这根“雪棍”，空出的另一掌快速刨地。

  几下之后，它便已经钻入了地底下。这片雪地又恢复了平静。

  被裹在雪中的溪山，右手抱着绿央，左手被迫揽住了萧柏。

  他脸色难看极了，仿佛自己右手是珍稀的宝贝，左手却是岩浆池里那咯手又难看的咯猪。

  他恨不能立刻马上把这人甩开些，越远越好。奈何雪将他们裹得太紧，他连想松松手都做不到，只能认命地把手覆在萧如松后背上。

  他拿眼睛去瞪萧如松，后者则笑着用眼神回复他。

  萧如松：“抱歉了溪山兄，再忍忍吧。”

  溪山只能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绿央眼睛左瞟又瞟，努力地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差点没忍住笑出声。被溪山瞪了一眼，她也不知收敛，憋着声音，脑袋埋在溪山颈窝，笑得一抖一抖的。气得溪山在她后腰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萧如松也只能无奈地笑着。

  外面的小冰熊完全不知道手下这个雪棍内部，正在发生一场闹剧，只一心一意专心地赶着路。

  它确实刨得快，三个人在“雪人”里紧紧相拥着，只眼神过了几个来回，耳边那刨地掘坑之声便停止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轻微的上下晃动，三人猜想这回应该是冰熊夹着他们在平地上走了一段。

  只过了一小会儿，三人便觉一阵天旋地转。后背传来的痛感，提醒他们这次是被砸在了地上。遭殃的是绿央和萧如松的后背。

  他二人闷哼一声，便觉眼前忽地一亮，缠雪已经松开了他们。

  溪山抱着两人坐起，又瞬间松开了覆在萧如松背上的手。后者很识趣地用最快的速度翻身，自己坐到了一边的地上。

  他三人装着一脸懵和害怕的模样，却皆是在短时间内就将周围情况细致地观察了一遍。

  这似乎是一处在雪层之下的居所，四周都是不知道有多厚的冰墙，顶上拱起一个弧度，同样是冰筑的；六根约要十人才能合抱的冰柱，分两列排在大殿的两边。

  顺着绿央他们坐着的地方往上瞧，五道台阶之上，砌着一张巨大的冰王座，看上去几乎可以容纳十人同时躺在上面。

  两只成年冰熊立在王座两旁，身形比刚才抓绿央他们进来的那只，要大上至少两倍。

  而那王座之上，此刻只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未着寸缕，不知道有多长的银发，绕过臂弯裹在身体之上，只能堪堪挡住关键部位；

  额间、胸前都是冰蓝色的纹路，细看之下还闪着浅浅的光；

  两只手臂上各环一个透明的冰制臂钏，坠着水滴状的冰晶。

  她通体透白得完全不像正常人，远远看去倒像是一座冰雕的美人像，浑身上下都透着晶莹。让人忍不住怀疑，此刻如果有阳光照上去，说不定都能看到她体内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那女人抬眼，睫毛和眉毛都是浅淡的银白色，让绿央想起小卓库。

  而那双眸子也是一片银辉，泛着淡淡的蓝色。过于浅淡的眸色，让她那张冰脸看起来更为无情。望向座下三人时，透出比四周冰墙更甚的寒意。

  只扫了一下，那女人把眼睛放在萧如松身上来回晃。绿央真切地看见了，那双浅色眸子中闪过的异样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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