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完成的心愿
卫辰的生日比我妈的生日早一个礼拜。或许，他的未婚妻会为他设计一场特别的生日吧。我和卫辰没有成为夫妻，至少，他还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最好的朋友，亲人。我也想给卫辰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可是我该准备什么呢？
花？太俗了。生日蛋糕？也不特别。衣服？他不缺。鞋子？我突然发现我记得的还是他十九岁时候鞋子的码数。李沛珊啊李沛珊，时间一直在生长，而你却还停留在他十九岁的时光里。卫辰他已经不是我十九岁时候的卫辰了。而我，也已经不是卫辰十九岁时候的李沛珊。十年，这中间隔了太多太多。但，不论隔着多少时光和人事，卫辰，仍然是我心里的不可替代。
接下来的几天里，苏夏都没有回来，她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我有些担心她。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她说事情棘手，可能要多在家待几天。我问她需要我的帮忙吗？她表示感谢，说不用了，她自己可以处理好。
“李沛珊，李沛珊，快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哦……李沛珊，李沛珊，快起床啦……”我的闹钟准时在六点半叫我起床。这个趴趴狗卡通闹钟，有录音功能，是卫辰在我初三生日的时候，录好了这段音送给我的。
我亲吻了一下趴趴狗，穿衣服、洗漱，穿上加绒的运动衣，跑步出癌症楼，沿着癌症楼后面的小树林慢跑，我的目标是慢跑二十圈，但跑到第三圈，我就有点呼吸困难。我在一棵树下的长木椅上休息一阵，深呼吸几口气，继续出发。
接下来，慢跑一圈，我就要在长木椅上休息一阵。头上、身上的虚汗一层层的冒。再往后，半圈就要休息一阵，我的两条腿好像灌满了铅，我坐下来捏捏腿，站起来继续跑。我不能给自己作弊，否则，就是给癌症击垮我的机会。癌症，我不会向你妥协的！
因为刀口刚刚长好，所以我的慢跑，其实只相当于快走。但到了十五圈，我的肺部就像快要爆炸一样，我的两条腿实在迈不动了。鞋带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脚下乱成一团，我不小心踩到自己的鞋带，摔倒在地。我爬在地上，竟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捏着拳头锤着地，我开始恨自己：李沛珊，你真没用啊，你给我站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啊！另外，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鄙夷的说：李沛珊，你投降吧，你已经是一个废人了，你男不男女不女，你就是个怪物，你看看你自己，你还有什么资格活着？
我对自己有些失望，不，是很失望。我连慢跑都做不来，我的运动方案能坚持下去吗？我能打败鬼魅一样的病魔吗？我，我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啊。
忽然，一只手拉住我的胳膊，把我拉起来。
我坐在木长椅上，看着卫辰细心把鞋带给我绑好，绑牢，然后轻轻拍掉我身上的土。他翻起我的手心，心疼的查看着我手掌上的擦伤，伸手叫站在远处的私人助理过来，私人助理随身带着急救小箱。卫辰打开急救小箱，一边用消毒棉球轻轻给我擦伤口，一边用嘴吹。我刚才用手掌撑着地，以防碰到手术刀口。所以，手掌吃力，擦得露出了血红的肉。血星星点点的渗出来，汇聚成一片鲜红。
可是，刚才的痛觉和焦虑为什么在见到卫辰的一瞬间，嘭一下消散了？太阳在这个时候从远处升上来，照着我和卫辰，卫辰的身影就镶嵌在阳光里。我看着他，看着我生命中的阳光，骤然明白，这个人，即使他未来娶的女人不是我，我也没办法和他回到陌生人啊，因为他早已融入我的生命中，他是我的亲人啊，我怎么可能恨他？
包扎好伤口，卫辰抬头心疼的看着我，“是不是很疼？这几天手不可以沾水的，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他脸上的表情，他显然是被吓坏了，本来是古铜色的皮肤，现在有点发白。他的眼神里弥漫着紧张。他再上下查看一遍我，“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摔到？刀口摔到了吗？”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摔到，我现在没事了。”之前，我还在想，卫辰再一次违背给我的承诺，遵照了他妈妈的遗愿，和别的女人订了婚。而我也变成了这个样子。我再也不要和卫辰见面了，可是，这个时候面对着他，我知道我是做不到的。
对于和别的女人订婚的事，卫辰没有做任何解释，他忽然横抱起我，穿过小树林，往癌症楼走去。这个时间，许多病人、家属或医护人员，已经陆续醒了，小树林和花园里的人多了起来。
“卫辰哥，你快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啊，你看，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挣扎着说。
这声“哥”，显然让卫辰惊了一下，卫辰站下来，盯着看了我大约一分钟的时间，我不知道在这一分钟里，他的脑海里在过着什么样的画面。我也看着他，又叫了一声，“哥，快点把我放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回去的。”
卫辰没有把我放下来，而是把脸靠近我，非常认真的问我，“你刚才叫我什么？”他的眼神有一点失落。
“哥，哥，哥，有什么奇怪的，我小时候不就是这样叫你的吗？”
卫辰是一个订了婚的人，加拿大某个地方，有个女人已经是他的未婚妻，很快的，他们将步入婚姻的殿堂，交换戒指，成为夫妻。我只能回到邻家小妹的位置，回到亲人的位置，看着他幸福的生活下去。我现在真的不敢有别的奢望。爱有许多种，或许，我可以换另外一种方式爱他？“这样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你瞪着我干嘛啊。这么多年，我们本来就已经是亲人了啊，你快放我下来。”
“我警告你，以后不许把自己再弄得浑身是伤，听见没有？锻炼身体是好的，但是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你得慢慢来，先每天慢跑五圈，然后再慢慢增加，知道了吗？笨蛋！还是这么笨！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啊！”说完，卫辰继续抱着我往癌症楼走。一直抱到急诊室门外，对医生说，“她刚刚摔倒了，麻烦帮她做个全面检查吧，看一下她的刀口有没有什么问题？”
刘医师检查完，说只是擦伤了，刀口恢复的很好，现在有绿慈基金的援助，让我一定要对医院有信心，他们已经找了最好的专家给我会诊，共同研究我的病情。刘医师说，即使是乳腺癌晚期，也非常有希望。而且，当时的手术很顺利，现在恢复的情况也非常乐观。卫辰是这样向我转述刘医师的话的。
“对于绿慈援助基金的情况，你知道多少？”卫辰问。
“我只知道是一个女企业家创建的，而且，我是他们援助的第一个病人，我只知道这么多。”起初，我以为做这件事的是卫辰，现在看卫辰的反应，已经能确定，绿慈援助基金确实和卫辰无关。卫辰也应该是刚刚知道。那这个创建绿慈援助基金的究竟是谁呢？可能真的是我想得太多了。创建绿慈援助基金的，或许就只是个慕名的女企业家。卫辰在病房门口和他的私人助理悄声说了几句话，他的私人助理神色匆匆的离开了。
这碗五红汤的味道就对了，是很单纯的卫辰对我的关心。“沛珊，你有什么想完成却还没有完成的心愿吗？”
“未完成的心愿？”我认真的想一想，我现在的心愿，就是带我妈到黄山之顶看日出，陪我妈在黄山之顶过生日。小时候，我妈妈告诉我说，我爸爸娶她之前答应过她，一结婚就带她去黄山玩。可是结婚以后，我奶奶病情加重，花了很多钱，一直拖一直拖，我爸爸一直没有兑现这个承诺。于是，我告诉我妈妈，我会带她去黄山庆生。如果要说未完成的心愿的话，这个心愿必须放在第一个。这件事，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坐在秋天的秋梨树上，我们一边大口大口啃着秋梨，我对卫辰说过，我以后要在黄山顶上给我妈妈过生日。卫辰笑着说，必须带着他，到时候，他要陪着我们一起去黄山。这么多年了，这件事卫辰应该早就已经忘记了吧。
“为我妈去黄山庆生。”
“陪阿姨去黄山。”
卫辰和我几乎异口同声说出这句话。
“那你好好养病，等你的病好了，我陪你和阿姨上黄山。你听好了啊，前提一定是，等你的病好了。现在，不可以。”
等我的病好了？我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我现在感觉时间很紧迫，我不能等，我害怕这件事情最终在等待中变成了一个永远都无法完成的遗憾。“我不想等，卫辰哥，我等不起，我妈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我要在我妈生日的时候，为我妈在黄山顶上庆生。所以，我要抓紧时间好好锻炼身体，但是今天早上的训练计划，好像是以失败告终了……”我一边有些沮丧的说，一边用笔在包扎好的纱布上，躲开伤口的位置，轻轻的画了一个哭脸。
卫辰拿过我的手，把那个哭脸修改成一头微笑的小猪，“李沛珊，不管到了任何时候，都要记得微笑。喜欢微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的。一定要相信自己，我对你有信心。”小时候，我每次哭了，卫辰都会用这样的方式逗我笑，他把一个晴天娃娃的后脑勺画成一头微笑的小猪，前面涂成蜡笔小新，然后学两种腔调说话逗我笑。
可是，你凭什么对我有信心？连我都对自己没有信心啊。
“咚咚咚咚，呼噜呼噜，李沛珊，还记得我吗？我是微笑的小猪猪呀……咳咳咳，那个，不会忘记我了吧，我是微笑小猪猪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是蜡笔小新呀，快告诉我，哪个坏蛋又惹你哭鼻子了呀，是不是那个叫卫辰的坏蛋呀，我替你打他，打他。呼噜呼噜，小猪猪也替你打他好不好呀？来嘛，就笑一笑嘛，喜欢微笑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哦……”
听着卫辰笨拙的在两个声音之间转换，还配合着笨拙的动作，我忍不住笑了。
“傻样儿。”
我笑得泪都出来了。
“这个小东西，你还保存着啊？”我拿过他手里的双面娃娃，白色的部分已经有些发黄。这还是小时候的那个娃娃。它也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那年我走的时候，我把所有的玩具都丢下了，只带走了这个双面娃娃，因为我每次只要一看见这个双面娃娃，就会想起你，想起我们小时候的事情。以后我不能陪着你的时间里，就让这个双面娃娃陪在你身边吧，就好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是啊，卫辰是一个订下婚约的人，他自然不能时时陪在我的身边。
“好啊，我会替你好好保管这个娃娃的。”我是微笑着说的。但卫辰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未完成的心愿里，有一个，是嫁给卫辰，做卫辰的妻子。这辈子，这个心愿是永远都无法实现的。不要说卫辰已经有了婚约，就是卫辰没有，也不可能实现了，因为我已经不是一块完璧。对于一个没有未来的残玉来说，我哪里还有资格再爱卫辰？哪里还有资格做卫辰的妻子？我给不了他完整的幸福，完美的人生，只能给他更残忍的怆痛。
可是，我心里对卫辰的爱，可能只有到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才会停止。
我怎样才能让卫辰对我放心？怎样才能让卫辰安心回温哥华完婚？如果张开的所作所为真的是良心发现，张开依然真心爱着我，我想，我是不是可以和张开演最后一出戏，这样卫辰会安心吗？如果我这样做，似乎又对张开有点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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