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欢喜冤家三【天净沙】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我何时能有这样的心胸，将一切都放开呢？

  颦如仿佛看到表妹曹颖那美丽稚嫩的脸庞，却挂着两行清泪。这十几年未曾谋面，焉知道她心中是不是也有着三生石畔心动的故事？而她这一语决断，就是定了她这一生的命运轨迹啊！她忽然心中一阵阵动荡不安，没来由的犹豫和后悔起来。毕竟她与弘历年纪不符，而辈分又凭空低下一辈，这段姻缘，外祖母和舅母能否赞同？

  可是如今原太子胤礽已被圈禁多年，帝玄烨只要听得大臣上奏复立其为太子，一概斥为奸臣，可见绝无东山再起之日，而皇太孙弘皙默默无闻、不敢出头，近日更是淡出了帝玄烨的视线，天香之事犹如纸中之火，一旦引燃，立时万事俱成灰烬。如今帝玄烨爱孙及子，四阿哥雍亲王实权在握，又有十三阿哥全力扶持，很得青睐。李煦与八阿哥往来密切早已不是秘密，江南四家织造与九阿哥、三阿哥均有来往，唯独与四王爷毫无瓜葛，如今不未雨绸缪，将来万一有变，当真是雍亲王棋高一着，临时抱佛脚，佛如何会答应？

  而这世道种种繁难，若容那痴心傻意之人如何能周旋明白？自己任上职责尚且差错不断，留人把柄，又怎么有留万事之基业的先见之明？子钰姐姐冰雪聪明、惯于事务，桐嫂子更是老谋深算、工于心计，缘何也不做些日后的筹划？颦如柔肠百转、思虑万千，怨一回，叹一回，只能冒险试探，也全是为着曹家着想。

  我仅仅曹家一表亲，尚且筹划至此，曹颖本曹家女儿，原本有着救家族危难之责。一念至此，颦如立刻释然。而她始信，无论多少人不明白，外祖母必当明了她的良苦用心。

  采薇又酸酸地说：“臣妾真是羡慕死姐姐了，有这么好的亲眷姐妹，可以一并入宫给姐姐作伴，又有子衿姐姐与姐姐相与甚厚，不像妹妹，孤身一人，无依无傍，也不知道跟谁来往密切，私下求个照应。”说着，眼圈红红的拉着帝玄烨的衣袖：“求万岁怜惜臣妾！臣妾在这宫中，只有万岁一人！”

  帝玄烨因上了年岁，愈发喜欢小儿女的娇羞，因而笑道：“可又胡说！你们姐们们同时入宫，一向和睦，后宫从来没有争宠吃醋之事！你又怎么是孤独一人呢！二十三阿哥陪着你，可不好？”

  采薇闻言，撅起了嘴，道：“提起二十三阿哥，臣妾心疼得什么似得。就因为臣妾当日怀着他的时候，延禧宫出了不干不净的事情，臣妾移宫之时动了胎气，因而二十三阿哥早产了两个月呢！这孩子生下来就身子骨弱，不像二十一阿哥和二十二阿哥那样，如今都能入书房读书了！他……他什么时候能强壮起来，为他皇阿玛分忧效力，臣妾死亦瞑目了！”

  颦如自然听得出采薇言语间的讥讽与怨怼。采薇，这小女子进宫之初，就暗藏心机给各个侍寝宫妃进上马齿苋汁，唯恐其沾得雨露而受孕，其心本非良善，后来又对培茗大肆传播卍儿之死的事情，唯恐天下不乱，如今居然心怀叵测，如此冷嘲热讽，这样的人，如留在后宫、岂不是遗患无穷。

  正在逍遥闲话间，小太监来报：兵部、工部多位大臣都在九经三事殿候驾，上凑说准噶尔部首领策妄阿喇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朝廷发兵救援，请旨定夺。

  帝玄烨恋恋不舍地站起来，叹口气说：“这皇帝真不是好当的啊！哪一天没有些事情！”

  颦如急忙上前伺候帝玄烨整理服饰，说：“万岁不必忧虑，这些事情，皇子和臣工们自然会处理妥当的！”

  “对，你提醒了我！”帝玄烨想了一下说：“如今皇子们也大了，该做点事情了。老十四胤祯聪明过人，才能出众，武艺超群，甚有义气，颇具军事才干，这次就任命他为抚远大将军，统率大军进驻青海，用正黄旗之纛，如同天子出征一般，你道可好？”说着说着，似乎为着自己这个决策异常兴奋，大笑起来。

  十四胤祯？为什么不是十三阿哥胤祥呢？颦如满心狐疑地望着他。

  帝玄烨转头又笑着说：“晚间朕不过来了，你也不用过去了，好好跟和嫔一起照看着几个孩子吧！朕好久没见到宜妃了，听说她病了，晚间朕去看看她！当年她陪着朕走了好几次江南呢！”

  帝玄烨渐渐远去的背影，颦如心中无不担忧地想，是不是，我又看错了？真真是天心难测、天意难猜啊！

  “颦姐姐，万岁爷走了，如果你觉得寂寞，小妹陪你多坐坐吧！”采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声音中透着张狂的得意和傲气。她一向与宜妃来往密切，更因为宜妃之子九阿哥胤禟与八阿哥胤禩、十四阿哥胤祯一向同声同气，如今帝玄烨器重胤祯、看望宜妃，无不透漏着另外一层信息，而聪明的采薇，也一定是敏感地觉察到了这蛛丝马迹，于是按耐不住地得意起来。

  如此得意就猖狂，怎么是成大事模样？颦如心底轻蔑地笑着，脸上做出一番愁苦状，哀怨地说：“是啊，咱们这样的人，一身一家的兴荣，还不是都寄在万岁的恩宠上！”

  采薇似乎很愿意看到她的哀怨，亲热地上前攀着她的手臂，笑着说：“颦姐姐，妹妹说句不该说的话，万岁爷总有大行的一天，那时节咱们姐妹也都是慈宁宫院等死而已，幸而咱们有个阿哥陪在身边，也还过得去啊，不过呢，慈宁宫的岁月，可没有姐姐现在这安排筹划、左右他人命运的日子来得精彩刺激，姐姐还是从现在就开始学着过些平淡的日子更好，省得到时候失落啊！”

  那句句尖刻如针的话语直刺得颦如心头滴血，我如何曾左右他人命运？我的命运却全然在他人的掌控中而已！原本性情中的恬淡无端被她挑拨得血气方刚起来，颦如冷冷地回道：“妹妹这话有些重了，我听不懂。我一向守在自己宫内，吃喝饮食从无任何过逾之处，还谈不到什么安排筹划。何况幸而命运尚厚，即便喝了马齿苋汁，十九阿哥还是健康伶俐！”

  她的话也无疑让采薇大吃一惊，她愣愣地好一会，忽然大笑起来：“这十几年，我果然没看错，颦姐姐是个厉害角色！只是，荣妃缘何会知道大阿哥陷害废太子之事又告知三阿哥的？良妃如何会出现在万岁游园之时？宛妃姐姐死时，那宫女卍儿真的是自己上吊自尽的吗？还有啊，凑巧了那日小妹午睡刚醒，不小心向东湖上看了一眼，怎么恰好就没看到子佩和姐姐你们的船翻了呢？”采薇一边说一边笑着将面孔贴在她眼前，阴测测地说：“幸好，我阿玛是太医，许许多多事情他都看到了，看明白了。他一再嘱咐我，不可说不可说，凡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好。我阿玛还说了，抬头三尺有神明！姐姐，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她的话犹如寒冬凛冽的北风，毫不留情地吹走了颦如心底仅存的那点暖意。

  我尚可问心无愧，为着曹家的百年兴盛，为着心底那份纠缠情思，我从无害人之心，即便有人因此而受害，我亦无可奈何。而如今，忽然面对如此赤裸裸地要挟和挑衅，我才明白，却原来，万事都不由我，正所谓，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看着颦如呆立当地，采薇张狂地大笑而去。

  湖上一阵凉风吹来，她对走上来给我她添衣的红钰冷冷地说：“窗外那棵竹子，又在竹节外长了枝杈，这次不用修理了，给我直接连根拔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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