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盼者忆往
整整两炷香过去，太阳都要落下，黎念笙才从屋里出来。
他推门的动作极轻，除了怕打扰秦落衣，也是他实在使不上什么力气。
看他脸色煞白，锦戚忙去扶，急问：“还好吧？”
“…夜里，她可能会醒，不必告诉她这件事…”
锦戚无奈摇了摇头，急道：“我是问你，再说，她也不傻，她会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阎王手里逃脱的？”
说着，锦戚掏出一颗丹药让他服下，让他能恢复的快些。
在这个时间段里，萧裴煜可没有在这里干等，他去了齐王府。
那时蓝铭熙回来已经有一会儿了，听下面的人说，这事算是太子与魔教勾结意图谋反，撤走城墙守卫，打算放尸群进城，幸有齐王府的亲卫把守，加上一些武林义士才算守住了这座皇城。
而齐王因为不掌兵权无法调动皇宫守卫，天子怕魔教卷土重来，已经把兵权交给齐王了。
去见他时，他果然心情很好。
“王爷…”萧裴煜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
“你来了。”蓝铭熙示意他坐下，待众婢子撤下，他才问：“她如何了？”
萧裴煜自然明白这个“她”指的是秦落衣，答道：“锦戚有办法救她的。”
萧裴煜的脸色仍挂着一丝担忧，蓝铭熙便明白，她不好。
“王爷，不去看看么？”
许久，他才轻叹：“本王刚接手兵权，还有许多事要处理，还是不去了。”
“兵权…”萧裴煜心中喃喃着，忽问：“王爷，就要成为太子了吧。”
蓝铭熙浅笑，于他而言，太子之位已十拿九稳，这场夺嫡之战，终究是他赢了。
“我…有一个问题。”萧裴煜再道，却说的十分疙瘩。
“你问。”
“先前秦落衣已经告诉过王爷魔教的计划，为什么王爷不告诉陛下，让天子派兵？况且，就算只是齐王府的守卫，也不该只有那点人…”
蓝铭熙轻抿一口茶，眼中的神色无懈可击，只道：“若非如此，怎能让父皇知道我势单力薄？”
“若非如此，又怎能将祸水引到太子…不，是前太子身上？”
“若非如此，本王又怎可能如此顺利就拿到兵权？”
萧裴煜傻傻愣在原地，但又似早就猜到了原因，这个人，真的是印象里的蓝铭熙吗？
印象里的蓝铭熙，温文尔雅，待谁都很宽和。
昨夜若是稍有不慎，尸群跨过了城墙，百姓就会万劫不复，他不信蓝铭熙不懂这个道理，可他仍愿意赌上一座城的性命，只为去争那兵权。
难道这就是庙堂之争？
萧裴煜忽然开始怀疑自己，那以后，自己做了镇西侯，也要开始谋划这些吗？
可作为一个剑客，手中的剑能护天下苍生，能杀天下恶鬼，却不能用来机关算尽…
他拜别了齐王，叫上慕青和他一起押着凤非璃回了草屋。
此时天色已晚，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石桌上已经做好了一桌菜，锦戚和叶盼姝正在厨房忙前忙后。
锦戚倒是不意外，华怀安外出的日子，她一人守着这里，肯定会下厨，却不知叶盼姝做起这些事来也有模有样的。
慕青先把蒙着眼的凤非璃捆在一边，又凑上前去挑逗这二人，笑道：“原来药王的弟子不仅医术高明，这下厨的手艺也是一流啊！”
“那当然！”锦戚傲娇道。
“秦落衣怎么样了？”萧裴煜问。
“我又给她施过针了，又有镜玄尊者一半真气在，暂时无碍了。”
慕青拍了拍萧裴煜肩膀，幽幽道：“你现在去和黎念笙打一架，有我这个百晓堂的弟子见证，日后你就是天下第一！”
萧裴煜白了他一眼，甩开他的手。
“本尊就是再虚弱，也还不至于输给你们这些小辈。”
黎念笙的声音传来，声线确实不如往日那般沉稳有力，但说这话时带着一丝惬意，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看起来，还像个人。
“镜玄尊者不多休息一会儿吗？”锦戚问。
“不必了。”
“也好，”叶盼姝应着，“那我看看秦姑娘醒了没。”
叶盼姝推门进去，秦落衣方才坐起。
“秦姑娘，你怎么样了？”叶盼姝十分关心，她毕竟是用性命护下了明华，她是该感激的。
“没事…”秦落衣也说不大声，原以为这次是必死无疑了，竟不想还能从鬼门关逃出来。
“要不要再多休息一会儿？”
“不必了，”秦落衣浅笑，“外面这么香，我都饿了，哪还睡得着。”
“好好，那我扶你出去。”
“叶姑娘先去吧，我收拾一下。”
叶盼姝点了点头，她走后，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那紫线已经爬了出来，光靠衣衫已经遮挡不住，在梳妆台上摸索一番，拿着脂粉稍稍遮了遮，秦落衣才走出房外。
等出了门，外面的人差不多都坐下了，这场景倒让秦落衣觉得有些不真实。
她原以为这辈子会在花间阁孤独死去，如今，却还能吃上这一顿热闹的饭，若非是身上的痛提醒着她，她还以为自己死了，这是幻觉呢。
慢慢落座在黎念笙身旁，他脸色也有些难看，不用他说，秦落衣也明白自己是如何逃过这一劫的。
看着这一桌人都盯着她，脸上俱是担忧之色，她觉得好笑，道：“都看着我干什么，忙活了这么久，不饿吗？”
众人才后知后觉开始动筷子。
叶盼姝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对着身旁的秦落衣举起了杯子，还有些郑重，道：“秦姑娘，这杯我必须要敬你。”
“明华是我师父的剑，但若非是你，这剑我怕也拿不回来，还有月引梭，多谢你护了一路。”
秦落衣点了点头，笑道：“我身子不好，就以茶代酒了。”
“好。”
看着眼前这姑娘，秦落衣只叹可惜，她不该执念于秦婧姝，以她的武学天赋，若能早些找个与她气息相近之人为师，也许，早已入了幽皇。
秦婧姝生前没有对这些人上心，死后，也不该成为这些人的累赘。
“叶姑娘之后，打算做什么？”秦落衣试探性的问着。
叶盼姝思索了一会儿，坚定道：“带着月引梭和明华，去找剩下的三把剑。”
萧裴煜一听皱了皱眉，她的意思是要把这两把剑带走？
“等一下！”他忙打断，“你是说，你要把月引梭和明华带走？”
“这是我师父的剑，自然该归我。”
“不是…”萧裴煜有些急，“你说你是秦婧姝的弟子，你就是啊，秦婧姝，她认你吗？”
“你什么意思！”叶盼姝也有些急。
“我的意思是，不管你是不是秦婧姝的弟子，但这两把剑是我们先找到的，这总有先来后到之分吧。”
“虽是你们先找到，但交给我，是物归原主，有何不妥啊！”
“等一下。”慕青打断了这二人的争论，“叶姑娘，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魔教一直盯着这两把剑，你一个人带走，太危险了，根本护不住，你倒不如就留在这，这里有个从圣，总不至于被别人抢走。”
听着这三人的争辩，黎念笙看向秦落衣，明明这剑的主人就在面前，却也只能任由那三人去争。
“好，你们说的有道理。”叶盼姝叹了口气，“但是明华，我要带走。”
“这又是为何？”
“明华已经被毁，我要带它去找这江湖最厉害的工匠，总有办法补救。”
秦落衣心中轻叹一声，终于开口：“明华剑，叶姑娘就带走吧。”
她都这么说了，萧裴煜和慕青也不好再说什么。
晚膳结束，明日便要分离，叶盼姝坐在篝火边小心擦拭着这两把剑，于她而言，琉璃五剑怕是她所有的寄托，总是要给她留些希望的。
秦落衣慢慢坐在她身边。
叶盼姝点了点头，便继续擦拭着。
良久，秦落衣才问：“叶姑娘，我此前一直不知道，原来琉璃阁，还有弟子啊。”
听此言，叶盼姝才停下动作，深吸一口气，慢慢道：“我小时候流落街头，都快死了，还有坏蛋来欺负我。”
说着，她笑了笑，也感慨于命运，如今，她已是良玉榜的榜首了，“有一次，包子铺的老板看我可怜，给了我两个包子，别的乞丐看了，一窝蜂上来和我抢，差点把我打死，这个时候，师父就出现了。”
“她一袭绿衣，握着月引梭，就像神仙一样，那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那个背影我一直都记得。”
“后来，师父就让琴护法带我回了琉璃阁，我终于有了容身之地，不再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
“好景不长，很快，这一切都在一夜间毁了…”
“师父遇害，琉璃阁惨遭灭门，我躲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但这世上至此，又只剩我一人。”
“我给自己取名叶盼姝，是因为我知道师父不是他们口中那样的人，这个世上总要有人记得，那琉璃仙子，来过世间一遭。”
“我必须要传承师父的意志，我不仅要找到她的剑，我还要入冠绝榜，日后，我要重建琉璃阁。”
她一番真心流露，秦落衣是有些感动，可因秦婧姝自己也是乞丐出身，所以创建了琉璃阁后，不知道收容了多少浪儿，叶盼姝只是万千中的一个，她并不记得。
“可是…”秦落衣声线有些哽咽，也很抱歉，“叶姑娘有没有想过，也许秦婧姝，并不认得你。”
叶盼姝看向她，十分诧异。
“据我所知，琉璃阁手下的人呢，名义上都在秦婧姝麾下，可实际管理他们，传他们武学的，却是琴笛笙磬，我想，这琉璃阁到底有多少人，秦婧姝，怕是都不清楚吧。”
叶盼姝有些震惊，但她不信，执拗道：“你是说，我师父一手创办了琉璃阁，但她却一点也不负责？”
叶盼姝深吸一口气，有些失望，“我以为姑娘以命护下明华，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原来也是一样的。”
秦落衣轻笑，只道：“谣言并非空穴来风，若秦婧姝真的负责，她就不会一个人去蓬莱。”
“若秦婧姝负责，琉璃阁也不会成为众矢之的，最后孤立无援。”
“但凡秦婧姝的作风为世人接受，死后，也不必背这许多的骂名。”
“叶姑娘年纪小，认定秦婧姝是好人，便听不进旁人的劝告，秦婧姝，确实自大，她创办琉璃阁，只顾享受琉璃阁明面上的风光，背后，却撒手不管，所以对于你，她一定不记得。”
秦落衣越说越激动，也十分痛心，直至现在，她才懂，她说的这些不是气话，而是真的…
她不认得叶盼姝，也不清楚琉璃阁有多少人，她只顾去做琉璃仙子，可既然创立了一个门派，就该对这个门派负责，秦婧姝没有，她只想有一个阁主的头衔，继续做那逍遥的琉璃仙子，说到底，都是她贪慕虚名，所以执着要去做那武林盟主，行事这般招摇，也怨不得旁人容不下她，也怨不得魔教要算计她。
为何十年前，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叶盼姝站了起来，十分生气，这二人的争吵也引得其余人过来。
“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出身于琉璃阁，是，我师父行事确实招摇，但她是琉璃仙子，招摇一些，又怎么了？”
“我若与她一样，有着一身武脉，还是从圣第一人，还是御剑之术大成者，路过的蚂蚁，我都要给它露两招！”
“你说她对琉璃阁不负责，但若创办琉璃阁的人不是她，琉璃阁，也不会成为大门派，秦婧姝这三个字，就是对琉璃阁负责！”
“你说我师父行事不被世人接受，是因为她是女子，但凡他是男子，又有谁还会泼这些脏水？”
“你又知不知道，在我师父入江湖前，这江湖的女侠屈指可数，我师父入江湖后，给了多少有侠义之心的女子入江湖的勇气？”
秦落衣被她说的傻傻愣在原地，火影倒映在她眼里，但这么想的，也许只有叶盼姝罢了。
除了她，不会再有人这么想了。
越是如此，便越不能让秦婧姝拖累了她。
秦落衣笑了笑，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而是劝道：“我看姑娘的根骨，执着于秦婧姝对你的修行并没有什么益处，你需要一个与你气息相近之人引导你，否则，你难以入幽皇。”
“昀霜剑仙是个不错的选择，你还是去寻他，拜他为师吧。”
不要再执念于秦婧姝了，她根本不记得你。
留下叶盼姝一人，望着这远去的背影，竟是些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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