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栊翠庵拜访妙玉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

  又是一年好夏景。黛玉忽发念想，便写了一封拜帖，让雪雁送去给妙玉，待雪雁回来，看到妙玉的回帖，便举步往那栊翠庵走去。一路走过沁芳桥，绕过稻香村，石条山路透坡而上，山之峰脊上古松环绕，怱见山环佛寺，寺门廊上有元妃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北屋佛殿，东屋禅房，龛烟青青，炉香袅袅，庵中红梅尚未开花，入眼处一片翠绿，在这炎炎夏日给人以清凉之感。

  未进寺门，便听到一阵敲击木鱼声响。轻敲殿门，那木鱼声响随即停了，殿门打开，一个女尼身穿一件月白素袄儿，系一条淡墨山水画的白绫裙，外罩水田格银缎滚边长背心，拴着秋香色攒花结丝绦，手执一柄拂尘，飘飘曳曳站在那儿，便是妙玉。果然是相貌可人，清冷沽洁，且有一股天生贵气与脱俗之气相融，又不觉矛盾。然而此女子冷中有热，身在佛门，心向红尘，不知身上又有什么故事。

  妙玉淡然问道：“不知林姑娘前来所为何事？”黛玉微笑道：“并没有什么事，只专程来拜访妙师父，一起说说话儿。”妙玉神色微微一动，随即说道：“姑娘请进来坐。”

  黛玉随妙玉来到耳房内，只见那风炉上的水壶正烧着水，滚滚地冒着热气。妙玉让黛玉坐到榻上，自拿了把扇子到那风炉旁扇了几下，见水开了，便提起水壶，将水倒入桌上成窑五彩的茶壶内。桌上放着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几个成窑五彩小盖钟。妙玉将茶泡好后斟入其中一个小盖盅内，递与黛玉。整个过程不发一言，黛玉也默默坐着，竟是只觉静谧，不觉寂寥。

  黛玉见那茶杯中浮晃着一抹淡碧，几缕轻烟散着温热，一缕若有若无的奇特清香飘散开来。黛玉抿了一口，顿觉舌尖微甜，齿颊留香。黛玉说道：“妙师父这茶味特别，让人回味无穷呢.”

  妙玉淡淡一笑，在蒲团上坐下，说道：“林姑娘可有吃出这茶水有何不同？”

  黛玉又喝了一小口，品了品，又细想了一想，方说道：“我对茶懂得不多，不过隐约感觉，这水并不是一般水，似乎是天外之水，不知是与不是？”

  妙玉仍是淡淡说道：“林姑娘猜对了一半。”

  黛玉看她的神情，竟有丝考究的意味。

  黛玉微笑问道：“可是梅花上的雪水？”

  妙玉方面露喜色，说道：“林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这是我五年前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日才开了，我也是头一回吃呢。”

  黛玉笑道：“那我真是来得巧了，多谢妙师父。”

  妙玉笑道：“不必客气。”

  对于妙玉，黛玉有一种隔岸观花的感觉，好像离自己很远，总是看不真切。

  默然饮了一回茶，黛玉见这样干坐着到底有些尴尬，便问妙玉平日除了打坐诵经，闲暇时候如何消遣。妙玉说道：“方外之人，何曾有许多消遣。也不过是偶尔翻看棋谱，或是易经等。”

  “原来妙师父在易经方面也有参悟。”黛玉说道。

  “并不能参悟，只略知一二罢了。”妙玉道。

  《周易》是一座神秘的殿堂，亦是中国最古老、最着名的典籍之一。它如此深奥古涩，又是那样神秘莫测。八卦是我国古代的一套有象征意义的符号。每一卦形代表一定的事物。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坎代表水，离代表火，震代表雷，艮代表山，巽代表风，兑代表沼泽。八卦互相搭配又得到六十四卦，用来象征各种自然现象和人事现象。八卦相传是伏羲所造，后来用于占卜。想那妙玉只说自己“略知一二”只是自谦，应该对此研究颇深，若非如此，也不会提及。

  黛玉便央请妙玉为自己卜一卦。妙玉因黛玉颇为投缘，便答应了，一时从檀木柜中的一个紫玉雕花盒子里拿出卦具，静静为黛玉卜了一卦，看了那卦象后，半晌不语。黛玉便问其缘故，妙玉方说道：“你这卦可奇，我竟算不出。”顿了一顿，又说：“想是我学艺未精罢。”

  黛玉见她神色有些抑郁，便说道：“妙师父勿要多想。想来和你的功力并无关系，许是上天自有安排。我的命本就奇，三岁时家里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固是不从，他又说：‘既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的了，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总不许见哭声，除父母之外，凡有外姓亲友之人，一概不见，方可平安了此一世。’如今我并未出家，又住在贾府，却好得很，想来这命理之说也不能尽信的。”

  妙玉眼里露出一丝惊异神色，说道：“林姑娘这些话自是与常人不同，不过细想来却不无道理。”

  这妙玉与黛玉的幼时经历大同小异，她本是苏州人氏，出身城仕宦人家，从小多病，亦有一癞头和尚度她出家，只不知与那度黛玉的是否同一人，想来定是了。那妙玉父母皆十分信佛，妙玉不得已皈依佛门，带发修行。黛玉心想着那癞头和尚还真是无事忙，不是度这个出家便是度那个出家，仿佛天下女子都出家为尼他才心安，下次若见着他一定要问问。只不知，同是幼时多病，那和尚既要度自己和妙玉出家，为何又要送宝钗“冷香丸”的方子？这神仙的想法儿真不是凡人能理解得了的。

  黛玉见妙玉神色略有异常，想是听了自己一番言论激起心中波澜，想来幼时出家定是不情愿的，如今却只能委曲求全伴着青灯古佛。妙玉其人，有红楼一曲唱曰：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黛玉心中暗道，这叹无缘的王孙公子，不知又是哪一个？

  又略说了几句话，黛玉便告辞了。雪雁已在门外等候，妙玉将两罐上好的茶叶交予雪雁，又送二人至门外，看她们去远，方掩门进来，不在话下。

  又说水溶，几日前已痊愈，黛玉让林忠用马车悄悄将水溶带至王府，不曾惊动任何人，只听说那北静太妃见儿子终于安然无恙回府，悲喜交集，哭得跟泪人似的，又赏了林忠许多东西。

  水溶托林忠给黛玉带了一封长信，信中说自己还需将此事彻查到底，要再去一趟扬州，短时期内恐不能回京。司徒兄弟无事，本也是四处找寻自己的踪迹，如今皆是平安。为确保黛玉安全，已派两位女卫到贾府，分别为墨霜和墨雪，名义上是赐两位婢女服侍黛玉。黛玉看完信不由苦笑：这样一来，自己恐怕更不得安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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