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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一面多心


几个阴司挪移到了一处距法会不远的河畔,场景刚刚更换,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具鲜血淋漓的尸体,以及静静地躺在他的身旁边打盹、仿佛浑然不知主人已逝的雪白小鹿。

  尸体上的伤口是如此触目惊心,人体所能拥有的死穴都被利器捅得模糊,天灵盖被一种怪力生生扭曲,心口处更是直接被碾爆,绝无一丝生还的可能。

  “……”

  刘纲眼神凝重,眼中罕见地流露出惊愕。

  或许是曾领会过这个青年的古怪,他在这之前还从未想过这种惨状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但是细细想来,他也只是一个人而已……

  “就这么……死了?”

  慕容汐羽眼中也是震惊,纵然她对其印象并不好,但还从未想过这个狂傲的家伙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现在怎么办……”

  “大人,此人性质特殊不在生死簿上,我等搜遍方圆百里更没有发现其魂灵,恐怕……”

  剩下的话阴游神没有说出口,但他们都明白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

  刘纲静静地俯视云仙先,眼中再无其他情感:“看来只能实行下策了……”

  “咔。”

  众阴司默然,这时,耳畔突然想起一个始料未及的声响,随后他们便惊悚地看到,眼前这具被他们宣告死刑的忽然一动,如僵尸般猛地从地面坐起!

  “什……”

  刘纲的脸上破天荒地流露出了震惊,而在他们的眼中,“云仙先”眨了眨眼,茫然地看向四周,口中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你们是谁?”

  …………

  “……相里庆?你在这里干什么?”

  “……躲开!云兄!云兄你没事吧!你放心,我这就带你去找巨子,巨子他见多识广,一定有办法能救你的!”

  好吵。

  “……快到了,云兄!坚持住,你不能死啊!你还没有找到你人生的意义,没有找到你的故乡……你不能死啊!”

  真的好吵。

  云仙先在心中喃喃自语,随后缓缓睁开了眼睛,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疼痛。

  “……”

  云仙先闷哼一声,不过老实说他已逐渐适应了这种疼痛,于是他从躺倒中直起了身子。

  “唔!”

  紧随而来的剧烈疼痛让他忍不住哼出了声。

  但这种感觉实在新奇,所以当他的眼睛因为疼痛而湿润了一些时,他更觉得兴奋,一直以来盘桓在他头顶的期盼仿佛即将落地,让其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云仙先很快冷静下来,他四下扫视,发现自己正身处于一个朴素到毫无特色的屋子中,这里还算得上安静,唯有窗外飘来的锯木声在作响。

  然后他将视线投向了桌上的一个铜镜,上面的一个闪烁着诡异光芒的宝石吸引了他的注意。

  “……”

  随后视线下移,他看到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已被脱去,胸口还裹着厚厚的纱布,那种疼痛便是从这之下传来的。

  云仙先回想起来,是自己在之前想挡下那个黑衣人时,被他反抗之下一刀砍中了胸口,因为难以忍受疼痛而昏了过去。

  但从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些声音可以判断,自己在昏迷之后应该是被相里庆以及他的同伴所救下了,那么如此看来,自己如今应该就已经到了他们的据点中。

  在心中思索了一番,云仙先下了床,简单活动了一下手指。

  可为什么他会被劈中呢?

  他在屋中的柜子中找到了一个布衣披上,随后推门走出了屋子。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院子,里面栽了些矮树,那种锯木声是在更远的地方传来的,显然这里只是一个类似于后院的小院。

  云仙先顺着走廊继续走,不一会儿便撞到了活人,好巧不巧正是相里庆。

  而见到了云仙先,相里庆也是面露惊喜之色,但当看到他胸前裹着的厚厚绷带后脸上的表情则转为愕然,急切地说:

  “云兄你怎么刚醒就下来乱晃啊?巨子你身上的伤势很重,需要好好修养,可不能那么草率!”

  “巨子究竟是什么?”

  云仙先却是反问,他原以为这是像鄙人之类的自称,现在听来并非如此,而且他的口吻中似乎对这个“巨子”很是尊敬,莫非是他的上属之类的大人物?

  相里庆当然是不出意料地正常发挥,眨了眨眼相当疑惑:“巨子就是巨子啊。”

  “听相兄的话,似乎是这位‘巨子’为我治了伤?他是一位郎中?”

  云仙先没有理会他的反应,

  “既然如此在下必须得向他表达感谢才是,不知这位现在身处何方?相兄可否引荐?”

  “都说了是相里兄了,我是淮南庆宁相里氏啊!”

  相里庆叹了口气,

  “云兄若是想见巨子我也不是不可以引荐,但巨子此时正在厅中讲学,云兄想见可得等等。”

  “不过嘛。”

  他又突然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几分期许,

  “若是云兄感兴趣,我也可以直接带云兄去听一听,墨学精深却又与那些繁文缛节不同,云兄若是听了绝对会受益匪浅的。”

  “墨学?”

  云仙先好似在哪里听说过这个词,很快便联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眉头微皱,

  “敢问这巨子究竟是何人……相里兄可莫要再打诳语了。”

  相里庆眨了眨眼,笑道:

  “自然是墨家之学创始人,子墨子了。”

  “子墨子?”

  云仙先一怔,可据自己所知,这子墨子不是布施仙人在人世间的凡身吗?听他这语气,这子墨子好像还是活的?

  他开始有些感兴趣了:“那传说中的子墨子?”

  “……”

  相里庆愣了愣,似乎没搞明白他口中的“传说中”是指什么,但很快还是含笑点头:

  “世之显学,儒墨也,巨子自几年起大规模私人办学,弟子极盛,充满天下,云兄或许听过,曾有游于子墨子之门者,身体强良,思虑徇通,巨子便生收徒之意,欲使随而学。

  “云兄之智勇远胜常人,你在港口奋不顾身拦下兵人之事更已传遍门徒之间,我想若是你随我到了那处,巨子一定会起收徒之心的,当然,若是云兄愿意的话。”

  云仙先也着实想见识见识这个子墨子,于是便点点头让他引路。

  两人走过走廊,一路上还见到几个在院中摆弄着什么木头机关的人,在见到相里庆后都是向他恭敬示意,看来他在这里的身份并不低。

  他们很快便来到了讲堂外,远远走来便能听到一个徐缓的声音正在讲学,只是让云仙先奇怪的是,这个声音在他竟听起来有些别扭,仔细一听却又没什么古怪。

  而在最前面的相里庆已经推开了讲堂的一处小门,正示意自己悄悄地进去。

  进入讲堂,香炉之烟袅袅升起,一人盘坐于中央,手持竹简,字字句句剖析精义,言辞如金石之声,众弟子环绕于侧,倾听他的教诲,时而低声细语,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出言发问。

  “……选择天下贤良、圣知、辩慧之人,立以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为未足,又选择天下之贤可者,置立之以为三公。”

  而面对弟子的疑问,那人依旧是耐心解答,虽然云仙先还未明晰这种古语,但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影响,他已经逐渐适应了。

  他们似乎是在聊由谁来合法的管理国家,又由谁来行使国家权力的问题。

  这个问题的回答云仙先当然是有自己的一番理论,所以他并没有很在意那个巨子给出的回答,而是着重关注于他的外貌。

  好熟悉……

  云仙先不禁眯起眼睛,而为了弄清这种熟悉感的来源,他还没等相里庆反应,便走了上前去察看这巨子的脸。

  “云兄!”

  相里庆见状,赶忙小声惊呼,伸手想要去拦。

  但此刻云仙先已然绕到了侧面,那巨子的相貌也映入眼帘。

  “……”

  “张载?”

  …………

  刘纲望着眼前这个拖着死人之躯来回走动的青年,眼神复杂。

  “子安,他这……”

  一旁的慕容汐羽看着眼前一幕,也是忍不住出声询问。

  刘纲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还在思考。

  眼前这具身体毫无疑问是云仙先的,但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眼白都被血色充斥而难以判断瞳色,云仙先的那双最为古怪的阴阳瞳孔消失了。

  而且从现在这个云仙先的眼中,刘纲竟然看到了迷茫之色,那种陌生是无比真切——根本不像是什么简单的失忆——就仿佛现在在这具身体中存在的是另一个人。

  “你……”

  但单单在这里想显然是不解决问题的,刘纲就要开口探探虚实,那云仙先却是先一步开口了:

  “你们还在这里愣着干什么?”

  “?”

  这下众阴司都是愣了一下。

  “你们不帮我治疗吗?再这样下去这具身体中的动力就会被榨干,我可能又会死了哦?”

  云仙先淡淡地说道,抬手指向刘纲等鬼,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从你们的举动来看我对于现状来说似乎是个很重要的角色吧?就这样看着我白白死去好吗?”

  “……”

  刘纲眼神复杂,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云仙先说的很对,便向一个阴司使了个眼神,让他先为云仙先治疗这具行将就木的躯体。

  而看着他的伤口逐渐恢复,刘纲在一旁为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被一个反社会分子当成拦路虎杀了,尽管因为身上的特殊而复活却失去了有关整件事的记忆?”

  云仙先活动着接上的手腕,嘴角一扯。

  刘纲点点头:“你能那么快理解真是帮大忙了。”

  慕容汐羽颇为着急:

  “你应该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眼下已是十万火急!为了尽快解决这件事,我们必须要依靠你那逆转生死的神通!”

  “是吗?可我根本不会啊。”

  云仙先眼中划过一抹疑惑,面上倒表现得不慌不忙,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见到他这般态度,慕容汐羽眼神一寒,下意识地认为这家伙是想装傻充愣、逃避责任。

  而自始至终,刘纲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始终在打量着眼前这个云仙先,心中的那种违和感更强了——

  尽管那种漫不经心若无其事的模样仍在,但从一些细微的举动上便改变了许多,至少刘纲能看出他脸上的表情是虚假的,目的是为了掩盖其后的思虑。

  他在想着什么事,也正是为此事而掩盖,是无比真实的行为。

  但这很明显与刘纲认识的云仙先不符,因为那个云仙先正好相反,会为了体现他在思考而流露出思考的神情,而真正遇到需要思考的事时反倒会表现得呆滞。

  而且,这种轻浮的感觉又是从哪来的,太奇怪了……

  刘纲在心中自语。

  “喂,你这家伙是不是害怕了?”

  慕容汐羽已是冷声道,这云仙先摇了摇头,抬起一根手指示意她稍安勿躁,眼中流露出思索之意:

  “所有人都迷失了……那你们有尝试用冥河钟强行渡出魂魄吗?”

  慕容汐羽闻言一愣,眼神忽地低沉:“你怎么知道冥河钟?”

  “我……咦?我是怎么知道的。”

  这云仙先一愣,脸上流露出的茫然不似虚假,仿佛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一个陌生的词汇。

  “你在开什么玩笑?”

  “……”

  刘纲沉默良久,然后,打断了将要发作的慕容汐羽,并顺着这云仙先的话说下去:

  “我们有尝试过勾出魂魄,无用,具体原因未知。”

  “消失?那么多活人的魂魄就此消失,不光是地府,就连人道气运都会受到极大的亏损吧?”

  云仙先甚至没等犹豫后的慕容汐羽说话,便直接提出了他的想法,

  “但眼下又没出现什么大事,有没有可能他们并不是被同化,而是被拉入了某种境地呢?”

  “不可能,因为……”

  慕容汐羽下意识地想要反驳这种荒唐的想法,但仔细一想,却又愣住了。

  “难道……”

  慕容汐羽面露惊疑之色,不自主地看向刘纲,而刘纲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开始若有所思。

  可若真是那样,杨务观的有些行为就说的通了——这一切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以活人献祭而达到复生的戏码!

  刘纲有所明悟,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

  这云仙先方才的口吻……仿佛并非是猜测,而是在讲述!

  “你……”

  “刘大人!速来城隍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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