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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回首顾盼


“小望清,能听到吗?这里是爹爹哦。”

  “还有娘!”

  “怎么样,很惊喜吧?不知道在听到这个声音时你长到多大了,有好好吃饭吗?胖了还是瘦了?我们还在不在你身边?”

  “有没有找到好人家啊?”

  “不过我想你现在应该还不算大吧,毕竟我们的小望清一直很调皮嘛,说不准你才刚拿到手没多久就听到了呢。”

  “我猜小望清过几周就听到了。”

  “想赌吗?我猜不过五天。”

  “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赌’这个词啊!不过我觉得最多两周。”

  “押什么?”

  “就押你床底夹层里藏着的那杯酒吧。”

  “蛤?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嘿嘿,你这脑袋也就在机关术上灵光点,那点小花花肠子早就在我的火眼金睛下无处遁形了……”

  昏暗的地牢中,少女静静地捧着手中散发出温和光芒的珠子,呆呆地听着里面传出的、熟悉的打情骂俏声。

  “……咳咳,还是说回正题吧,呃,怎么说呢……”

  “不是吧?刚刚不是已经排练过好几遍了吗?”

  “咳咳!呃,总之……未来的小望清啊,爹娘现在这里跟你打声招呼啦。”

  “小望清!小望清!”

  “爹爹知道,你是一个表面调皮捣蛋、内心实则很细腻的孩子,喜欢玩捉迷藏,喜欢吃红色的食物但最讨厌番茄,如果有人发出滴滴滴的声音就浑身不舒服……别看爹爹很忙,这些爹爹都记在心里哦。

  “怎么说呢……爹爹也是初为人父,还是有很多事要向你指教的,如果做的不好,惹到小望清生气了,你就可以偷偷打自己,因为你是爹爹的宝贝,宝贝疼了爹爹也会疼的……”

  “哈哈,你在说什么啦?”

  “开个玩笑嘛,呃,我想说的是,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就是我最宝贝的小宝贝了——偷偷告诉你,比娘还珍贵哦!”

  “……”

  “嗯,是啊,不知从何时起就变成这样了,每一次看到你开心我就开心,看到你难过我就难过,我不信命,但只有这件事,我会感谢上天把你送到我的身边。

  “你知道吗?爹爹这一生无意追求爱的浪漫,拙于渲染爱的幻梦色彩而视之为济世救世的良方,因而我认为爱是无差等无厚薄的,见到你后,我却想把这世间所有美好的都给你。

  “说出来影响不好,但我此刻最大的希望,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开开心心的。

  “你会成为一个木匠吗?还是找一个好人家结婚生子?正是因为你身上充满着无限的可能,才能让我于困厄时在这无限的遐想中收获幸福。

  “爹爹知道自己作为父亲并不合格,如果让我再来一次,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如今的这些,带着娘亲,我们一家去到一处安静的地方好好过活,远离苦难、远离纷争……

  “但是啊,人生就是会有无数次想去后悔,可永远不会是现在这次。

  “爹爹不会说不希望得到你的原谅,实际上,爹很希望你能理解,但当真想到了那个画面,不知为何也会觉得不舒服,所以,就单纯地听听吧。

  “这个时代天地无君臣、上下长幼之节,不到三百余载就已发生战争上千。

  “而这只是这个宏大历史画卷的一角,各国征伐,民不聊生,四时萧条,战争、杀戮、混乱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主题。

  “世界弥漫着焦躁不安的气息,人们处于暴力死亡的恐惧和危险之中,每一个人都急于从自己的枷锁中解放出来,而孤独、贫困、卑污、残忍使人彼此互相离异,变得更易于互相侵犯摧毁。

  “我早年师从儒者,称道尧舜禹,以为其礼烦扰而不悦,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而选择另立新说,以兼爱非攻为主张。

  “有人问我,我博爱天下却得不到什么好处,他不爱天下也不会有什么害处,我为什么还要继续呢?

  “我当然想过这个问题,所以我尝试了,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因为即便铁下心肠、关上门窗,那难以追究的哭声还是会让我痛心;

  “因为无论走到何处,芸芸众生都无比确实地存在于眼下,又岂能因为颓废淫荡的靡靡之音而废止?

  “所以我不能停下,纵赴汤蹈火,我也要使天下之人皆相爱,强不欺弱,众不劫寡,富不侮贫,贵不傲贱,诈不欺愚;

  “我要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使天下兼相爱、交相利,从今往后再无不义!

  “前几日,奶父去世了,当然,娘亲骗你他是去旅行了,但我知道你其实明白的,因为我看到了你在偷偷哭,而总有一天,爹娘也会离开的。

  “我是说,人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当下,即便是明日,也会成为过去的一部分,在我们将来的所有岁月里,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也必然要死。

  “但我坚持认为,人的生命不该由时间来衡量,所以不必感到悲伤,也许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但当你长大,你却会站在一个真正美好的世界。

  “我希望你可以自豪地张开双臂去迎接这个世界,而那时,我们也会在风中再度相拥。”

  “好啦好啦,时间快来不及啦,搞得还怪煽情的,最重要的话呢?”

  “我知道,呃,就是……也不知道你听到这些话是什么时候,总之祝你天天开心,生活一帆风顺,今晚记得早点睡觉,明天也有追逐幸福的力气。

  “顺带一提,虽然你娘亲不乐意,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做个木匠——因为那真的很好玩。

  “啊,还有,我们爱你,这一点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的。”

  留音结束。

  最后一缕余音消弭于空气,空中盈着一种永恒的宁静,少女坐在那里,视线无力地越过留声珠,呆呆地望着地面。

  “……”

  “你的人生不是你父母的续集,更不是什么高悬于天的存在的载体,在这点上,你是幸运的。

  “当然,我不是指你拥有爱你的人,我是指,你拥有一条除你之外无人可走的道路去追逐幸福。

  “那为什么不去走呢?尤其是因为,无论情况是最好还是最坏,你终究会失去它。”

  墨望清依旧沉默无言,半晌:

  “这是哪来的?”

  “嗯?”

  云仙先微微一愣,瞥了眼低头看不到表情的少女,轻笑一声,

  “在你的那个魔方里,本来是危急关头把它拆了做弩机用的,的确帮大忙了,但也没想到里面会爆出来一个这玩意儿。

  “不过,说起来倒也有趣,你的爹娘还以为你不过几周便会把这个魔方玩坏呢,没想到居然被你保存了整整十多年啊。”

  “因为……”

  少女低声说道,云仙先饶有兴致地歪过脑袋,只见她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双手紧紧地攥着衣角。

  “……”

  她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不断地从她的眼角滑落:

  “因为这是他们留给我的东西啊!”

  …………

  黄昏降临,夕阳的余晖柔和地洒在山路之上,为蜀山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晕。

  少女独自沐浴在金黄中,静静地走在前头,她的长发披散着,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身形在偌大的山林中显得那么优雅又那么纤弱。

  而云仙先则默默无言地跟在其身后不远处。

  山路盘旋而上,山风吹拂,带来远处的鸟啼和虫鸣,也拂散了暮色中的一丝丝慵懒。

  远处青山叠嶂,在暮色中若隐若现,自崖边向下望去,山下的村庄在金黄中隐约可见。

  田野间,金色的麦浪在微风中泛起涟漪,村子里的孩子在田间追逐嬉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袅袅炊烟,宛如一缕飘渺的诗行,悠悠地在天空中描绘着这处世道外的美好。

  “好安静……”

  前方的少女呢喃一声,这句话被微风送到了云仙先耳边,他抬头望向天穹,那橙色的云彩仿佛在宣告即将来临的黑夜。

  “是啊。”

  他的眼中划过一抹异芒,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小时候总在想,辗转列国而传利民之方,赴汤蹈火而止不义之伐,明明是一件摩顶放踵的苦差,

  “稍有不慎便会被王公贵族驾驶的马车碾于轮辋之下,可为什么周围的人却还前仆后继地上前,就像飞蛾扑火一样。”

  墨望清行至崖边,望着下方宁静的村庄,张开双臂,迎着吹来的微风,

  “济世?救民?兼爱?非攻?呵呵,那些是什么东西?所以即便其他人对爹爹称颂有加,在我耳边喊着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名号,我也只关心他们这次带回来什么好玩的东西。

  “这世道之中每天都有不公不义发生,依靠少数人去维护正义远远不够,能让这天下苍生为彼此挺身而出,也注定是一个很长的过程。

  “圣人言论贵在明理开慧,过去的我却只学会了仿人说道,却没有去领会这么做的原因和原理,只是固执地想凭借那几行文字完成那一切,回首顾盼,却连自己原本的样子都丢了……

  “是啊,我早该明白的,即便这样努力下去也不会有答案,直到意识到这世上还会有这种宁静存在,才真正听到了自己的心声……”

  “是吗?”

  云仙先在她身后夸张地歪过脑袋,左手凭空一握,笑着道,

  “在得知了这一切后,却还是打算将墨家的伟业背负下去吗?”

  “这次不一样,因为我从未如此确信,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墨望清转过头来看向他,嫣然一笑,

  “况且……‘伟业’这话说的可不对,从今往后,我的肩上要挑起的是苍生!”

  “是吗,那现如今站在我面前的又是谁呢?“

  云仙先眨了眨眼,玩味地说,

  “如果是浴火重生后‘兼爱万物’的墨学大家,那赵半仙此刻还躺在半山腰的道观里呢,想用宽阔的胸襟包容他也得趁热才行。”

  墨望清挑起眉头,半晌,少女冲着他眨了眨眼,吐舌道:

  “这个的话……本巨子今天还是打算久违地做一下自己。”

  云仙先微微一笑,突然,远处山峦间突然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数十个黑影。

  “那是……”

  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墨望清也看到了那些个庞大的机关阴影,心中莫名的熟悉感让她不由得疑惑地眨了眨眼。

  而云仙先这已经意识到了这些黑影的身份,摩挲着下巴轻笑一声:

  “看来你派出的那些弟子没能讨得鲁桓王的欢心啊。”

  “等等,你是说危火架构……”

  闻言,墨望清愣了一下,随即脸色大变,

  “糟了,被那妖道扰了心智都忘了这茬,村子有危……你既然知道还那么悠哉悠哉的干什么啊?!”

  …………

  “报告长官,七门和八门已经装填完毕,一至六门的定位弹已落位,确认误差不超过一里!”

  蜀山周边的山峦中,一个兵士高声汇报道。

  而他的长官正负手望着远处的村落,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沉默良久,他声音低沉道:

  “等七门和八门的定位弹落位后……便发射吧。”

  “……大人,真的要发射吗?那村子里……”

  “哎哟,大人让你射就射,你个小人物哪来那么多废话?”

  长官还未说话,他身侧的一个阴阳怪气的太监已经发话了,

  “犹犹豫豫的若是坏了赵相的大计,小心你这狗头……”

  “住手!”

  忽然,远处飘来一声呵斥声,周围传来哗然,三人错愕地向那里望去,只见就在远处山脚倏然冒出一个巨大的黑影,并以一种极为夸张的模样在山石间掠动。

  “哎哟,那是什么玩意儿?”

  太监扶着脸颊惊叫道,长官也蒙了。

  这玩意速度极快,即便连他都难以捕捉到其真正的样貌,只能见到这似乎是一个一丈多高的壮汉,肩膀上还有着另外两颗较小的脑袋。

  “轰!”

  就在他因震惊而说不出话时,那怪物已落入了人群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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