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城墙
说来也巧,当高杰赶到应天城外的时候朱媺娖也刚刚赶到。
朱媺娖一到就直接问李定国黄得功可好,然后刷刷刷带着一大批人去探望受伤的黄得功。
黄得功明显没想到朱媺娖来得如此之快,连忙从榻上坐起来,用毛巾单手抹了抹自己的粗糙的脸和乱糟糟的胡子。
“殿下稍待,臣衣冠不整。”
朱媺娖看着黄得功,直接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黄得功吊在胸前的左臂。
“靖南侯你怎么老是左臂受伤。”朱媺娖很是无奈地看着黄得功,“都如今了还战场冲锋,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要知道现在猛将这种团体已经该渐渐消失在历史舞台上了,而朱媺娖也正在加速这个过程。
黄得功不太明白,只能嘿嘿一笑。
“殿下。”李元胤走了进来,除了刘文秀之外其他人不知道李元胤被朱媺娖派出去和高杰交涉,所以无论是李过还是黄得功都没有引起注意。
黄得功还坐在榻上,他的营帐被呼啦啦一堆人占据,朱媺娖坐在他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高杰来了。”朱媺娖抬眼看向李元胤,李元胤当然对她汇报了高杰北上这件事。
“是,高将军就在外面。”李元胤恭谨地弯腰。
朱媺娖轻轻点头,看起来对高杰的选择非常满意:“那就让他过来吧。”她随口吩咐道。
黄得功李过高一功等人不太自在,李定国和刘文秀也微微晃了晃盔甲,一副玩味的模样看着不自在的那些人——高杰之名可谓是如雷贯耳,张献忠不止一次笑话过李自成的帽子,并且沾沾自喜。
紧张到手心出汗的高杰快步走进营帐,扫视完营帐的一瞬间冷汗都冒出来了,浑身都发毛,以为朱媺娖马上就要摔杯为号,跑出刀斧手五百来。
朱媺娖凝神打量高杰,他确实是相貌过人,有一副伟岸体格,体格不如号虎山和外号一只虎的黄得功李过壮实,依然显得无比矫健英挺。
邢夫人艳福不浅啊,朱媺娖在心里暗暗猜想,但眼眶已然红了。
“臣见过坤兴公主殿下。”高杰跪而叩首,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朱媺娖竟然呜咽着走到他跟前,拿右手拍他的臂膀。
李定国之于永历,黄道周之于隆武,相类比的话那弘光朝只有高杰。他毕竟是江北四镇里面唯一一个干人事的。
“弘光之时,福王伯遣人欲迎我至应天。”朱媺娖泪眼朦胧,她是真的想哭:“我闻福王伯所行之事所用之策,自明朝廷中无臣无将,我至应天不过是再见一次亡国罢了。”
“是臣无能。”高杰下意识说。
朱媺娖一拳头捶在地上:“错了,不是你无能,准确说当时朝廷之中能将者也不过你一个罢了。”
此言一出原本刚刚站起来的黄得功瞬间吓得跪倒在地,接下营帐之中呼啦啦跪了一地。
“郧阳孤悬万山中,为四省交会,大盗渊薮。楚、豫、秦、晋州府县城无不告陷,唯郧城能独保守。盖因副将王光恩招义勇为兵,广措处为饷,誓死捐躯,力守孤城。今守已三年,城牒自如。又如陕西实授副将加都督同知孙守法,当贼入关,势力不支,白、左诸将皆已頫首投顺,唯守法挺身不屈,置家业妻子于罔顾,径削发奔入终南山,号召乡勇,必欲恢剿复仇。
近闻守法与光恩合营攻兴安州,一月破贼旧城。又攻平利县,擒伪官送郧阳。又白河、上津等县俱已恢复。又九月初一日,贼路应标者,率贼十数万围困郧阳,守法、光恩等每日大战,杀贼无数。臣敢请以光恩升授郧西总兵,守法升授汉阳总兵。”
这是历史上高杰死前最后一份上疏。
孙守法是谁之前说过,现在的甘陕总督,历史上他和刘体纯攻入陕西,兵败垂成。
而王光恩也算有本事,算了算了,看着还和夔东十三家有关系的份上,不提他了。
不过朱媺娖现在念的是历史上高杰死前的第二份奏疏。
“臣以一旅饥军,忍馁忍冻,惟力是视。誓欲收拾人心,再整王宇。近见黄得功有疏,犹介介角口。臣置若不闻,但一意以君父仇耻为先!谁实堵御防河,而较论短长为哉!”
朱媺娖拍着高杰的肩膀大哭,因为高杰这时候是真的把大明社稷扛在了自己肩膀上。他在他生涯末期想做的,不是如黄得功刘泽清一样该吃吃该喝喝搞搞内斗。而是想趁着李自成和满清大决战,赶紧把虎牢抢下来。
“一帮内斗就要亡国,亡国也要内斗的玩意,却还有你记得堵御防河,还要做事,还要努力,如果弘光之中如你一般的臣子多一些,又怎么会有我的复亡国之叹呢?若能在甲申之年北向该多好啊!”朱媺娖忍不住抱住高杰大哭,黄得功已经深深的将脑袋垂在地面上,很明显这里面最羞愧的就是他。
高杰闻此一言,也是泪如雨下,“是额害了史阁部,是额害了史阁部。”作为可能唯一一个把他放在眼里的高级文官,高杰和史可法关系很好。
想起史可法,朱媺娖继续痛哭,《明遗民录》是这样评价史可法的:史公好贤而不能择,用人而不能任,外无良将,内无智士,是岂拨乱才耶?
可作为一个非于谦那样的拨乱才,史可法已经做到他的最好,福王确实没有才能(杭州当场犒赏清军的潞王都能称一句贤明,福王能整出不贤)。他做错了很多,但好歹他确确实实在做,在努力挽救南明。唯此,也只能叹息一声,痛哭一场。
两个人痛哭许久,朱媺娖接着转回屏风背后洁面,“元胤,你带高将军下去洁面。”朱媺娖就着秦怀贞手上的毛巾热敷眼睛。
“行了,我没说你。”朱媺娖转出来用脚轻轻踢了一下黄得功,让黄得功起来。
“臣有罪。”黄得功小心翼翼打量朱媺娖的脸色。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你们也起来吧。”朱媺娖一拂袖重新坐回榻上:“有纸笔吗?我要给洪承畴写封信。”
为什么要给洪承畴写信呢?还不是这要命的南京城墙。
南京城是中国古代城防结构中典型的曲城,特点就是因地制宜,依托地形而建。这种类型的城池在南方较常见,北方则多为四四方方的城池。南京城墙周长35.726公里,高度从14米~21米不等,宽度下为14.5米,上宽4~10米,为典型的重力坝结构,截面为梯形体。这种传统的中式城墙结构异常坚固,内部使用三合土夯实,外部再包以城砖。在冷兵器时代难以被击毁,冷热兵器混合的时代,湘军围攻南京,也靠的是用炮火压制守军,然后用炸药将城墙炸塌从而破城。即便是侵华日军,用战车野炮轰击城墙,也不过是削平了城墙上部结构。
曾有人乱扯欧洲三磅炮就能轰塌中式城墙,这类人怕不是活在梦里,就是把轰塌区区5米厚度垂直立面城墙的君士坦丁堡的乌尔班大炮搬来,也不过是给南京城墙多一个弹坑罢了。
君士坦丁堡所代表的中世纪欧式薄壁城墙,也不过是勉勉强强防御一下中世纪投石机的配置,在众多射石炮面前只能轰然倒塌,代以低矮并加厚城墙的星堡体系。
因为传统中式城墙异常坚固,以此为基础的南京城也达到了相当高的防御水准。也正因为黑火药时代的火炮对中式城墙无能为力,反过来导致整个明代对发展重型射石炮没什么太大兴趣,即使是明末频繁使用6000斤红夷炮的清军,也只是利用火炮轰击女墙,压制城头守军。
但是,无论多么坚固的城防,仍需要人来防守。南京城太大,城墙太长,想要做到基本的防御部署,每米城墙至少要放置一名士兵吧,则需要名士兵,再加上十三个城门,每门假设五千兵防守,则南京共需十万左右兵。这已经是最低限度的兵力配置。
放在洪武时代,朱元璋的南京京卫高达三十万兵力,这种兵力规模守南京城并不是问题,但是无论是靖难之役,还是自朱棣迁都北京之后,还有清军南下之时,南京每次受到攻击时都不具备如此的兵力规模,庞大的城墙无兵防守,反而成了守方的噩梦。
严格意义讲,明朝的南京防御体系唯一一次发挥作用,就是永历十三年挡住了国姓爷。
国姓爷他要成了,顺治就得卷铺盖卷回老家。奈何大明这终明一朝没怎么发挥过作用的南京城防,却挡住了大明最后的海外孤忠,以及现在的朱媺娖。
孟夫子曰过:固国不以山溪之险。
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南京城高池深延绵七十里,朝廷中枢所在,钱粮俱足,正好跟这段说的差不多。可现实是,第一次还没打,李景隆和谷王朱橞联手开城迎入燕师,第二次尚未攻城,赵之龙王铎组织文武出城跪降清军。
“太祖皇帝把城墙修的这么好干嘛,光防自己人去了。”朱媺娖喃喃自语,头疼无比。
在场的也面面相觑,不敢搭朱媺娖吐槽祖宗的话。
南京城墙没用吗?太有用了,太平军定都天京,然后清军在城外孝陵卫开设江南大营,南京城在哪,孝陵卫又在哪,不用多说,太平军连南京的外城都没控制到。然而就是这种以内城为底线,以周边紫金山、雨花台等要塞据点为依托的城池近郊防御战,清军围了十年都进不去天京城一步,反而先被杨秀清、石达开一破,后被李世贤、李秀成、陈玉成、刘官芳、陈坤书、杨辅清联手二破。
不过江南大营其实就个影视基地般的娱乐风化场所,做不得数。可即便是被人吹爆的湘军又能如何?湘军在太平天囯壬戌十二年四月就围城了,十月开始攻击太平军的外围据点,然后一直打到太平天囯甲子十四年六月才进去。而且,即便是地保城失陷、南京城外围据点全部丧失之后,仅凭着一道城墙,湘军还用了半个月才推进去太平门,地保城到太平门直线距离五百米不到。
“麻烦。”朱媺娖按按额头,只要南京坚定能守,想要打过就要拿命去填,但问题是她生怕步了国姓爷的后尘,虽然满清现在已经不可能有援军,她家底也比国姓爷厚实,
罢了罢了,还是给洪承畴写信吧,朱媺娖摊开纸笔:洪先生亲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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