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论长生
一群村民聚在一起，讨论着永生不老这个话题。
“我要是能永生，就多娶几房老婆，到时候妻妾成群，儿孙环绕，人生圆满。”
“赵二，你用什么娶老婆？用你家那快倒了的墙还是那几个锅碗瓢盆？”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呀，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说，永生对于我们这种穷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怎讲？”
“道理很简单，我们没那富贵命，也没那贵人运，对于我们来说，长生，就是长久地活着而已。帝王之所以追求长生不老，是因为体会过权力至上的快乐，拥有过貌美温柔的美人，品尝过新鲜可口的美食，穿戴过光鲜亮丽的罗衣，所以舍不得离开人间。我们没有高贵的出身，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惊人的才华，没有泼天的财富，辛苦活这几十年，就已经足够了，也受够了，不想继续当牛做马了。”
“宋秀才，好吧，你确实说的有几分道理，看来读书确实有点用处。”
不远处，突然有人拍手叫好。
“兄台此言有理，其实还有个原因。”
众人转过身，注视着这个陌生人。
“什么原因？”
“如果你可以长生不老，永远是最年轻时的模样，身体机能也永远停留在韶华，你会窃喜还是会觉得怅然？你可以永世长存，但也要亲眼目睹身边亲近之人慢慢衰老死去，一遍一遍重复着这种生活，这是悲哀还是幸运？到底该感恩上天赐予你永生不灭的长生能力，还是该痛恨自己永远不能像普通凡人一样享受烟火人间和平凡生活？”
宋秀才摸了摸下巴，沉声道：“是啊，这个原因，也很重要。看着身边的人，生老病死，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除非人内心足够冷血坚硬，否则定会悲痛欲绝。由此可见，对于普通人来说，活得太久，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当生则生，当死则死，极好！”
宋秀才继续说道：“姑娘，你一个人在外，即使身负武功，亦要注意安全。云浮国虽然国泰民安，但也有心怀不轨之徒。在下宋江月，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谢兄台关心，在下白昭。”
“白姑娘是打算去云浮山吗？”
白昭点点头，温声道：“我曾路过浮影城，听一道友说过云浮山出神人。我想过去看看，也许能学到真本领。”
云浮山，避世之地，世人皆知的世外桃源。山上住着一位仙姑，几百年来容貌不衰，有通天之力，不可冒犯，否则会遭天谴。
仙姑来去无踪，世人不知其真实姓名，只知叫若水仙姑。她不恋凡尘，不慕功名，不贪钱财，乱世会下山救人，盛世则会隐退修行。
因其曾有恩于云浮国，皇帝立下誓言:“云浮国国在，便要永记若水仙姑救国之恩，臣民世代谨记相传。”
皇帝曾多次诚心邀请仙姑出山，做云浮国国师，永享权势与荣华，却被仙姑婉拒。他又提议在山下摆阵布兵，帮其阻挡那些想来云浮山叨扰仙姑的世人，也被谢拒。
仙姑当时留下几句话:“陛下不必一定要为我做些什么，对我来说，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如果陛下一定要回报，那我希望陛下可以做一位明君，亲贤臣远小人，教导好后人以仁义治国，善待自己的子民。”说完便飘然离去，再也不见其踪迹。
云浮山布满荆棘，遍地是野兽，上山之路难于上青天，五百年来从未有人真的能登上高峰，遂拜师学艺只作笑谈。
但越神秘越得不到，越让人着迷。
探险者慕名而来，却在群山万壑中迷失方向，只能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桃源之地，终究五百年来未有人类涉足。
宋江月叹了口气：“白姑娘，福人居福地，能去那里拜师学艺，自然是极好的。但云浮山，实在是难以攀登。若你想要学点真本领，不如先去西南山。”
白昭有些吃惊：“西南山？”
宋江月点点头，继续说道：“西南山也是福地，有修仙世家常驻于此。那里对女子的限制和歧视，没有那么多，也没有那么深。”
“可是我听说，那里正统家主之位，传男不传女。”
“对外门弟子，限制没那么多。但越靠近核心地位，越重视家族姓氏传承这个问题。若是能有位女家主，可以帮助更多女子实现理想抱负，当然是极好的。只可惜，西南山从未出现过女家主。”
白昭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道：“兄台不仅对读书在行，对修行之事也如此精通。”
宋江月摆摆手，面色一红，极为害羞：“白姑娘说笑了！我只是个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通天本事。之所以知道西南山这地方，是因为我有个远房表妹，不喜女工，唯爱修仙。家中百般阻拦，她一怒之下，不辞而别。”
“那后来呢？她学成归来了吗？”
“家里的人，都以为她死在了外面，还给她准备了衣冠冢。”
听宋江月的描述，他的表妹李灵运，也算是个奇女子。
这姑娘身材高挑，嗓门极大，性情泼辣。十里八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年幼时，她便爱跟在算命先生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年纪大了些，不做女工，不读女戒，不学女德，偏爱占卜之术。没人教她读书识字，她就来和宋江月请教。等学会认字，她便开始研读八字和紫微斗数等术数。学着学着，感觉若是师出无门，实在很难入门提升，遂攒了点盘缠，留下一封信，趁着大家睡得深沉，便离家出走了。
虽然她人高马大，但外面的世界，总归不太平。她外出多年，从不来信，亲戚们都以为她遭遇了不测。
村里岁月容易过，一年又一年，推着人向前走。就在大家都要把这个人忘了时，她却突然回到了家乡。
原本和谐安宁的村庄，突然闹起了鬼。
“也是可怜，好姑娘遇到了短命郎。两家原本挨得很近，关系很好，因为这事，彻底闹翻了。”
村里有两户人家，原本关系极好，遂由两家父母做主，给孩子们定了娃娃亲。
男娃叫赵梦轩，温柔腼腆。
女娃叫李灵月，活泼好动。
这两个人性格互补，聊得来，在一起时温柔缱绻，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见婚期将至，赵梦轩为了多赚点钱，便和同村的人外出倒卖山货。刚开始时，确实能赚到点钱。
人嘛，从无到有，从穷到富，就容易飘起来，然后很快就会忘记初心。
村中的岁月实在清淡，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赵梦轩赚到了钱，却愈发不想回家了。
白昭冷笑道：“他变心了！”
宋江月叹了口气：“大家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对他的人品和说辞，深信不疑。这世上，最善变的，不是天气，而是人心。前一刻还与你恩爱缠绵，下一刻便与你分道扬镳。总有人说，贫穷时选择的伴侣，才是真爱。”
“此话怎讲？”
还没等宋江月开口说话，那个叫赵二的村民也凑了过来，大声说道：“此言差矣！贫困潦倒时，选择的爱人，是适合自己的。而飞黄腾达后，有了自主选择权，便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但现实情况是，大多数人不会平步青云，所以只能用‘爱情只产生在穷人之间’这个说辞安慰自己罢了。食不饱腹时，摆在你面前的第一位，不是爱情，而是要多多赚钱。人只有吃饱了穿暖了，不再担心生存问题，才有时间去思考其他的。”
外面世界那么美，赵梦轩想将婚期延后，李家不同意，为了此事，两家起了争执。
“后来呢？”
有个女人站了出来，冷笑道：“李灵月去找了他好几次，他还是不肯下聘迎娶。天道好轮回，做了那负心人，就要接受上天给他的惩罚。他死了，赵家那小儿，死在了外面，然后村里开始闹鬼。”
即使儿子薄情在先，可是在赵家看来，都怪李家女，克死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想到自己可怜的儿子，又记起李家大女儿离经背道的抉择，以及李家小女儿那诡异的生辰八字，赵父和赵母便开始频繁挑衅谩骂和没事找事。
李家念及他们家的丧子之痛，所以没和他们一般计较。
“对了，前面说的闹鬼，是真的有鬼还是有人扮鬼？”
宋江月低声道：“自然是有人为了吓唬人，故意扮鬼。”
日子总要过下去，李家为女儿又择了一门好亲事。李灵月为了不让父母再为自己担心，心灰意冷下，接受了这门婚事。
赵家觉得李灵月要为自己的儿子守孝三年，不能这么快另嫁他人。为了不让李家好过，便装鬼吓唬人。
“刚开始，大家都以为是赵梦轩回来了。李家还请了道士做法事，见仍能听到怪动静和见到鬼影，又请了和尚来念经，依旧无济于事。”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深夜潜入村庄，抓到了装神弄鬼的人，还把他暴打一顿，像拎小鸡似的，把他扔到了李家门口。”
“大家提着灯笼一看，天杀的，这哪里是赵梦轩的鬼魂，这是赵梦轩的表哥。这两兄弟，长得有七八分相似，所以赵家才想出来这个馊主意，让他来装鬼吓人。”
众人无语到极点，赵家丧子之痛，他们可以理解。但你家儿子，是因为自己留恋外面的花花世界，所以才丢了性命。你不怪自己教子无方，不怪儿子朝三暮四，只知道出事了就把责任都推到一个小姑娘身上，实在是无理又无耻。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走出阴影，淡化悲痛，想要向前迈出一步，迎接新生活。你不祝福是可以的，但真没必要如此黑心下作，非要毁了人家。
李父朝着赵梦轩的表哥猛踢好几脚，还连啐几口。李母推开众人，颤颤巍巍地走到了一个人面前，慢慢抬起手，扯下了那个人脸上蒙着的面巾。
宋江月语气极为骄傲：“是李灵运表妹！经过多年外出历练和学习，现在的她，早已今非昔比。她不仅会武功，还懂得如何降妖除魔。”
众人都以为她死在了外面，还为她立了衣冠冢。没想到多年过去，她竟活着回来了，还学得一身本事。
大多数人，都是欺软怕硬，慕高踩低。
李家原先人丁单薄，儿子不成器，女儿又叛逆，所以在村子里，向来抬不起头。
如今日子好起来了，女儿既能保护家人，又能降妖除魔，于是便成了这十里八村的香饽饽。
“不过这世上，确实真的有妖魔鬼怪。表妹回家以后，用自己学到的真功夫，帮好多人排忧解难。她一心为人，一心助人，初心不变，实在难得。也有人给灵运表妹牵线做媒，但皆被她婉拒了。其实我们都知道，表妹和我们不同。表妹是那天上的飞鸟，注定了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她志存高远，想要用自己学到的真本领去济世救人，不想一生被困在家庭里。摆平了不停闹事的赵家，她又离开了村庄。不过上次过年，她回来了，还给我们带了礼物。”
白昭笑了笑：“宋兄，你这个表妹，确实是个奇女子。世上之人，一路走来，能不忘初心的，少之又少。看来西南山，是个好地方，风水宝地。”
宋江月善意地劝解道：“白姑娘，你若想求仙问道，真的可以去西南山试试运气。云浮山，实在是太遥远了，高不可攀。”
白昭嫣然一笑：“宋兄，感谢你的建议。听人劝，吃饱饭。我决定调转方向，去西南山看看，也许能学到真本领。后会有期！”
宋江月语气极为真挚：“白姑娘，身为女子，这一生，本就不易。愿你能得偿所愿，越飞越高，越来越好。保重身体，平安喜乐，一帆风顺！”
白昭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关心和善意，她眼眶一热，用力地点点头，然后回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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