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桃花泪

楚辰活得越久，越觉得日子没有盼头。陪伴他度过漫长岁月的，只有那只受了重伤，被他捡回来的小菱。

  春天又来了，他还是去了趟人间。

  命运在暗中牵线指引，即使没有刻意寻找，他还是遇到了第三世的她。这一世，她是北骊国丞相沈道节的女儿，沈知妍。和第二世一样，她依旧不爱他，当然对青梅竹马的王爷萧寒也同样无丝毫爱意。在她心中始终燃烧着的，唯有一直不变的医者心和医者梦。

  那个陪她一起长大的楚悠然，不爱医术，只爱这盛京的繁华。萧寒曾在酒宴上，舞剑一曲，赢得一片喝彩。楚悠然远远一望，惊鸿一面，一眼万年。

  沈知妍出身书香门第，有着姣好的容颜、尊贵的身份，但却无半点自由，她厌恶被困在后宅之中，更厌恶为了那点恩宠，像疯狗般撕咬争斗。楚悠然无父无母，因祖父对沈道节有恩，才被沈府收留。寄人篱下的日子并不好过，她拥有沈知妍梦寐以求的自由之身，但她却志不在此，她想要成为萧寒的王妃，却苦于根本没有可与之匹敌的家世支撑。

  赐婚圣旨已下，木已成舟。但沈知妍仍不肯认命，与沈道节再次起了冲突。种种原因加在一起，沈道节认为家宅之所以鸡飞狗跳，定是由于有人在背后教唆生事，楚悠然便成了高门大院内宅斗争下的牺牲品。她被赶出了沈府，沈家本想将她送到她祖父原来的住处，但沈夫人觉得那里实在过于偏僻凄凉，一个女孩在荒山野岭生活，太不安全了，于是将她安置在了盛京沈府另一处宅院中。

  楚辰在沈府徘徊良久，轻叹一声，又想起了清然曾经交代的话，决定将此事交由上天。

  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了楚悠然房内，她此时此刻正在虔诚烧香，让神仙保佑她可以嫁与萧寒，见凭空出现一人，以为是神仙显灵，便跪在地上，一直磕头。

  楚辰问道:“你真的愿意舍弃自由身，从此一生被困于后宅内吗？”

  楚悠然眼睛极为雪亮，毫不迟疑答道:“若能嫁给南阳王殿下，与他共结连理，白头偕老，区区自由算什么，我愿舍弃一切！”

  楚辰见她言辞恳恳，轻轻颔首，便离开了。

  他又来到了沈府祠堂，沈知妍此时被沈道节关在了祠堂，让她好好反省。

  他看着躺在手中的红线，闪着微微光亮，心中思绪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沈知妍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为是沈道节又来向她兴师问罪，冷冷道:“父亲不用来规劝我，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就是不喜欢萧寒，更不会将自己这宝贵的一生浪费在不爱之人、不喜之事上。”

  见没有等到预料中的勃然大怒，她不解地回过身，待看清来人，眉头紧皱道:“你是谁？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这里？”

  楚辰掩去了眸中情绪，低声道:“楚小姐托我而来，她有一事想和你确认，若你可以得到自由之身，但必须舍弃你现在拥有的一切，财富、地位、容貌、家人，你还愿意吗？”

  沈知妍虽不明所以，还是回道:“有何不可？又有何留恋之处？父亲有权力美妾就够了，母亲有主母之位和哥哥陪伴就够了，南阳王殿下日后若是问鼎天下，坐拥天下美人，亦不会有什么遗憾。而我只有这短短几十年的寿命，却不能选择自己的活法，真是悲哀啊！”

  “若你真的想好了，绝不后悔，我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帮我？”

  “你与天下受病痛折磨之人亦不相识，看到他们受苦受罪，即使对方家徒四壁，不也是愿意出手相救吗？我亦如此，命运指引我来到这里，让我多做一件善事罢了。”说完，楚辰便消失不见了。

  楚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滴在那根红线之上，泣血般问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今狐族楚辰有一事相求，林茵历经三世轮回，尽管心济苍生，却始终无法成为一名医者。现今她与楚悠然二人，愿意互换灵魂，心甘情愿，绝无悔意。一切因果，与她二人无关，辰愿一人独受，哪怕万劫不复，魂飞魄散！她心怀天下，却始终事与愿违。若您对此亦是同情怜悯，同意让辰拨乱反正，请您降下一道雷劫，辰愿提前承受后果。”话音刚落，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电闪雷鸣中，一道雷忽地劈在了楚辰身上。尽管万般疼痛，但他却释然地笑了起来。天意如此，他要她这一世，真的能为自己而活。

  他的诚心诚意，感动了上天，也感动了狐女。在一个月圆之夜，沈知妍与楚悠然，成功换身。从那一刻起，沈知妍成了楚悠然，楚悠然成了沈知妍。二人也开始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之路。

  楚辰失去了半身修为，将楚悠然安顿在通往北冥山的杏花谷中，那里也是楚悠然祖父原本居住之处。

  楚辰回到了桃花谷后，把在画中养伤的小菱叫了出来。桃树下，小菱有些不明所以，因为楚辰几乎不怎么与它交流。

  楚辰拿出自己的笛子，又吹奏了一曲。桃树下，翩翩公子，举世无双。

  还没等小菱反应过来，它发现楚辰定住了它，将自己剩下的修为，都传给了它。

  楚辰做完这一切，面上尽是释然之色，他毁掉了那根红线，自言自语道:“我早已预料到，自己命不久矣。幸好上天有好生之德，愿意让我在死之前，终于能为她做了一件力所能及的事。今日能死在与她初相识的地方，何其有幸。”

  他眸中闪过旧时与林茵相处的画面，嘴边扬起了一丝微笑，面色却愈发苍白，撑着最后一口气，低声道:“小菱，你找了她两世，殊不知我找了整整三世。但最后才发现，只有第一世的她，才是爱我的。夜夜入梦，醒来时，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她被我安顿在了杏花谷，如今我已将剩下的修为都渡与你了，你去找她吧。生死自有定数，我早都料到自己已经是大限将至了。我无法陪伴她走遍这万水千山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

  忆昔闬里面的画面，随着楚辰的死，戛然而止。有一个与桃花极其相似之物，飞到了楚悠然手中。若水看了一眼，心知这是桃花泪，凝聚了楚辰离世前的泪水而形成。桃花泪认主，只有在命定之人手上，才会不消散。

  楚悠然捂着胸口，低头不语，已然是泪流满面。萧寒眉头紧皱，对他来说，他不在意“沈知妍”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谁的灵魂，因为他要娶的人，必须是沈府嫡女这个身份，背后能代表沈府与其结盟，其他并不重要。

  若水率先开口:“真的楚辰，早已离世。主动将我们引到水月楼，又将楚姑娘置身险境的那个‘楚辰’，是假扮的。不必躲了，出来吧！”

  “楚辰”慢慢走了出来，众人瞬时将楚悠然围在中间保护起来，他好像没感觉到众人的敌意，依旧笑着说道:“若水，这就是我的真身，有没有用遮颜术，你能分辨出来吧？”

  若水微微一笑:“你当然就长成这个样子，因为你与楚辰是一母所生，不过你只是半妖，我说得对吧，耀？”

  “楚辰”杀心顿起，眯眼道:“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若水仙姑呀，那你有没有猜到，你们几个，今日会葬身于此呢？”

  楚悠然恨声道:“你为什么假扮辰？为什么要在我身边潜伏这么久？你是想杀了我吗？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耀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盯着若水，继续说道:“我本不欲拉这么多人为他殉葬，但你等非要紧追不舍，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出手无情了。”说完，阵阵阴风袭来，数枚飞针射了过来。

  万怨针！若水立即将萧寒和楚悠然护在了身后，设阵将其围了起来。她见兰泽还想出手相助，没有多说，一把将他也推进了防护阵中。

  耀嘲讽道:“你怎么不进去？是为了救这两个人一只妖，打算牺牲自己吗？真真是伟大啊！”

  “你不用在那里说风凉话，你杀不了我的。我本来还在想，林仁区区一介武夫，怎么会懂得如何炼制还有控制万怨针，还有那把沾染数万人鲜血的邪剑，他又是如何得到的。现在看来，原来是你一直躲在暗处为其出谋划策。驻颜丹之事，你也没少出力吧？林茵和楚辰的悲剧始作俑者，就是你！”

  “你怎么知道此事？这是很久之前的旧事，难道楚辰告诉你的？”

  “不，是他留在这里最后的一丝念想，告诉我的。他真是太心软了，当时就该将你交给你父亲的同门，让他们将你诛杀了算了，省得后续惹出了这么多事端。”

  耀笑意不减，眼底的杀意却越来越明显。周围忽然黑雾弥漫，有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刚刚在水月楼内仓皇逃走的北骊国国师容离。

  容离甚是狂妄地挑衅道:“在你死之前，不如猜猜这个局是怎么布下的？”

  若水看着万怨针，嗤笑道:“你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竟然怨气不散，还能重新活过来，也算是个奇迹。不过今日鹿死谁手，还不好说。太过轻敌，太早下定论，实在是不明智之举。”她徒手接住了一根万怨针，轻轻划破了手指，这根沾有她血迹的针，成了针中王，全都停了下来。

  若水仿佛没看到容离和耀眸中闪过的震惊之色，依旧谈笑自若道:“我懂的，我知道的，远远比你们想象中更多。”

  一根针，瞬间穿透了容离的心脏。耀见状，马上退开几步，并没有出手相救。若水继续向前迈了几步，一把桃木剑出鞘，一张写满了咒语的符纸，一并击中了将要逃离的黑影。容离的肉身已经死去，但若不把作恶的魂魄彻底打散，他还会继续附身下一个大恶之人身上，为祸人间。

  若水手中轻轻捏着那根万怨针，对着旁边的桃树说道:“别躲了，出来吧，小菱！”

  小菱果然慢慢走了出来，事情发展方向越来越偏离正轨，谜团一个接一个，她亦是满心疑惑。

  “你为何要杀了容离？”

  “他早已不是容离了，还记得那个打伤你的北骊初代国师吗？他虽被楚辰一剑毙命，但怨气太深，不肯离开，便以那把剑为容器，等待黑心之人上钩。容离与你达成了某些协议，可以自由进入画中幻境，在幻境中，捡到了那把剑。为了养魂，于是私自设了画中画，却没想到被初代国师反噬了，还被夺走了肉身。与恶魔做交易，你以为可以全身而退，殊不知早都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小菱眼尾泛红，仍是不死心问道:“他为了在画中画养魂，所以一直在欺骗我是吗？”

  若水不为所动:“是，他们承诺你的，都不会兑现。”

  小菱死死盯着耀，低声问:“她说的是真的吗？”

  耀面色极冷，根本不屑于回答。

  她还是不死心，冲过去，扯着他的衣领大声质问道:“你和容离一开始，就没打算帮我救活楚辰和茵儿是吗？我为你们如此卖命，你们怎敢如此欺骗和戏耍我！”

  耀见她神色越来越癫狂，毫不留情地把她推倒在地，冷声道:“是你自己愚蠢至极，才会落入陷阱。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怪你头脑不灵光。你就是再多活几千年，都改不了总是轻信他人的蠢毛病。要不是留着你还有点用，我早都送你一程了。你不是要找纳兰茵转世吗？那个女人就是，你敢破阵吗？你敢进去与她相认吗？”

  小菱转过头，深深望着楚悠然，眼中皆是激动欣喜之色。她找了她那么久，终于和她相见了。

  楚悠然听闻她就是小菱，也是倍感震惊，她记起了画中幻境还有忆昔闬的情景，又见到她成了容离等人的帮凶，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若水拦住了小菱，低声道:“现在不是相认之时，拖住他，我有办法让他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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