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雪满头

林茵神色凄然，低声道:“所以这一切，都是计中计罢了。是我有负于你，纵然说再多的抱歉，也无法抵消我确实曾有过害你之心。”

  楚辰闻言，愣了下，温声道:“阿茵，我从未怪罪于你。我理解你的身不由己，更理解你夹在正邪之间，左右为难的痛苦。我与你母亲一样，都期盼你能为自己而活，希望你去实现自己的梦想，能找回曾经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是言不由衷，身不由己，无法做真正的自己。我相信你母亲肯定希望你能放下长久以来一直背负的重担，好好为自己而活。”

  楚辰又谈及他的母亲，与星樱一样，私自下山，爱上了凡人。

  大妖为了保持血统纯正，一般不会选择与异族繁衍生息。他父亲是狐族，在极年轻时，稀里糊涂地与他母亲结合，生下了他。

  “父亲潜心修行，觉得母亲已经生下了我，便不再对她温柔遣眷。母亲倍感失落，与他彻底分道扬镳后，便离开了北冥山，去了人间游历。在人间，她遇到了一个捉妖师，与之互通心意，结为伴侣。没想到捉妖师同门，见他与狐族结合，大怒之下，布下毒阵，要将母亲诛杀。母亲身受重伤，捉妖师也为了救她而死。捉妖师的同门不肯放过母亲，派人四处追杀。母亲无奈，又回到了北冥山，偷偷养伤。”

  不久后，母亲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除了这个未成型的孩子，她还有痊愈的可能。但她为了留住她和捉妖师的血脉，冒死将孩子留了下来。

  她的身体愈来愈虚弱，已然是形容枯槁。或许是苍天怜悯，她在这种情况下，还是成功诞下一子，取名耀。最后，她手中握着捉妖师赠予她的同心结，凄然离世。曾经轰动北冥山的狐族第一美女，因私自下山，爱上人类，身受重伤，仍要执意生下人与狐的孩子，最终香消玉殒，成了整个北冥山的笑柄。

  林茵小心翼翼问道:“那个孩子呢？”

  “他的出生，害死了母亲。他本该死，但念及母亲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让他有生的机会，我还是心软了。”

  他找到母亲时，她已经彻底消散了。他本欲决然离去，但那个孩子仿佛感应到刚出生便丧母之痛，啼哭不止。他心软了，还是回头，将他抱了起来。他也不懂怎么带孩子，所以甚是头疼，交到凡人手中，又怕那个捉妖师同门找上门，将其击杀，但留在自己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

  恰逢北冥山有只狐妖，其子刚出生，便夭折了。那只狐妖已然是痛不欲生，想要随子而去。他趁夜深时，偷偷将孩子放在了承受着丧子之痛的狐妖的洞口，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找了个暗处，躲了起来。

  婴儿不断的啼哭声，将那只狐妖引出洞。她升起了全部的希望，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泣不成声。

  楚辰见状，便离开了。而后，为了安心，有时间他便会偷偷去看一眼，直至那个孩子成年后，离开了北冥山，不知去了何处谋生。

  林茵极为心疼地抱住了楚辰，她想向他，倾注全部的爱意与温暖，让他从此不再孤身一人。

  楚辰原以为是她的泪水滴落在自己的胸口，却敏然察觉到空气中飘着一缕血腥味。他猛地低下头，看到了此生最痛心的一幕。林茵胸口处，血流不止，她的面色越发苍白，最终颓然倒了下去。

  楚辰跪在地上，眼中皆是绝望之色。明明他们才互通心意，才把所有误会解开，才相诚相待，怎么顷刻之间，就成了这样的局面了？

  林茵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跳越来越慢，有些话再不说，便来不及了。她艰难地抬起手，想要为楚辰擦干眼泪，却发现根本擦不完。她万般不舍道:“辰，不要为我浪费法力了，让我安心地走完最后的路吧。”

  楚辰只觉得有股钻心的疼痛席卷而来，让他差点无法呼吸，他紧紧握着林茵的手，泪眼一滴一滴地砸了下来，不停地求林茵不要吓他，他要带她去找清然，纵然以命抵命，他也要她活下来。

  林茵低声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曾为了一己之私，助白霖等人作恶，如今得此结果，亦是报应。我又说谎了，我骗你我并无大碍，其实我早都知道，清然喂我吃下的那颗丹药，只能保我多活三天而已。万怨针穿心而过，即使是神仙下凡，也是回天无力。我曾经对你百般欺骗，把你害得那么惨，如今还能得到你的原谅，我已经不再奢求其他的了。”

  楚辰崩溃地哭喊着:“我不在意！我根本不在意那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你不是有心为之，是因为救母心切，被人欺骗和利用了。错不在你，我从没有怨过你，更没有恨过你啊！你答应过我，以后要陪我看日出日落，踏遍这万水千山，你不能言而无信！”

  林茵从怀中，拿出了那块鸳鸯玉，用尽全部力气，递到了楚辰手里。她喃喃道:“辰，我非良人，根本不值得你如此倾心相待。把这个收好，带着我的祝福，以后送给那个可以与你相伴一生之人。不要为我，耗财耗力，更不要相信那些起死回生之术，去伤及无辜。若你不能让我安心离去，我会永不安息。我只求你，忘记我，好好活下去。我想埋在我母亲身边，生前我未能在病床前尽孝，死后我想永远陪伴她左右，让她不再感到黑暗高冷孤独。”

  林茵手中的鸳鸯玉掉了下来，她也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桃花树仿佛感应到她的离去，漫天飘零的桃花，似是为她而哭泣。

  她这一生，短暂却绚烂。

  楚辰再也忍不住，绝望地嘶吼着。他双目赤红，心如刀割，一遍又一遍叫着林茵的名字，祈求她不要弃他而去。明明山谷一年四季温暖如春，但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冰山之中，痛不欲生。

  片片桃花如飘雪般，落在了他的青丝之上。随着他的痛苦嘶喊，那三千青丝，慢慢成了白雪。永失所爱，那锥心的痛，让这只年轻的狐妖，顷刻间，青丝变白发。

  纵然万般不舍，他还依照她的遗言，将她埋在了她母亲身边，让她彻底安息。

  清然感念林茵曾助其除恶人，还是冒死来了一趟北冥山桃花谷，将一根红绳递给了楚辰，告诉他若实在情深难忘，通过这根红绳，可以找到转世投胎的林茵。只不过，她的容貌、喜好、性格，都可能会发生极大的变化，是否还是他爱的那个样子，是否能再续前缘，他也说不准。

  楚辰在桃花谷中，日日夜夜在桃树下吹着笛子，只因林茵曾说过，她很喜欢看他站在桃树下，桃花飘落，笛声飞扬。

  根据那根红线指引，他找到了第二世的林茵。她换了名字和长相，这一世是北冥战神纳兰德独女，唤作纳兰茵。一切都不一样了，唯有一点没变，她还是想做个济世救人的神医。

  但他出现得太晚了，她已经有了婚约在身，未婚夫是定北王萧忠长子，萧冉。

  犹豫再三，他还是将鸳鸯玉放在了纳兰茵的黛盒内，物归原主。他想把选择权，交回给她。

  乞巧节那天，纳兰茵遭遇伏击，楚辰出手相助，望着他被刀划伤的手臂，纳兰茵将他带回了纳兰府。他的心中，还是燃起了些许希望。

  等他伤好后，还没来得及道明来意，却等来了纳兰府的重金谢礼。还没等他开口，纳兰茵谢拜道:“感谢恩公舍命相救！恩公大恩，纳兰家无以为报，请您务必收下这点微不足道的谢礼。父亲在外征战，至今未归。母亲前去枫叶寺祈福，二人均不在家，亦不知我遇刺这件事，遂无法前来谢拜，礼数不周之处，望您海涵。”

  楚辰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她腰间的半块鸳鸯玉。纳兰茵身边的婢女春桃为了缓和这有些尴尬的氛围，问道:“恩公对小姐的救命之恩，纳兰家没齿难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呢？”

  楚辰似是丢了魂般，回道:“无需唤我恩公，叫我楚辰就好。”

  纳兰茵继续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我等日后便唤您为楚公子。我见您似乎对我身上佩戴的这半块鸳鸯玉有些好奇，您是觉得它有什么问题吗？”

  楚辰眼中还有一丝希冀，不肯死心地问道:“我记得鸳鸯玉一般是由两半合成，另外半块，姑娘是没有佩戴吗？”

  这个问题有点匪夷所思，也有点失礼，但纳兰茵还是非常得体地耐心回复:“公子没有记错，鸳鸯玉确实是有两半。其实细细说来，这块鸳鸯玉，也算和我有缘。我本来并无此物，有一天打开黛盒时，发现它躺在里面。我等了好久，也问遍了府中众人，都未曾见过此物。母亲说这是上天的安排，将它赠予我，让我送给心爱之人。”

  楚辰脸色极其惨白，问道:“另一半，你送给了别人是吗？”

  纳兰茵害羞地低下头，轻声细语道:“是，送给了我的未婚夫，萧冉。我与他青梅竹马，心意相通，两家大人也很赞同我们的婚事，我们很快便会成婚。请恕我冒昧，楚公子应该也有心悦之人吧？您在睡梦中，一直叫着‘林茵’这个名字。即使从未相识，但听到这个名字，我便觉得此人必然是与您极为般配的佳人。”

  楚辰僵在原地，他的眼底，闪过了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他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如何解释，静默良久，他语气甚是平静地说道:“是的，她是我的结发妻子。她在家中，盼我早日归来，所以我就不在贵府停留与叨扰了。纳兰姑娘，能与倾心之人结为连理，共度此生，是很多人求不来的福气。祝福你，祝福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偕老。”说罢，他不顾府中众人挽留，决然而去。

  他黯然伤神地回到了桃花谷，又记起了清然曾说的话:“姻缘天定，切莫横插一脚，更莫要逆天而为。因果自有定数，她转世投胎后，便不再是原来的她，已经是有了新的思想、新的人格、新的性格的人了。她自有她的命数，若你非要强行干涉，改变她原定的命运轨迹，遭到反噬的，不止是你，还有她。你可能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但你总归要顾及她，若是强行改变她的命数，致使波及到无辜之人，她很可能会魂飞魄散，再也无法入轮回之门。有缘就是有缘，无缘就是无缘，强求不来。”

  他颓靡地坐在桃树下，望着漫天飞舞的桃花，他伸出苍白无力的手，想要抓住，却发现无论怎么用力，却都是徒劳，一场空。

  他做不到彻底放下前尘旧梦，又做不到让时光倒流，就这样在桃花谷中，日日夜夜吹着笛子，思念着故人。

  他刻意麻痹自己，不去在乎外面世界的风风雨雨。有一天，他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道士，要杀了他的同类。他不想让人认出，节外生枝，遂戴上了面具，将其击退，救了那只可怜的小狐狸。

  他敏锐地察觉到，小狐狸身上，有纳兰茵的气息。他拿出那根红绳，发现上面已然黯淡无光，这表明，纳兰茵已经离开了人世。

  他奔向皇城，找到了纳兰府，却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他心急如焚，想要找人问清楚这短短数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个人，拉住了他。他低头看去，原来是纳兰茵身边的那个婢女春桃。

  春桃念他曾救过小姐的命，没有丝毫隐瞒，将这一切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纳兰将军的掌上明珠，皇城最快乐无忧的高门女，曾心心念念想与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又想悬壶济世的人，已经与那明月楼一起，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

  楚辰听完，面色愈发惨白，林茵的第二世，又是如此惨痛的结局。她那么正直善良，却为何就是不能得到一个好的结局呢？

  她为了心中大义，用最惨烈的方式，与白景一同殉国。她为了护萧菡、小菱周全，放弃了最后一线生机，将逃生的机会给了她们。她最后的执念，应该是护这一人一狐一生平安，那么她再也做不到的，他会替她守护。

  北骊初代国师，为了替师父报仇雪恨，妄图刺杀萧菡。他一直在暗中护着她，见其遇袭，一剑刺死了一直居心不良的国师，为萧菡铲除了最后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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