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盼珍重

山月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用力踩了几下，发现在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她弯下身，拿起一旁的树枝，戳了戳，连个小坑都挖不出来。

  松鹤让众人退后，直接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只见她卯足劲，朝着坚不可摧的地面扔了几个火球，按理说能炸出来一个大坑，但浓烟散去，地面依旧没留下任何痕迹。

  水风拿出鸳蝶剑，随着法力的不断注入，蓝光越来越刺眼。鸳蝶剑猛然刺下，还是毫无反应。

  红缨蹲下身，用手摸了摸地面，蹙眉道：“强攻不成，需要智取。即使顺利迎回神灯，我们几个还需要将其平安送回黎明山。此时此刻，切不可消耗太多法力。”

  松鹤点点头，气得眼眶微红：“坠月，我们该怎么办？这块地坚如磐石，根本打不开。往日许多时候，是我做得不对，还希望你们包容和谅解。”

  山月无所谓地摆下手：“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我们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但往后你那火爆脾气，要收收。冲动是魔鬼，最容易误事。”

  松鹤知道自己的脾气和毒舌，确实直接或间接伤害了很多人，她羞愧地低下头，心里暗自发誓，以后要做个明辨是非的妖。如今仔细想来，自己真的害人不浅。水风当时天真温柔，她把他拉下水，深深伤害了他，自己还管不住自己这张嘴，非要造谣生事，污蔑水风和山月之间不清不楚，还无端质疑月药刕的军功都是依靠水风得来的。想起过去种种，她羞愧不已。真性情并不是自己随意伤害别人的理由，她必须学会谨言慎行，否则对不起众人的宽容谅解。

  若水低声道：“有朋友跟过来了。”

  众人皆小心翼翼，此时正是寻宝关键时期，不能漫不经心。

  万千根树枝连成一个巨大的笼子，将众人牢牢围困。水风挥舞着鸳蝶剑，将笼子劈开。

  紫苏惊讶地瞪大眼：“快看！每棵树杆上，都有一张脸。不对，是一张脸，长在了不同的树上。”

  水风杀心骤起，鸳蝶剑黑光越来越重，代表他的杀意越来越强。

  山月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冷静下来。对面的妖，不知是敌是友，先不急着动手解决。

  若水淡淡道：“是你杀了那群人对吗？”

  林中传来诡异的声音：“一群奸淫掳掠的暴徒，官府因为收了钱财所以不想管，但不代表他们可以逍遥法外。我杀了他们，还脏了自己的手，谁来给我一些补偿？”

  兰泽盯着一棵树，质问道：“那个进山探险的村民，也是你杀的？”

  “进山探险？这个理由你也信？真的是蠢货成群，无药可救。”

  紫苏有些不悦：“注意你的措辞，我们并没有得罪你。”

  “那个人该死，他杀了自己的妻子，慌不择路，跑到了福山。你知道当时他手里拎着什么东西吗？他妻子的头颅！我杀他，是因为他该死。苍天放过他，官府饶过他，那就由我来做最后的审判官和刽子手。”

  红樱神情悲悯：“你可以让他们死得体面些，虐杀会致使你福德有损，以后的飞升，怕是很难了。”

  林中的声音尖锐又不屑：“飞升？我此生都不想着那回事！凡间若没有因果报应，那么就让我变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将坏人一一斩杀。”

  姬神爱突然反应过来，呵斥道：“你一直在这里？那是不是你偷走了神灯？”

  “是又如何？”

  姬神爱气得发抖：“当时你为什么故意绊倒我？为什么将神灯偷走？”

  “你当时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做贼心虚，我定不会将灯还给你。”

  若水朝着兰泽盯着的那棵树，微微一笑。

  兰泽手里拿出一颗琉璃珠，弹了出去，正中树上那张脸的眉心。

  “哎呀！天杀的！”

  树妖坐在地上，抬手摸了下自己的额头，就怕毁容了。

  水风将剑抵在了树妖的脖子上，语气冰冷：“树妖，少在这里装神弄鬼，彩斓灯到底在哪里？不说，我就用你的血来祭天。”

  “我不叫树妖，我有名字，陵凤。”

  姞扶桑蹙眉道：“你这名字谁给你起的？”

  陵凤看了眼姞扶桑，心里了然。

  姞扶桑满脸不悦：“说！”

  陵凤嘟着嘴，又翻了个白眼：“凤翎元君。”

  “胡说八道！”

  陵凤见姞扶桑真的怒了，便不再逗她：“是我自己起的，因为我以凤翎元君为榜样，所以我就给自己起了个和她相似的名字。”

  这也说得过去，凤翎元君和陵凤都住在福山，而凤翎元君追求的是道法自然，万物平等。福山上除了两个大活人，还藏着妖魔鬼怪，实属正常。这树妖仰慕凤翎元君，为了和她靠得更近，便给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山月蹲下身，用一只手指轻轻挑起陵凤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柔声道：“陵凤，神灯在哪里？”

  陵凤被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和温柔吓住了，她表情僵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松鹤轻轻拍了下陵凤的脸，故意压低声音：“速速还给我们，否则不会让你好过的。神灯再不归位，黎明山就要沦为地狱。从黎明山爬出去的东西，不会放过云黎国任何一个人。这个结局，是你想看到的吗？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惩恶扬善，到头来却因为一己之私，造成天下大乱，百姓生灵涂炭，这是凤翎元君想看到的云黎国吗？”

  姞扶桑也在一旁劝说：“陵凤，我们不是恶人，不会害你的，更不会害云黎国。把神灯交出来，让这几只大妖带回黎明山。我们都希望云黎国越来越好，难道不是吗？”

  若水神色坦然，轻轻移开了架在陵凤脖子上的鸳蝶剑：“我知你吃过亏，所以对他人十分不信任。我也知地面合起来这事，其实不是你做的，但你需要把你知道的，如实相告，我们才能找到应对之策，将神灯顺利取出。”

  陵凤推开山月的手，捂着眼睛纠结半天，最后终于决定将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那日，陵凤看到一个女子怀里抱着个东西，鬼鬼祟祟地在林中奔跑穿梭。陵凤一眼便认定，女子怀中之物不属于她，于是操纵树枝，故意将其绊倒，想要一探究竟。谁知道那女子手速极快，立马将怀中之物扔到了地面裂痕里。她想凑上前瞧瞧，却发现裂缝忽然合上了。

  这说辞，与姬神爱说的，倒是一致。

  地面为何突然裂开，又为何突然合上，还成了敲不开的铁板，谁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姬神爱跪坐在无人的角落，似是终于认命，眼里不再有活人的光亮。

  若水猛然抬头：“谁受伤了？怎么有血腥味？”

  她环视一周，终于发现了姬神爱的不对劲。

  姞扶桑冲到了姬神爱面前，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差点昏死过去。时穆扶着她，不忍地别过头。

  姬神爱背对众人，直直跪着，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身体里。她仿佛感知不到疼痛，生生将自己的心挖了出来。她嘴里不停念着咒语，然后将心高高举起，引来了天雷。

  天雷劈下来那一霎那，她捧着的那颗心，也消失不见了。天上乌云密布，周围突然刮起了阴风，整个树林陷入了诡异之中。姬神爱如释重负地扯嘴笑了下，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原本铁板般坚硬的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地面裂开了大缝，随着姬神爱的鲜血缓缓流下去，有个东西若隐若现。

  水风突然不顾一切地跳了下去，就在裂缝快要合上时，他化为一只蝴蝶，将神灯带了上来。

  姬神爱见神灯终于物归原主，她释然一笑，倒在了血泊里。

  “娘！”

  姞扶桑抱着她，伤心欲绝。

  姬神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为女儿整理了下凌乱的鬓角。她活了几十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释然。

  该结束了，这一切，因她而起，由她终结。

  若水摸了摸她的额头，神情悲悯，为她念了安息咒。

  水风那边，也不容乐观。

  松鹤急忙解开了灯罩，却发现灯芯出了问题。可能是在土里埋得太久，神灯被同化了，失去了所有灵气。

  山月看了眼已经死去的姬神爱，轻叹道：“忙来忙去，一场空。”

  松鹤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她，她死了？”

  红樱抓住水风的手，死死盯着他：“你！”

  水风笑得很轻，将手慢慢抽了回来。他轻轻握着彩斓灯，将自己半身的修为，注了进去。

  明视扑了过来，想阻止他继续伤害他自己，却不曾料想，水风直接按住了她的眉心，将自己最后的修为渡与她。

  水风倒在了松鹤的怀里，此时山月拿着彩斓灯，泪流不止。

  “我呀，不配继续守护神灯了。贪恋凡尘，心怀侥幸，铸成大错，死有余辜。这只小兔子，胆小心软，并没有替我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神灯需要归位，黎明山需要守护。以后，明视代替我的位置，而坠月，也该回家了。参辰和我，心思不纯，酿成大祸，不配继续守护彩斓灯和黎明山了。守护使者，该是没有私心的。以后就辛苦你们四位了，我希望黎明山，永远闪着神圣的光芒。”

  水风拿出来一支蓝蝶簪，想送给谁，却又没有说出口。他修长苍白的手，缓缓垂落下来。即使死亡来临，他还是死死握着那支簪子。

  万千只蓝色蝴蝶将他托举起来，想让他复活，却发现徒劳无功。

  水风的身体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散在了这天地间。两只蝴蝶将他手里握着的那只蓝蝶簪，放到了若水的手中。

  松鹤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此时此刻，她真的感受到了永失所爱的滋味。她知道那支簪子，不是给她的，而是属于另外一个女人。她曾经，得到过他全部的爱，热烈而真挚的爱，却因为她几句伤人害己的话，烧成了灰烬。

  山月不忍地扶稳了摇摇欲坠的松鹤，想安慰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明视泪如雨下，水风是她的恩师，她会替他守护黎明山，不会让他失望的。

  若水拿着那支簪子，轻声道：“墨白隐，他是想拜托我把它送到她的手上。”

  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松鹤鼻子一酸，她不想让旁人看到自己的失态，但强忍着的泪水却还是流了下来。

  此时，红罗星盘第四颗星的位置，闪了三下。

  姞扶桑抱着母亲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福山。时穆跺了跺脚，虽然怕被师父呵斥，但眼下师父的状态太吓人了，即使被骂被训斥，他也要跟上去。

  若水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然后将目光转向神灯。

  此灯有灵，即使注入了水风半身修为，却还是不愿意重新亮起来。

  若水摸了摸下巴，沉思片刻，温声道：“彩斓灯被看护者盗取，又掉进了暗无天日的地下尘土中。它虽没有心脏，却有灵性和情感。它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不愿意重放光芒。彩斓灯需要四位守护者，你们四个各立于东南西北，然后听我指令。”

  彩斓灯悬于半空，山月镇于东方，红樱立于南方，松鹤守在西方，明视站在北方。

  两株鸾凤草被蓝火托举着，来到了彩斓灯上方。

  山月拿着她的灵面镜，红樱摇着清樱铃，松鹤转着锁魂环，而明视则提着一把白玉剑。

  首先，她们要展现出足够的实力，来向神灯证明她们有成为神灯守护者的资格。

  过了被神灯认可的第一关，便来到了第二个环节。她们用自己手持的法宝，在手心划个大口，鲜血飘到彩斓灯上，让彩斓灯来辨别她们的真心和誓言。

  第二关已过，来到了最后一关。四位守护者伸出左手，将手叠在一起，同时发力，催动鸾凤草的净化功能。被唤醒的鸾凤草，化为蓝色水滴，将彩斓灯多年来沾染的陈迹污垢彻底清洗干净。四位守护者同时虔诚望着彩斓灯，念出相同的咒语，完成最后一步。

  果然，做完这一切，原本黯然失色的彩斓灯，像是被唤醒了，发出了美丽柔和的光芒。

  若水叮嘱道：“你们四位将共同守护彩斓灯和黎明山，缺一不可。你们已被神灯认可，和以前相比，相当于又加了一层保护罩。若你们其中一位生了异心，想将它私自带走，神灯会降下惩罚的。彩斓灯已被唤醒和净化，但福山终究不是它的家，所以它还不能彻底发挥主场作用。你们带着它，回到黎明山，将它放在原来的位置，它便会点亮整个黎明山，让那些躲在暗处厮杀的邪物灰飞烟灭。”

  若水拿起灯罩，让山月施法净化，然后用它将彩斓灯包裹严实，劝说四位使者速速带彩斓灯归位。

  这一日，终于来了。

  离别之歌，响了起来。

  红樱眼眶通红，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她将指甲按进了自己的手心肉里。这一别，再见，物是人非。她有她的责任和使命，她不能任性，不能肆意妄为，不能抛弃生养她的黎明山。

  紫苏感觉有人手持尖刀，不停扎着自己的心，她想开口挽留，但还是选择了沉默。她心里清楚，红樱非走不可，她不能自私地将她留下来。

  红樱深深看了若水和紫苏一眼，和那三只妖一起消失不见了。此时，原本昏暗幽深的树林，突然被樱映粉点亮。

  紫苏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若水，失声痛哭。

  江湖路远，就此分别，盼君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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