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忆前尘

姬神爱缓缓抬头，想看看天上的星星和月亮，却发现黑漆漆的乌云盘在上空，遮住了一切光亮。她慢慢抬起手，想要抓住些什么，最后却发现皆是徒劳。握在手心里的，为了彻底留住，越握越紧，见没人发现，便跑到无人的角落，悄悄打开，却发现藏在手心的，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不见了。

  她轻轻抚摸自己不再年轻的脸庞，随着时间的推移，诅咒痕迹越来越深，扩散范围越来越大。那只妖，即使死了，还是在这尘世留下了难以抹除的痕迹。

  亏欠别人的，终究是要还的，哪有什么人死债消，更没有入土为安这套说辞。

  内心贪欲引起的灾祸，罪无可赦。

  那些她想拼命隐藏的真相，到了最后，还是要和盘托出。

  忙来忙去，算来算去，一场空。

  见姬神爱如此痛苦失态，姞扶桑闭着眼，轻叹道：“有因必有果，事已至此，实话实说吧，不要再遮遮掩掩了。把神灯交出来，还黎明山一个公道。”

  姬神爱面色惨白，笑得可怖。

  见她仍不开口说实话，松鹤刚想上前咒骂，却被水风拦了下来。她不满地翻了个白眼，然后气鼓鼓地坐在地上。

  姬神爱又将那枚玉佩拿了出来，只不过这次她递给了若水。若水毫不迟疑地接了过来，见玉佩已然失色，她皱了皱眉，想到了化解之策。

  若水将白玉水和紫苏水混在一起，又拿出哭魂铃，与红樱的清樱铃接替摇晃，果然不多时，那枚玉佩恢复了昔日光采。

  姞扶桑又感到心如刀绞，她用力揉了揉眉心，却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像是有人在召唤她，她拿出芙蓉针，刺向自己的指尖。三滴血缓缓滴落，却没有掉到地上，反而像是跟随命运的指引，飘到了那枚玉佩上。

  一霎那，玉佩发出压抑已久的哭声，随即迸发出血色光亮。姞扶桑感觉有一缕青烟从玉佩里面飘了出来，又像认主似的，钻进了她的眉心。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终究是寻了回来。

  姞扶桑感到头痛欲裂，过去那些岁月，如潮水般，涌了过来。她瞬间觉得呼吸困难，差点站不住。若水叹了口气，轻轻扶住了她。

  姬神爱见女儿终于恢复了记忆，先是一喜，后又一愣。作为母亲，她想让女儿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安稳度过这不长不短的一生，但事与愿违，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还是要还给女儿。

  松鹤用手指着姬神爱，不屑道：“姬神爱，莫要再拖延时间了，快点说出来，早日解决！”

  姬神爱灿然一笑，彻底进入到了回忆之中。

  姬神爱，姬家唯一女儿，自幼便轻狂自负。因不喜家中陈规陋习，便自己寻了师父，学习那长生之术去了。

  姬家担心女儿嫁出去或者招赘，容易吃亏，便想了个折中之策，收养了一个无父无母的男娃。这种不知道自己出身和姓氏的男娃，最是靠得住，日后不用担心他回到本家生活或者改了后代子嗣的姓氏。

  那个男娃，起名姬穆之。

  姬穆之不想做普通凡人，金榜题名、妻妾成群、子孙满堂，敌不过长生不老。他想长生，却找不到长生之策。

  姬神爱本不想和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姬穆之成婚，但姬家父母以死相逼，她实在没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了。

  二人成婚不久，她便生下了姬扶桑。

  姬家虽然人丁单薄，但也算幸福美满。

  没想到有只妖突然闯进姬家，还恶狠狠盯着姬神爱，仿佛她抢走了他最爱的人。

  姬神爱觉得莫名其妙，追过去时，这只妖已经消失不见了。

  姬穆之回来后，姬神爱把这事当作笑话，说与他听。向来沉稳平和的姬穆之，面色大变，还一直要查看她是否受伤了。

  姬神爱当时极为天真，不懂表情和眼神背后的含义，还以为他是因为爱惜自己，才会如此紧张焦虑。

  姬穆之又去女儿房里，见女儿平安无事，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因带自己的师父羽化，姬神爱回了趟师门。姬扶桑年纪尚小，不适合来回奔波，姬神爱便让姬穆之留下来与父母一起照顾女儿。

  姬神爱回来时，发现府内众人披麻戴孝，哭得瘆人。

  一夜之间，姬家父母，双双殒命。

  姬神爱悲痛欲绝，她不是傻子，自然分得清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父母嘴巴张得极大，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脸上的惊惧之色，显而易见。

  普通凡人，进不来姬府。只有妖魔鬼怪，故意作恶，才会把好好的人活生生吓死。

  当时姬神爱怒火攻心，实在不能保持理智，所以没看到姬穆之眼中一闪而过的心虚和自责。

  姬神爱翻遍整座城，也没找到那只杀人大妖。

  冷静下来后，她想到了那日无端闯进姬府的妖，还有他怪异的神色。可是自己从没得罪过那只大妖，他为什么要害了自己的父母？还有姬穆之，他法力虽不高，但打斗声、呼叫声总能听得到，为什么没有及时出手相救？

  当然姬穆之哭着解释了原因，那日他头疼不已，便服了安神药，一觉睡到天亮。待醒来时，才发现姬家父母被吓死了。

  怀疑的种子，埋了下去，从此生根发芽。

  姬神爱等了许久，那只大妖却再也没来过姬府。

  伤心之地，不宜久留。她带着女儿和银票，便想远走高飞。姬穆之还是追了过来，思虑再三，姬神爱还是决定让女儿生长在有父亲陪伴的家庭里。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走南闯北，领略大好河山，好不快活。

  女儿慢慢长大，和姬神爱一样的性子，独立好强，心地善良。

  有一日，她们来到了黎明山下，村里人不喜外客，她们便在村子不远处建了座房子，住了下来。

  姬扶桑每日跟着父母打猎捕鱼，还学习捉鬼除妖的本领，日子过得充实又幸福。

  好景不长，姬扶桑病了，病得很严重。

  紫苏出声打断了姬神爱的回忆：“为了救姬扶桑，所以你们就盗取了神灯？”

  姬神爱摇了摇头，闭上眼，继续回忆那些已经被她刻意掩埋和遗忘的过去。

  姬穆之那段时间为了帮当地百姓除妖，忙得焦头烂额，每日早出晚归，她只能一个人带着女儿，四处奔走，求医问药。

  有一天夜里，女儿高烧不退，她抱着女儿，心都要碎了。丈夫突然回来了，她们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那天夜色太深，她又担心女儿的病情，所以没有看到丈夫眼睛里闪着万分疯狂又充满希望的光芒。

  山月叹了口气：“就是那晚，他盗走了彩斓灯对吗？”

  姬神爱轻轻颔首，脸上的痛苦和纠结，显而易见：“他说这是他帮百姓除妖时，从妖洞中找到的神物，定是妖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那晚，和今夜一般，没有月亮，没有星星，没有晚风，连鸟叫蝉鸣的声音都听不到。那个夜晚，闷热，诡异，让人透不过气。

  那盏神灯，被施了咒语的黑色灯罩包裹着，像是正在熟睡，只等着有人叫醒它。

  姬穆之躲在隔壁的房间，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将灯拿了过来。

  那盏灯，外形极美，小巧精致，世间难得。

  离开了云黎山，它像失去了灯芯，只是一个摆设品，根本没有法力了。

  姬扶桑当时发了高热，晕过去了，所以逃过一劫。而她，就因为摸了摸那盏灯，脸上仿佛被烧红的烙铁所烫伤，她捂着脸，躺在地上，不停打滚，太痛了，实在是太痛苦了。疼痛袭来，让她生不如死。

  姬穆之察觉到不对劲，一直往她脸上泼冰水，却丝毫不能缓解她的疼痛。姬穆之拿出除妖时用的冰洁水，倒在了她的脸上，她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姬穆之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扶着近乎昏迷的她，就要离开这里。

  姬神爱迷迷糊糊中，看到了很多火，有人纵火，将她们一家三口，围困在大火之中。那根本不是正常的火，因为踩不灭，且火焰温度没那么高，只是阻拦她们逃离此地。

  在姬神爱眼中，姬穆之一直是温润如玉的形象，但是那晚，他像个堕入地狱的疯子。

  “参辰，你这个畜生，竟敢骗我！我定要杀了你！”

  时穆突然问道：“参辰？他是人还是妖？”

  松鹤面带悲伤，怏怏道：“黎明山神灯看护，需要四只大妖。我，山月，水风，还有参辰。”

  参辰的不对劲，其实只要是有心之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大妖之间，不喜聚集，不爱倾诉。参辰当时与凡人私交甚密，谁也没看出来，谁也没有过问。

  等发现时，已经铸成了大错。

  参辰为了姬穆之可以长生不老，监守自盗，他以为姬穆之愿意抛弃妻女，随他远走高飞，所以才会被鼓动，将彩斓灯交到他手上。

  这一人一妖，其实多年前，便有一段孽缘。姬穆之当时四处游历，结识了参辰，与他称兄道弟。时间长了，参辰对他越来越迷恋。姬穆之察觉到不对劲，随便找了个理由，便与他分道扬镳了。回到姬家，他催促姬家父母快点让姬神爱回来，好早点成亲生子。就这样，参辰因爱生恨。

  姬穆之在很小的时候，与姬神爱有过一面之缘，认为她就是自己命定之人，于是年纪很小的他，故意在姬家附近游荡，成功被姬家父母带回了家。

  姬神爱热爱修仙之术，他为了投其所好，也开始学习法术。

  姬家父母之死，确实是参辰做的。他本意是吓唬一下，却不曾想人与妖不同，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么一吓，直接被吓死了。

  姬穆之知道这事是参辰干的，但他不敢说出来，怕姬神爱抛弃他，怕姬神爱去找参辰拼命。参辰修为，在姬神爱之上，若她真的去报仇，定会丢了性命。

  一人一妖，分别多年，但因为都在黎明山附近，还是遇上了。姬穆之为了女儿，与参辰虚与委蛇，得到东西后，假借与妻女诀别，骗他先去桃李县等自己，实则姬穆之想带着妻女还有神灯永远离开这里。

  参辰此生最恨欺骗，但他还是想给姬穆之最后一次机会。姬穆之，果然又让他失望了。

  火海中，姬穆之抱着女儿，扶着妻子，不肯开口求饶。

  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有个人躲在墙后，听得起劲。那个人，就是若水她们刚来云黎国时遇到的老妇人的儿子。他以为自己藏得极好，却逃不过参辰的火眼金睛。

  参辰盛怒之下，施法将他悬在半空中，让他听个清楚，看得仔细。

  太遥远的岁月了，因为太过悲伤，所以姬神爱痛苦到麻木了。

  参辰让姬穆之和他一起走，姬穆之却拒绝得干脆。女儿救不活，还因为他的原因，累及妻子，他实在是无颜苟活于世。

  参辰还是不甘心，走到了火海中间，想再次和他确认心意。

  “穆之，在我心中，你是纤尘不染的仙人。我愿意为你生，更愿意为你死。你的女儿本就要死了，救不活的。你的妻子，比你大那么多岁，父母死了，还毁了容，失去了唯一的孩子，我看她也活不长了。我可以陪你很久，还愿意助你得道成仙，长生不老，永享极乐。凡人没什么好的，凡间妻儿更不重要。跟我走，我们浪迹天涯。有彩斓灯在，我们就有飞升的希望。只要你肯回头，我永远站在原地等着你。”

  姬穆之笑得温柔，轻轻抱住了他，然后将一根灭魂钉，插进了他的头颅里。

  参辰痛不欲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烧死姬穆之的妻女，却被姬穆之拦了下来。

  姬穆之吐了口黑血，将妻女送了出去，死死抱着参辰，不肯撒手，不愿让他继续施法害人。

  姬神爱抱着女儿，带着那盏神灯，逃出生天。

  火势越来越凶，随着参辰法力消失，悬在半空的人也掉进了火海。

  最后，一切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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