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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唐突


“原来如此——”

  像是判断出对面少女说的是真话,纪晏霄唇畔弯起,那样的笑容比平日里更加真实一些,倒是少见。

  姜藏月稍微有些疑惑。

  纪晏霄重新泡起茶来,第一杯茶放在她面前,这才轻笑开口:“姜姑娘早有打算。”

  他早该知道的,每一步都不是为了无用功,姜藏月走一步算百步,从不会将自己落入进退两难的抉择,而这些她愿意与他说。

  姜藏月白皙面容平静,淡淡开口:“殿下是想要在廷尉府和沈氏之间分一杯羹?”

  “自不是。”纪晏霄有些苦恼叹气,跟着放下茶杯:“姜姑娘为何总不信我?”

  姜藏月抬眸。

  “姜姑娘......”

  “如今纪鸿羽在位已有十二年,”姜藏月继续开口,没什么情绪:“修筑河堤及春耕之事都刻不容缓,若是做好了自然都是论功行赏,可若是因为廷尉府和沈氏针锋相对导致两件事都功败垂成,谁也讨不了好。”

  纪鸿羽看中沈子濯的兵法策略,又重用佞臣小人拿纪晏霄当开锋的刀,无非就是害怕手底下无人可用,朝中事情无人可解决。

  姜藏月正戳中他的弱点,这便是一石三鸟。

  纪晏霄低眉笑了起来:“可要我做什么?”

  姜藏月见他开口了,也不跟他虚伪的客气,如今他几乎掌管吏部,还兼管修筑河堤之事,自然有使得上力的地方。

  从前教的那些就不算浪费时间。

  他的指尖轻敲在桌案上,笑得温柔:“要想这么久?”

  若打从初遇就是一场算计,姜姑娘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许是想着到底要交给他什么事情。

  “当然不用想太久。”姜藏月道。

  纪晏霄点点头。

  姜藏月重新系上放在一旁的披风,只道:“殿下,沈子濯的事情我自有打算,这件事殿下不必插手。小佛堂账册牵扯到司马泉,却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再度看了纪晏霄一眼:“我要殿下在朝堂上彻底搅乱沈氏与廷尉府之间的矛盾,以及殿下答应过替我找出来的人。”

  说到这里,姜藏月眸子暗沉了下去。

  “得了完整消息我会让人给姜姑娘送过去。”纪晏霄说得很自然,像是在解决自己的事一般。

  姜藏月知道正事便谈妥了,又提及另外一件事:“薛是非弄坏了铺子的地板,那便让他住到铺子里去,可以看铺子也可以做事还债抵消殿下交出去的几个月租赁银两。”

  闻言,青年指尖微顿,摩挲了几下。

  可随后他唇畔扬起一个笑容:“既然是替薛公子收尾,那便如姜姑娘所言。”

  “嗯。”姜藏月并未察觉什么,只是起身掀开车帘:“有事私下联络。”

  这话一落,恰好让庭芜听了个正着,他倒很是高兴:“我就说了得让他赔钱。”

  姜藏月转身离去。

  瞧见人走远了,庭芜对着纪晏霄又开始絮絮叨叨:“我看薛是非就不适合开其他铺子,除了纸扎铺子,卖什么亏什么,殿下你跟姜姑娘谈什么了?”

  他转头又好奇问。

  纪晏霄放下车帘,乌发落在身后,闭眼不言。

  庭芜偷摸瞧瞧那马蹄糕和茶,撇撇嘴。

  他还说自己不招姑娘待见,原来殿下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待遇。

  人家连点心都不怎么吃他的!

  ......

  今日去了一趟樊楼和圣祭堂,姜藏月自然知道有人盯着她,该回府了。

  主厅里,安老夫人照旧是嘘寒问暖一番她的病情,又让她不要跟从前不三不四的人再接触这才放她里去。宝珠见着她犹有余悸,便开口道:“二小姐今日可在樊楼见着沈公子了?奴婢可听说他名声不怎么样。”

  “大姐姐的面子总是要给的。”姜藏月故作为难。

  宝珠抚着心口:“可万幸二小姐没什么事才好,您不带奴婢出门,若真遇上事,奴婢罪过可就大了。”

  姜藏月开口:“樊楼乃达官贵人常聚之处,不会有事的。”

  宝珠连连点头。

  她母亲便是二小姐救回来的,她自然不希望二小姐这么好的人出什么事。二小姐要去见沈公子,可给她担心坏了,好在如今回来了。

  若是安嫔娘娘如市井流言那般算计二小姐,真出了事,她豁出这身皮也要闹到老夫人那里去,替二小姐求一个公道。

  “二小姐。”宝珠犹豫了一下:“大公子那边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大理寺也不让人去探望,只是想来人应该是没有受大罪过的。”她又忙安慰道:“大公子吉人自有天相,这般好的人定是老天保佑。”

  姜藏月郁郁垂首,轻声道:“那便让老天好好保佑子真表哥平安无事。”

  宝珠也跟着说了两句。

  “城墙垮塌是因为雨水丰盈而冲垮的,想必子真表哥要不了太久就能出来了。”

  “可不是,也不知为何这事儿全怪在大公子身上,大公子对二小姐总是极好的。”

  二小姐心里担心又不表现出来,只怕是安慰大家的。

  宝珠服侍人进了里屋,才叹了口气,喃喃道:“将来大公子娶了二小姐才好,如此也能有个依靠。”

  “这府中太多人算计了。”

  说话间忽而又想起被流放的二公子安子明,神色变得厌恶。

  “都被流放了,还在嚷嚷着破坏二小姐的名声,活该!”

  她哼哼着去做事了。

  ......

  “有没有人啊!”

  流放路上被绑住双手的安子明嘶吼着。

  一旁的官兵嫌吵直接给了他一脚,很不耐烦:“吵什么吵!”

  “我没有陷害那个女人!”安子明双眼猩红:“她才不是安意!”

  临行前,他去求过安嫔,却连安嫔的面都没见上。他又想着去求义父,可义父只是让人快些将他押走,合着他现在成了人人放弃的棋子。

  安子明后悔了。

  他不该多管闲事去插手,那日绑架,安意装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骗过了所有人,还策反了乔猛猛一行人,他怎么都想不通。当初安意刚进府时,他以为可以随意拿捏,谁知道最后落到这种下场的却是他自己。

  那么安子真那里呢?会不会也是她算计的。他哥哥本该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可如今被关在大理寺至今不得出。他当时找了不少关系,没有一条关系能直通大理寺,倘若他哥也被安意骗了呢?

  他现在被流放什么也做不了。

  这算是,彻彻底底偷鸡不成蚀把米,既不能阻拦了安意,还被安嫔也当成眼中钉。

  安子明后背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安意现在是高高在上的廷尉府二小姐,安嫔更是圣上的身边人,如今因为他的缘故还惹得汴京流言风风雨雨,他能平安到达边境吗?

  倘若安意不是安意,那她是谁。

  安子明想到这里更是焦躁不安,更是惶恐拉着官兵又吵又闹:“我要回去!我有要事要跟义父说!我要见安大人!”

  官兵见状,直接刀柄狠狠敲在他背上:“都已经沦落为贱民还不安分,找死啊你!”

  “我要见安永丰!我一定要见安永丰!”安子明表情狰狞:“我是廷尉府二公子!”

  ......

  跟沈子濯在樊楼相见一时,在汴京传出不少消息,各方都在猜测廷尉府和沈氏要有什么动作了,而这些正是姜藏月乐意所见。

  意园里,江惜霜今日留宿。

  和沈子濯相见不过是第一步,总不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秀禾那里的兵法她让满初送了一份过去。现下还等再等等,总不能让沈子濯耐不住性子提前狗急跳墙。

  江惜霜自然也听说了今日廷尉府二小姐和沈子濯樊楼相谈甚欢一事。是以今夜才找借口来了廷尉府。

  “沈子濯和安嫔没什么两样,皆贪婪又奸猾,安妹妹跟他们二人打交道,势必要多长些心眼子。”江惜霜提起这个话题来了兴致:“听我爹说,当初都察院御史去查沈府的帐,也没查到个什么,这些人手中账册基本有两份,一份摆在明面上给人看,一份则是给自己扛的。”

  “且他们在宫中都有人脉。”江惜霜语气慵懒,姜藏月静静听着,手中不紧不慢调香。

  江惜霜忽而扭头看她,眉目微挑:“我还听闻安乐殿纪侍郎是安妹妹的义兄。”

  “所以?”姜藏月问。

  “纪侍郎似乎跟廷尉府和沈氏并不对付。”江惜霜说着又叹:“纪侍郎手段了得,短短些时日就已经成长到让人不能小觑的地步,甚至这两家偶尔还要避其锋芒。你与他既然是义兄义妹的情意,多少是比旁人更亲近些的。”

  姜藏月靠在椅子上:“江姐姐有话可以直说。”

  廷尉府二小姐和安乐殿纪侍郎有一层义亲关系,这样的消息同样在汴京传得沸沸扬扬,当初在孤山寺的一幕也不是没人瞧见。

  江惜霜笑得妩媚:“人常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她眼波流窜:“安妹妹当真是我们女子届的楷模,不过也是,谁说只有男人能风流。”

  “女子若有能瞧得上眼的,照样见一个爱一个。”

  姜藏月:“......”

  消息都传得这么离谱了吗?怪不得今日白天纪晏霄说话有些奇怪,原是她没有反应过来。

  两人调着香泡着茶,在旁人看来就是女子间在说些不好宣于人前的小话,姜藏月刚让宝珠将熏香送去给安老夫人,府中就传来了动静。

  “暗刑司办事,让开!”一个熟悉冷厉的声音响起。

  紧接着就是数道整齐脚步声传来。

  江惜霜跟着姜藏月目光瞧过去,廷尉府门口灯笼被吹落在地,桀骜青年随意扬了扬手。

  一行人径直进了廷尉府。

  熟悉的声音自然是审讯官陈镇抚使陈滨的声音。

  而领头的青年带着一身天王老子也难招惹的气质,神色慵懒。一袭深紫劲装勾勒出完美腰身,高马尾被风扬起,似纨绔二世祖,还偏偏是那种有能力有才干招惹不起的活阎王。

  像是察觉到姜藏月在看他,眼角挑了点儿笑,江惜霜自然认出了人,便行礼道:“顾指挥使。”

  能称得上一句顾指挥使,自然只有顾崇之。

  有一段时间在汴京没看见人了,也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姜藏月收回目光,也跟着行礼。

  顾崇之把玩着一枚玉佩,拇指压着边沿:“江小姐为何在廷尉府?”

  江惜霜眉眼含笑:“安妹妹回府不久,府上发生了不少事,我瞧着安妹妹不安,这便来时时陪着她。”

  “原来是安二小姐。”顾崇之半晌后一笑,随手将玉佩扔给身后人:“唐突了。”

  说话间,他视线落在姜藏月眉眼。

  少女便是易容过,一袭鹅黄襦裙温柔似玉,可唯独那双眼,清冷得好似南山的雪,从不曾融化过。

  他突然就笑了。

  “安二小姐这般瞧着我,我这样的,是有些招人?”

  姜藏月顿了顿。

  廷尉府四处都被惊醒,各种嘈杂声音传来。可她每一次见到顾崇之,都像是暴雨如注,失去至亲的哀恸与经年撕心裂肺的悲鸣是那样清晰。

  姜藏月眼睫微动。

  她没吭声,他就笑,隔着外人谁都瞧不出什么。这样的距离足以看清他眼中烈如昭昭火色。

  江惜霜左右看看二人,到底没出声,陈滨硬着头皮上来:“指挥使,今夜咱们搜查廷尉府可不能耽误了。”

  顾崇之半点儿不慌,他伸出的手一把又将玉佩拿回来丢给姜藏月,像是从前的每一次。

  她与顾崇之最后一次见面是在汴京风雨连天的那一日,他在楼上提醒她,顺便给她处理了尾巴。

  那一日青年一身黑色劲装屈腿倚靠在窗前,手中酒水顺着喉结浸透衣襟,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更像是自由翱翔的海东青。

  那些相伴的数年,足够一个人完整了解另一个人。

  “指挥使......”陈滨又开口。

  江惜霜也道:“顾指挥使若是有要事还是先办事要紧,我们闺阁女子总归是不好露面的。”

  顾崇之随意点点头,这才慢悠悠说了后半句:“......安二小姐玉佩可要收好了。”

  待暗刑司的人退出意园,江惜霜目光落在玉佩上:“这玉佩?”

  姜藏月状似坦然:“可能不小心落在外面被顾指挥使捡到了。”

  江惜霜下意识松了口气:“那也还好不是什么坏事,总而言之这人是得罪不得的,暗刑司的手段想必安妹妹听说过,没有几个人能完好无缺从暗刑出来。”她叹气:“尤其从顾崇之手上。”

  姜藏月开口:“顾指挥使是何时接手暗刑司的?”

  “约莫是十七八岁?这事儿我也不太确定,反正顾指挥使扬名的时候已经成为汴京人人惧怕的存在,谁都不想跟暗刑司扯上关系,那可是要命的。”

  “安妹妹可能不清楚,暗刑司的人之前出汴京就是去处理一桩巨额贪污案,听闻那主使人的府上血流成河,几日几夜都洗刷不干净。”

  “所以你别看这人皮囊长得好,猿臂狼腰的,可不要被迷了眼。”

  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外面的动静挑眉:“今日又不知是谁说动了暗刑司,莫不是来调查廷尉府也有贪污案件?”

  姜藏月淡淡看着府中繁花被人惊得簌簌而落,沾在那人的肩膀。

  夜风擦着面颊,那人笑挂着浪荡神色,撕开正经伪装。

  “给老子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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