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结局篇
“这世间怎么可能当真会有什么仙人呢。”
谢文文的话漏洞百出,白行云不可能傻到去信,这些坊间话本里的传说,除了三岁小孩有谁会去相信呢。
若是他为了骗自己离开,而编造这么个强差人意的借口也委实是叫人难看。
白行云眼底涌出苦涩,分明方才谢文文给他的是炽热的吻,可此刻却让他遍体生寒。
谢文文顺着他的猜忌,笃定道:
“的确不是什么仙人,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仙人。约莫是医术了得,被人传为仙术,自然得名仙人。不是江湖中也有几位齐名的剑仙医仙的?”
涉及他熟悉的江湖,白行云再难辩驳,江湖中总是把某些人传的神乎其技,约莫是为了道他的造诣高深,用仙来称颂,得以与寻常人拉开差距。可到底是不是仙,大家都一清二楚。
谢文文所言非虚,如果真如他所说,那么也不无不可。虽然心头仍旧疑虑难消,但却不见一开始那般的笃信的怀疑。
为了印证他所言不假,谢文文还道:“消息是宋元昇给的,他会派人同我出海,而且亓官云也知道的,他们祖上不就是有人出海学成了医术归来并传承至今,所以蓬莱并非虚传。”
为了使得白行云取信于他,他故意提及这是宋元昇的安排,且牵扯了亓官云,因为他知晓,纵然白行云不会轻易相信他,可宋元昇与亓官云这两个人物却不容置疑。再说,他有恃无恐的是就算是有朝一日他重新起疑,但白行云见不到宋元昇,根本无法去同他取证,只得不了了之,且,亓官云的祖上医术的由来谢文文之前有听他提过,的确是如他所说从外面学来,只是究竟是哪里学来的亓官云都说不上来,纵然白行云会找到亓官云面前去求证,都只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只有信与不信这两个选择,可,没有人会给他不信的证明。
谢文文面上云淡风轻,一派从容,可心底却愈发的心虚。他不想骗他的,但他还是做了一次小人,又说了一次谎话,可这大约也是他这辈子最后说的谎了。
白行云重情,与其叫他认为自己与他即将阴阳两隔,使得他为着自己的死而作茧自缚,他宁愿给他一个指日可待的希望,总好过大于心死。
如此,白行云也只得选择了暂时相信他说的去蓬莱求医的说法。宋元昇是天子,一国之君,手眼通天,肯定知道东海之外的蓬莱的存在,天子金口玉言,他不会骗谢文文的。
他手指抚上他的眼角,那里还洇着一团红。
才跟自己有过肌肤相亲的人他不应该怀疑。
他眼里带着不舍道:“我等你回来。”
虽然他不期望再与他分别,可,那是谢文文求生的路。如果谢文文是去求医问药,他会等着他,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他都会等着他,等着东海归来的那一只船,等着人从海上归来,践行他们的约定。
谢文文笑了笑,眼里似乎都装着星子,闪烁着光辉,他摇头,眼里不带有一丝的眷念。
“可别,如果那里很好,我会留下来的,说不定那里我能喜欢,所以你别等我了,去做你自己的事,发扬光大你的门派,说不定有朝一日我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到你白大侠的名声。”他故作轻松道。
他给不了他希望,自然也不希望他因为自己践行漫长的等待。
他不会归来,不论是十年还是五十年。
可白行云愿意等,谢文文去蓬莱只是为了寻医问药,他一定能回来的,他要是治好了病就铁定会回来的。
“我等你。”
他还是固执的要等待,一如当初固执已见的他。
触及到他眼底的坚定不移,谢文文强撑的表情一点点碎开,皱着眉问:
“可如果我不回来呢?”
他不回来有两个原因,一个正如他所说,蓬莱很好他喜欢那里,选择了留下,另外一个就是他们都心照不宣的事实。蓬莱也救不了他,他或许会永远的‘留’在那里,再也不能踏上归途。
他此言意有所指,并不隐晦,白行云不可能还读不懂他的弦外之音。
白行云目光沉沉、严肃的看着他。
如果他不回来呢?这个问题不是很难,但却很难回答。
他不禁想,为什么不回来呢?难道所谓的蓬莱仙岛真的有那么好,可以留住他吗?他能在恢复健康后抛下一切的过往毫不留恋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度过他的余生吗?
他不是喜欢自己吗?
为什么会觉得可能不会回来了呢?
他能轻轻松松的就放下他了吗?
可自己放不下他,他一年年的去等,直至他的生命走到尽头,到了那一日他或许才会真的相信,他不会回来了。
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也只会认为,谢文文是喜欢上了蓬莱的生活,选择了在那里度过他的新的余生,而不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永远的‘留’在了陌生的地方。
他抚上他的眼睛,感受着在指腹底下转动的眼球,他依旧恳切道:
“我也会等等。”
谢文文眉心紧紧皱起,原本故作轻松的笑脸也再难挂起。
自己分明都那般说了,可他居然说还会等等。
他的人生能再等多少年呢?何必为了一个不算约定的等待浪费他本该绚烂而热烈的人生。如果早知道他如此固执,他当时就不该骗他说这回事了,倒不如一个狠心赶走他,叫他失望也好过此时的煎熬。
“白行云,你说,我们为什么要在这个节点才遇上呢?如果、如果你能在五年前认识我该多好,我就不会去蠢到、自取其辱了……”
眼底涌上热泪,他原以为以他的坚不可摧纵然是再见到白行云都不会有热泪盈眶的时候,可此时此刻,他再难控制他心头的酸涩。
他此时由衷的期望一切能够重来,如果他们早一点认识,他现在就不会这么后悔了。
他想跟白行云携手共度余生,他们一定有很多很多个来年可以一起走过,他们仗剑天涯,一定可以有轰轰烈烈的一生。可如今都成为了奢望,他从前自负,自以为是,如今却悔不当初。
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认清他的渴望呢,如果他能早一点确认他的喜欢大过生命就好了,什么仇怨与失望都不能成为他作茧自缚的牢笼。
白行云手掌盖住他的眼,以至于也不会见到摇摇欲坠的热泪,但掌心底下是热的,也是湿的。
“那你回来,我们重新认识。”
好似这一刻,谢文文自己都相信了他真的能去所谓的蓬莱仙岛寻医问药,他似乎,真的可以有归来的那一日。
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点头说:
“如果我回来,我们就重新认识,那个时候我一定是新生。”
“你就这么劝走他了?”
小茶望着白行云离开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在白行云找上门来的时候她以为白行云至少都要跟他们耗下去了,可没想到他走的这么爽快。
小茶看得出来,白行云很喜欢他,都说走了,结果还杀了个回马枪,追到了这里来。同样的,谢文文也很喜欢白行云,他曾经被辜负过,能再次付出感情很不容易,可这么个并不是很出挑的人却让谢文文沦陷了一颗心,为他哭过,为他悔过。
走到如今这一步,谢文文有多后悔呢?后悔丢了药还是后悔没有早点遇到白行云?
这两个人啊,很可惜,有缘无分。
只是,谢文文骗他的话,若是有朝一日被白行云知晓了真相,又多么伤人呢。
白行云会不会想到,今日一别,便是死生不复见了?他会不会知道,蓬莱只是谢文文留给他的一个虚无缥缈的约定?
“这里不会留下多少我的痕迹,他留着也毫无意义。”他是个将死之人,终将化为一抔黄土,纵然白行云留下了,也无疑是折磨。
谢文文轻飘飘的话叫小茶心底刺痛的厉害,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是事实,但让她也能以平常心态去面对他的死亡,无疑是最大的伤害。
她有些失态的扭过头,不继续纠缠在这个生死的话题,只道:“他对你是真的一往情深。”
谢文文低着头注视着青白的指节,沉默了许久,久到小茶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结果就听到他用艰涩的声音道:
“是啊,难得有情深,可我不能给他给不起的东西。”
小茶站在门外缓缓的蹲了下去,白行云早已经走出了她的视线,她却无比的希望能让他留下,可他都走了,就没有人能留住他了。
小茶觉得这个地方冷的可怕,空旷的可怕,让她跟谢文文之间好似隔了山河,她走不近他,他也出不来了。
除夕的那一晚,村里来人叫他们过去跟大家一起过年,图个热闹,小茶拒绝了。前来叫人的阿婶劝了很久,他们来这里也住了好些时候,大家都彼此熟络,看他们兄妹俩无亲无故的,就好心带他们一起过年。
小茶只说谢文文如今身体不好,不好过去叨扰大家,那阿婶闻言也是一脸的沉重,毕竟,谢文文一开始来他们村子的时候至少人还能下床走动,跟大家也打过照面,可这些日子以来越发的虚弱,听说已经好几日没有下床了,小茶这姑娘整宿的守在床前,叫人看着都心生不忍。
村里人有经验的都说她哥这情况怕是不得行了,如果真熬不过去,得尽早的给准备丧事,不然到时候匆匆忙忙的什么都办不妥。也不知道他们这要是回他们的故乡去还是在他们这村子里发丧,可又不好同小茶说,不然晦气的很。
这兄妹俩感情好,他们这些外人也都看在眼里,这当哥的去了,这妹子该是多难过呢。
前些日子村里来来去去了好些人,都是冲着这对兄妹去的,他们都好奇这对兄妹的身份,瞧着他们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普通人,是个知书达礼的,来看望他们的人也个个威武不凡,想来出身都不差。只是他们不明白,他们怎么来了他们这个僻壤的小村子,那当哥的还是那么个身体,来来去去的那些人也没见把人接回去好好治疗。
如果不是见他们踏实安分,那当哥的也不是什么会传染的疾病,不然,铁定是不会愿意叫他们一直留在村子里的,这人要是真去了说不得还得埋在他们这片土地上呢。
阿婶的见劝不动她,也就歇了心思,只得回去又跑了一趟,把家里过年才吃的荤菜又端了几份过来,倒是尽了一片心意。这几日暂居在这庄户里,受尽了他们的帮扶,小茶本就感激,如今又拿人吃食,小茶连连道谢,拿出银子阿婶却不肯收,直说几个热菜不值什么钱,都是邻里乡亲的哪里就要到给钱的地步,小茶见她不肯收也只得作罢。
等送走了人,小茶才进了里间屋子,谢文文醒着,并没有外边传的那般已经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他坐在床边枯燥的看着门口的方向,见到小茶进来眼前一亮。
“我想喝酒了。”
小茶把饭菜一一摆上桌,说:“这里只有村里自家酿的高粱酒,我去热一热。”
说完见谢文文没有回声她才猛然僵住动作,她差点忘了他现在听不到,她拿过了高粱酒在谢文文面前晃了晃,然后在他手心里写上一个热字,谢文文便明白了,点头,由着她去热了酒。
对于他已经听不见这回事谢文文接受的很从容,他早就失去了味觉,在尝不出饭菜的咸味的那一天他就知晓了自己已经在渐渐地丧失五感,他也清楚,许是有一日他醒来会看不见,但没想到先是听不见了外界的声音。
他平心静气的接受了一切来自生命的瓦解,但小茶不能,发现他听不见的那一刻,她抓着他的胳膊哭了很久,他听不见,可看得到她难过的表情,眼泪打湿了他的袖子,他的世界里安静的没有半点的声音,饶是自己的心跳声都不可闻,但好似他听到了属于小茶破碎的哭声,清晰入耳,他任由小茶压着他的胳膊哭泣,任由泪水落到他的手上渐凉,许是被情绪感染,亦或者是同悲同泣,最终再也忍不住的两个人抱头痛哭。
只那之后,小茶总是一个人偷偷的抹眼泪,原本清冷的姑娘总是红着一双眼,或许从谢文文丧失听觉开始,她不得不接受他生命即将耗尽的事实。若是放在之前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时候她还能自欺欺人的觉得不会到那一天,或者说那一天离他们还很遥远,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
本是热闹的除夕这一晚在这远离喧嚣的村落里是没有烟火可见的,也听不到什么炮竹声,庄户人没人会舍得用几两银子买串鞭炮来只为听个响。若是在一家紧挨着一家,还能听到隔壁高歌酒醉,亦或者摔盆犬吠,可远离人群,这是他们过的最安静的一个新年。
他们吃饭的时候都不怎么说话,桌上的饭菜看着就十分丰盛,大荤菜于庄户人来说一年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做一次,却也热情的给他们也添了一桌。谢文文照旧随意的吃几口就不肯再动筷,味同嚼蜡的他对于饭菜都不过是吃了个果腹,只是今日吃的又比之前还少,小茶不高兴,但见他食不下咽的样子也没办法逼他多吃几口。
谢文文沉静的看着小茶吃,时不时的给她夹一筷子的菜,到最后,小茶抱着碗连连后退,眼里满是惊恐。
谢文文看着她,笑意直达眼底,也不再执着给她夹菜。
他看着吃的两颊鼓鼓的人,好似回到了那些年在皇宫的时候,一张桌子只有他和小茶。
他看着他的姑娘,心里泛起苦涩。
撒手人寰后,小茶可会振作?
自己不在了,她是否可以成为归林的鸟?
他怕她郁郁寡欢,也怕她失去了方向。
年后的某一日,他们门前来了一个小姑娘,绑着双丫髻,穿着红色的夹袄,手里拿着球一下又一下的砸着门,见有人开门就撒丫子跑了,球也没敢捡了。
后来就有大人领着小姑娘来道歉,顺带的拿回了那颗球。
小茶看着小孩被大人扯着胳膊离开的背影,不由得露出笑来,她许是明白了为何谢文文执意要留在这里,比起外面的繁华喧嚣,这里,却别有安宁。
桌上有某人写了一半的东西,特意拿书盖住了,本来想给他收拾收拾的小茶装作没看见给他放回了原位;窗户推开后,耀眼的太阳投进来一束刺目的光,白色的灰尘颗粒在光束里漂浮,游动。
小茶走回床前,也不知道谢文文是醒着还是没有醒着,他就这样安生的躺着,药石罔顾。
她孜孜不倦的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手心里写着字,写她遇见的那个小姑娘,写她看见了外边路过的那一群上山采药的汉子。
她一连写了好几日,窗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自从年夜过后谢文文时而清醒时而昏睡,逐渐的日夜颠倒,也没有了规律。有时候半夜里小茶突然惊醒,床上已经没有了人,而在桌边有人映着将熄不熄的油灯,或急或缓的往纸上落下笔墨。
吓得汗毛直立的小茶重新伏在了床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一如自己沉沉睡去未醒的模样。
白日里谢文文醒来的时候就不大愿意再躺在屋里,他喜欢坐在门槛上吹着风,看着从门前路过的人。他们的屋子前原本的主人种了好些树,都生的格外的高大,投下一片阴影,或是梧桐树或是歪曲的柿子树,还有一株被剥光了棕丝的棕树。
很多时候小茶都不说话,沉默的陪伴在他左右,陪他一起看着夕阳西下,晚霞织满了苍穹的一角,然后红的似火,最终乌云重叠,夜幕升空。
谢文文望着天际的眼里盛满了霞光,嘴角一如既往的噙着笑,布满了青斑的手撑在了后面,微微仰头,安静的等着属于他的刑罚到期。
凌迟终有结束,少年死在了他成年不久的那一年,尸骨葬在离庄稼地不远的桐梓树下,并非是特意挑的风水宝地,只是那里平坦开阔,小茶想他会喜欢。
春意正浓的时候,白色的桐梓花悄然绽放了满枝,春光烂漫,一望无际,放眼望去可以看到一亩亩的良田,有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谢文文入土的七日后,小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这个村落,无人知晓她的去向,但他们都知道,那姑娘没日没夜的守了孤坟足足七日,最终折了一枝开在田边的樱花放在了坟头,无声离去。自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但每年的忌日,坟前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鲜花,或是路边的野花,亦或者是妖艳的山茶花、国色天香的牡丹、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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