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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 谢敬捷篇


他们都说我如何的优秀,将我奉为神祇,说是文曲星下凡,生来就是北境的生机,是北境的福星,可对我而言那是一重又一重的枷锁。

我其实并非生来聪颖过人,我只是在听到了那些高高捧着我的声音后,越发的害怕,害怕我的愚钝被人发现,害怕他们用失望的眼神看着我,我不能辜负父母的期望,更不能叫这些美誉成为子虚乌有,我要守住落到我身上的荣光,守住那些垫在我脚底下的高台,我只得一天比一天努力、刻苦,用夜以继日的汗水、勤奋、心血,浇灌出他们对我的赞赏,让那些赞誉名副其实。

世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可世人都说我是十全十美的人,我深知自己不是十全十美的人,却不得不把自己活成一个十全十美的人。

我受够了套在身上的枷锁,可我却取不得,父母眼中对我盛满了期望,我是他们的引以为傲,是他们的希望。

他们对我过高的期望再一次的套住了我。

我身为北境的继承人,我一日不敢懈怠,我逐渐活得不再是我。

我很羡慕我的胞弟,每天都快乐,无忧无虑,他能上房揭瓦,也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虽然总是会被教训,但他却孜孜不倦,我不懂他的快乐为何,但他喜笑颜开的面容却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里。

胞弟的眼睛又黑又圆,像是装着星宿,一闪一闪的。我喜欢他看着自己笑,每次他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一身轻松,不再疲惫,可他就是太顽皮了,不喜欢读书,还总是惹大人生气。

教书的先生总是在向父王告状,王府里的管家也总是向母妃告状,他年纪不大却已经累累罪行。

他挨罚的时候总是眼巴巴的望着我,软糯糯的一声兄长叫我很难袖手旁观,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努力有了用处,因为我的努力让自己有了插手教训胞弟的资格。

我第一次保下他不被受罚,逐渐的就有了第二次乃至无数次……

原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这么平静下去,看着幼弟招猫逗狗,看着他不懂装懂的忽悠先生,然后在父王提着鞭子到来前缩到了自己的怀里寻求庇护。

可,总有人视我们为眼中钉,打破我们闲逸安宁的生活。

游京来了圣旨,美曰其名要世子入宫伴学,可即将成年的我清楚,这并非是普通的伴学,太子若是要伴读,游京的世家子弟一挑就是一大把,但是皇帝匪夷所思的要所有诸侯王的继承人。我知道自己一旦进入游京就成为了游京掣肘北境的人质,不管日后发生任何事情,我都是他们开的第一把刀。

游京的消息宛如惊天噩耗,父王整夜于书房不眠,母妃哭肿了双目。

没有人能够违背圣意,也没有人能够承受抗旨的后果,父母纵然再怎么不甘心让自己踏入龙潭虎穴都不得不接受我成为质子的事实。

成为质子怎么可能是我的宿命呢?我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勤奋刻苦,享誉盛名,我的责任是继承北境,让北境在我的手里屹立不倒,乃至发扬光大。可,圣旨出现的那一刻就断绝了我的后路,我不甘心,我去马场发泄,我挥发汗水的时候似乎才能忘却一切的烦恼,可,更大的厄运接踵而至,马匹无端受惊,我从马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感受到下身一阵剧痛后我昏了过去,再醒来后,入目的是一众关怀的眼神,可这些目光里有种足以刺伤我的悲悯。

我受了伤,医士告诉我我废了。

什么是废了?我嘶声力竭的质问那个医士,他俯首一下一下的磕头,求我息怒。

惊天噩耗,一旁的父王母妃哭的不能自已,我锤着毫无知觉的腿恨不得一死了之。

一个废人、呵。

只从知晓腿废后我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不喜见人,前所未有的发泄着被压制已久的暴怒与愤恨,我变得面目可憎。

我自小看到大的胞弟、谢敬敏趁着我午睡的时候偷偷摸摸的溜进来给我在床头放了一朵黄色的不知名的花,我目光怨恨的盯着那朵花,甚至觉得他是故意拿来刺激我的,因为我出不去,彻底成了废人他就拿这么生机勃勃的东西给我看。

我变得陌生,变得面目狰狞,消极待日,喜怒无常。

可那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每日来给我送上一朵花,有时候是白色的花有时候是绿色的花、红色的、粉色的……

那是我唯一能见到的外面的颜色。

是投入我灰暗的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我心里悲苦,可却还是不甘,我想出去,我想站起来,我是北境的世子,是要上马陷阵的大将军,我要带领我的将士们固守着卫国的江山,我要让北境成为卫国诸侯王的翘楚,我不能就这么躺下去!

什么都做不了的我整日躺在床上不知道外边的天变成什么样了,但大概是知晓的,自我出事后府上如今谁都不好过,饶是一向贪玩的谢敬敏都乖巧规矩了许多,再也没有听说他又犯了什么错。

他还是听话的,他大约是意识到了自己不再能庇护他。

我堕落了一段时日,又开始想,自己如今这模样,游京可有交代?自己都废了,游京还要我去伴学么?

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我被套在了那四四方方的屋子里,父母日日来看我,却不再同我讲其他,我知晓,他们是不想让我忧心,的确,如今的我也什么都做不了,白操那些心有什么用呢。

有一日,稚嫩的谢敬敏跑进来对自己说:“兄长,我也是男子汉,你要好好养伤,我一定能撑起王府的天。”

我闻言,心底愈发的苦涩。

是啊,我已经不能扛起北境的天了,他就得扛起来,他就算再怎么不争气也得学着做一个男子汉了。

我点头,嘱咐他好好读书,日后王府就得靠他了。

我甚至把希望都寄托到了他身上,我也清楚,以后的王府得靠他了。

他很乖的点头,这段时日脾性阴晴不定的我头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脸上又挂起了温和的笑容。

可是,再次见他,他却兴高采烈地说他要去游京了。

我顿时才明白为何这些时日他总是在自己面前来晃,可他根本不懂去游京要付出什么代价,他懵懂的表示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兄长出事了他依旧可以扛起来,他也是谢氏的一份子,是父王英勇的血脉。

可是,这不是我要的!他的话像刺一般刺向我,令我痛不欲生。

我几乎把口腔里的软肉咬出了血。

我挣扎着想要从榻上坐起来,可是无力的双腿只能让我像个落水狗一般的挣扎。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看着他背后雍容华贵却绵绵愁容的母亲,以及憔悴的父亲默不作声,却似乎早就默许了一切。

她眼里含泪,但也带着笑,他眼里一片深沉却是不容置疑。

我一脸灰败的倒了回去,我心如死灰的嗫嚅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却抓着我的手,想要跟我好好的道别。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让一个稚子替我,也痛恨他们的选择,让一个无辜稚子代替我。我虽然是废了可我也不愿谢敬敏代替自己入京!我那时候也想过,反正自己都废了何不如就去游京,日后就算是成为了朝廷开刀的第一个牺牲品也无甚重要,府里有谢敬敏,他依旧可以成为北境的顶梁柱。

但是我没想到谢敬敏会代替自己入京。

谢敬敏什么都不懂,他还一脸天真的看着我,希望我能跟他道别,可我当着他那一双无辜天真的眼却死咬着牙发不出一个声音。

他要起身走,我却不肯松手,我知道,我一旦松掉,我会失去这个胞弟。

我不敢失去他,我虽然怨天尤人过为什么出事的是我,可我从没想过看到他代替自己入京受过。游京于他来说是从不曾见过的黑暗,他只身一人若是去了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我深知那是个什么地界,我深知,这样的选择是把他当成了弃子,可,那是我一脉相承的手足!

他还是走了。

我拦不住他,谁也拦不住。

我怆然的枯倒在床上,听着外边忽远忽近的声音,我耳鸣的厉害,这接连发生的事情使得我心力交瘁。

谢敬敏最后希冀的眼神、父王母妃眼底的哀愁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终究还是叫来人去传了话,我知晓这一别或是多年不会再见,我无法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有就送走了他。

他就那样走了,他走的第一晚王府便安静了许多,再也不会有那个喋喋不休的兄长兄长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了。

自那之后,我喝的药逐渐不是一开始的味道,我敏觉的发现甚至药味都减轻了许多,腿上也逐渐有了知觉,我心里涌出一股喜悦,我以为,我的腿奇迹的出现了转圜。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来探望我的母妃,她眼里很哀伤,看着我,知晓我腿有了好转依旧在哀伤。

我知道她是因为谢敬敏而哀伤,我甚至说,等我好了我就去游京,换回谢敬敏,可母妃又生气了,她勃然大怒的拂开我的手就出了房间,让我一度认为是我的言辞失了分寸。

我的腿好的很不正常,分明被认定为此生都站不起来了,却短短数月就能健步如飞,我怎么不可能不怀疑。除非是那个医士误诊,不然不可能出现这样超乎寻常的情况,可那个医士我却再没有见过他。

我暗中调查那个医士,惊动了父王,他把我叫进了书房,与我秉烛夜谈。

父王开门见山的就说:“你该明白,次子愚钝不及你,北境的重任是要落到你肩上的,他扛不起来。”

我慢慢的察觉出父王所言是何意,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我忍着心底锥心的刺痛道:“父王,敏哥儿还小,他不是愚钝,他只是贪玩了些,我们可以培养他,他就可以成为能担大任的人,而不是放弃他!”

我那一向对子嗣慈爱的父王却露出了他凶恶的模样,他拍着扶手哼笑:“培养?他现在多少岁?要把他培养成如你这般的人才你知道我们得花多少时间吗?北境还能等得起他几年?是五年还是十年?你能保证,这五年十年里朝廷不会对我们发难吗?”

他字字诛心,使得我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颤抖着唇,眼底震惊又惶恐,而诛心的言论还在继续。

“你该认清,放弃他的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他如果从小就如你一般聪慧,敏而好学,我们也不会冒着欺君的罪名保下你!”

轰的一声。

晴天霹雳终于砸在了我的头上。

欺君之罪。

我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腿疾好的非同寻常了,为何在谢敬敏走后自己就出现了好转,原来、原来啊,这一切都是一场专门挖给谢敬敏的陷阱么?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敬爱有加的父王,头一次觉得父王陌生的可怕,这不是我的父王,这怎么可能是我的父王,我的父王不会冷血到诓骗自己的儿子去死!

他固然是为了保下自己,可他的动机和做法寒了所有人的心。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我虽然不甘心成为质子,却不会卑鄙到苟且偷生!无耻到让一个稚子代替自己受过!

我知晓真相饶是如此,可谢敬敏知晓了真相呢?

这要他怎么活!这不是在抽他的筋扒他的皮么!

我头一次对自己的成就感到憎恶。

我恨不得那些加诸在我身上的荣誉全部灰飞烟灭,也不要让我成为一个阴沟里得了便宜的小人。

那一晚,我枯坐在书房,与我的父王一起看着跳动的烛火,沉默着,无言着,我在悔恨,不知道他有没有愧疚。

我自诩聪慧过人,怎么不清楚利害关系,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认定了这个事实。

北境如今看似平静安宁,实则暗流涌动,除却对我们跃跃欲试想要投兵以伐的朝廷,北境内部的君臣官民关系也是一个棘手的烂摊子,说的好听点,北境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难听点就是空有皮囊。

我深知,父王说的乃是实话,他这一决定,不管是从哪一方面出发,都无疑是最有利的选择,可我仍旧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谢敬敏作为被放弃的弃子,他有选择的权利也有知情权,可他什么都不知晓,就被所有人哄骗着推了出去,让他代替自己成为了牺牲品,他甚至觉得,他自己也能够与我一样,成为撑起北境那一片天的男子汉。

这对无辜的他来说,何其的残忍。我分明也知晓,这对短短这数月就苍老了好几岁的父母何尝不是个打击,我看不见他们心疼难捱的时候,但总能发现他们故作逞强的模样,他们有自己不得不而为之思量,饶是叫他们放弃了自己的孩子也心甘情愿,可这世间当真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父母吗?身为父母的他们,同时也承担着北境的将来,他们不容有失,许是,在论一人与无数人的轻重上,不管要付出的是什么样的代价他们都不得不顾全大局罢了。

我除了悔恨与愤怒,我居然没有一丝怨恨父母至亲的念头。

我不知,知晓了真相的他该如何作想,他是恨父母的冷血无情还是恨自己让他变得如此可悲。

北境等不了谢敬敏长大,我也不能去游京换回谢敬敏,我不能拿谢氏全族去挑衅君威,不然欺君之罪就会被揭穿,届时,我会害死所有人。我只能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成为了如今的死局,而毫无力挽狂澜之力。

所以、就这算了么?

所以,就只能让我们心安理得的承受着用谢敬敏换来的太平吗?

我痛苦的捂住脸,我深知,我此生都无颜再面对他了。

王府里失去了谢敬敏的欢声笑语,我一时间有些恍如隔世的怅然感,可,还有一个稚子如当初的谢敬敏一般兄长兄长的唤着自己,稚嫩的模样像极了当初的他。

那是我的庶出幼弟。约莫是因为他年纪小的缘故,也约莫是他与我、与谢敬敏血脉相连的缘故,我把对谢敬敏的爱转移到了谢敬丰身上,看着他一点点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时而我会有种看着谢敬敏长大的错觉。这孩子跟当初的谢敬敏一般,调皮捣蛋,被惯的无法无天,但谢敬敏比他有分寸多了,他以前总会先试探所有人的底线然后去做一些张扬的事情,看似会出格却从不会出格。

可我还是喜欢纵容他放肆,一如我在弥补亏欠的他。

分明这是不同的两个人,但怯懦的我还是自私的把他们混为一谈,试图以此让我的愧疚不足以成为新的困住我的枷锁。

敏哥儿一去数年,北境与朝廷之间的关系一如既往,泾渭分明,没有试想中的发难发生,算得上安安稳稳。

可多年过去,他还是知道了真相,母妃捧着书信以泪洗面,父王也没有了回信的勇气,他们许是害怕了也可能在后悔。这些年,他们不敢对他表现得太关心,也不敢去打听远在游京的他的境况,他们试图以此平息曾经发生的一切。但如今的真相已经破土而出,被隐瞒了多年的的真相还是被摆在了明面上。

如今的他们无法挽回,他们连承认都做不到。

积郁多年的母妃看着敏哥儿试问真相的来信,那颗愧疚了多年的心终于被撕裂,一病不起。

母妃是个深闺女子,自嫁与父王为妻开始她就试着去做好一个妻子、母亲,主母,她曾经也天真过,但也软弱,对父王的话言听计从,所幸,她与父王情深不悔,做着她雍容华贵的王妃,一生无忧无难。

送走敏哥儿的那天起,她许是也丢了半个魂。痛苦过、愧疚过、愤恨过,但她深感无力,很多人来跟她讲大局、将万民、讲将来,她大约也跟父王对峙过,可两个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却要她二选一。

无力转圜的她顺从的接受了一切,听着他人的两相权衡的话,她终于成为了伤害她孩子的一份子,可也是从这时候起,她夜里再难安枕,总是会想着她那远方的孩子是怪她还是恨她。

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的被击垮。

病中以来,母妃郁郁寡欢,身体每况愈下,这是心结,心病难医,大夫束手无策,只道不能再受打击,需得平稳心情,不可再大起大落。

她对我的感情这些年也变得很复杂,生怕我在外面受伤吃苦,又怕对我太好会加重她对敏哥儿的愧疚,她活的很矛盾,很累,我每每想靠近又不敢。

我时常嘱咐丰哥儿多去她面前坐坐,我以为如此她会好受些。

头几年,她看着我的眼底总是带着悲伤,对我的关怀欲言又止,总是在体贴我的时候顺势说起她那苦命的敏哥儿,对此,我总是付之一笑。

父王顾及母妃的身体,自此王府里不再有人提及关于敏哥儿的消息,他成为了王府里的禁忌,饶是我都不能说。

那些年,我不常驻王府,有时领兵在外,但总是会悄悄的打听游京的风声。

听说皇帝病了,我就迫切的想他死,他死了谢敬敏就可以回来了,可是他死了,新帝即位了,谢敬敏依旧没有回来,原来,新帝又圈住了他们。

他跟已经死去的那个老皇帝一样可恶。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总会被梦魇困住,我看见谢敬敏在哭,时而又看见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最后化作了风消失。

我在梦里抓不住他,醒来亦是。

新帝放了质子归家,但他没有回家,这一年,我找了他很久,我怕他出事,但我知晓,他是知晓了一切真相,他在对我们避而不见。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可我还是更希望他回家。

我们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盼着他。

我心心念念的敏哥儿,我居然不认识他了,他站在我面前,恭恭敬敬又冷漠疏离,我居然没有认出他,那时候,我第一次出现在了他面前,他心里看着我对丰哥儿嘘寒问暖,心里是怎么想的呢?我大约猜得到,他都不乐意见我了,哪里还会因为我而生出喜怒呢。

可他一定也亲眼看到了我这双完好无损的腿,我好生生的出现在他面前,无疑是把所有美好的过往都送上了断头台。

可恨那时候的我,有眼无珠,曾经自诩能于茫茫人海找到他,可他都站在了我面前我却认不出来。如若不是丰哥儿,我不会知道,原来,我已经见过了我的敏哥儿。

气质温润,朗朗如玉,与我曾经幻想过的长大后他的模样相差千里。

彼时,我才暗暗唾弃自己居然会先入为主的觉得,他长大后的模样会与丰哥儿一样,可笑我疏忽了游京不是北境,他也不是丰哥儿,他在游京活不出丰哥儿这般肆意张扬。

没有人跟他兜底,他在游京,如履薄冰,又如何还能保持着幼时在北境时的任性与鲜衣怒马。

我连跟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我也只与他有过远远相望的几眼。

我没有听到他再喊我一声兄长,我也没有再从他的眼底看到对我的喜欢。

可是他不会原谅我了,我又放弃了他。

我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王令嗣带走,我又利用了他。

我真该死。

可我没有想到,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

丰哥儿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手信里写满了决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忏悔,可是丰哥儿如何都不肯带我去见他,他无比平静的跟我说:“次兄不会再见我们的,谢氏乃至北境的一切从今以后,都与他再无瓜葛。”

他终究还是要抛开谢氏,至今都没有等来被族人亲口告知真相的他已经不再抱有任何的期望,他早就成为了弃子,北境放弃了他。

我心痛的无以复加,我自知北境亏欠于他,我就该见到他,与他说清楚一切,不奢求得到他的原谅,可至少,我能再见一见他,我这些年一直在想着他。

我求天子带我去见他,但天子多么冷漠的一个人啊,他用极其疏离的口吻说他不干涉谢敬敏的所有决定。我顿在原地。

他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除却我们君臣的身份外,我也想象不到他究竟是哪里厌恶我。也许是因为,他在替谢敬敏打抱不平吧,可我想不通,逼他成为质子的人不是他们吗?为何,他们能心安理得的厌恶起谢氏来。

宋元昇找到了他,宋元昇尚且见到了他,可我却不被要求相见。

我彻底死心。

宋元昇走了,他临走之前说:“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谢敬敏了。”

我如遭雷劈。

他,不再接受谢氏给予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名字了。

我早该想到的,谢氏拿他交易了十年的安宁,十年之后的他也不会再接受谢氏的一切。

这只是开始。

他放弃了北境,放弃了族人,亲人,父母兄弟……

悔不当初是什么滋味呢,大抵就是现在我这样的,痛不欲生,恨不得以死谢罪吧。

但我还是死不得,我不能为一个谢敬敏去死,北境千千万万的人啊,他们又成为了我一生的枷锁,至死方休。

再次回到了王府,我仍旧是北境未来的接班人,我上有父母,下有子民,我依旧身负重任。

我不再奢求见到谢敬敏,不再奢想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原谅,我只求,今后的他能够顺遂无虞,无忧无虑,如他所愿。

我会用我的余生去祝祷他。

思念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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