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番外:孤独
四十四岁的三皇子平亲王病倒了。
就在送了寿王出殡以后的当天夜里,就烧的滚烫,人也说着些听不懂的呓语。
他这场病来的急,来的猛,昏沉了好几日。
这几日,他昏睡的时候多,做了许多许多的梦。
梦见小时候的宁安殿,那时候他觉得宁安宫很大,特别的大。
奶娘牵着他的手,在院子里走动,他也会跑着绕圈。
朱红的廊柱,好像每一根都那么粗。长长的回廊像是怎么都不能到头。
还有他的母妃,梦里是看不清楚脸的,但是他永远都记得母妃的样子。
有的时候,他梦里的宁安殿又变了样子。好像黑了很多,还是跑不完的回廊,可是那么空。
母妃坐在地上,衣裳凌乱,她拉着自己的手,哭着说不想死。
他一遍一遍的叫着母妃,然后惊醒。
他不曾见母妃最后的样子,可赐死的毒药就那么几种,不管是哪一种,都不会好看的。
他也没资格见死后的母妃,他甚至没有资格正大光明的给她戴孝和上香。
许多年来,他也会自责。
梦里的宁安宫,永远的停留在那时候。永远是那跑不完的回廊。
因为后来,七岁以后的三皇子就再也没有机会去过宁安殿了。
宁安殿已经与他无关。
梦里也有南苑,宫学。
后来的梦便轻松了许多,入梦最多的就是二哥。
甚至,他还梦见了小白狗,梦里不知是四弟的,还是四妹妹的。
总归,这样的梦醒来他会回味许久。
哪怕小时候遭遇了许多,可想来,还是想要回到小时候。
病重的这些时候,王妃邵氏侍疾最多,她是嫡妻,自然要勤快些的。
平王妃邵氏与平王也算相敬如宾,不是什么恩爱夫妻,更不曾有什么佳话流传,不过两个人也生了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儿子便是府上的世子。
不过因为平王妃生育的比较晚,她生了长女之后,六年不曾有孕,后来又生了一个女儿,最后才是儿子。
于是这个儿子就排行靠后,排在了第六。
不过,就算是第六,三皇子也给他请封了世子。
三皇子宠爱的是侧妃李氏,侍妾吴氏。
但也并不见多么夸张,没有谁能越过王妃。
他的府上,跟别家的王府也没什么区别,妻妾难免争斗,儿女们也少不得有些龃龉。但是没有太和睦,也不太过分。
至于三皇子本人,他没有差事,偶尔能得个什么临时露面的活儿。
但是家里倒也不至于生计艰难。
当年李氏被赐死后,她留下的东西都封存了起来,后来三皇子建府后,就都给他了。
李氏当年一度做到了正一品淑妃,东西自然也还是有些的。
至于这位娘娘的结局,被赐死,下葬的时候是按照御侍的位份安葬的,府上如今的人是不知道很多的。都知道是获罪,可具体事宜都不清楚,只知道当年是说了大不敬。至于这位娘娘到底做了些什么,知道的人不会提起,不知道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了。
也没有人敢问。
三皇子与大皇子不一样,他从不与自己的妻妾或者身边的宫人说起那些往事。
缄口不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如果一开始就缄口不言,那也就不难了。
他躺在榻上,一遍一遍的去回忆二哥临终前跟他说的不要回头看。
可是,他也难做到。
老大做不到,是放不下小时候的一切。
他做不到,是因为好孤独。
其实他也有回头想的理由,比如明明当年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可以留母妃一命,他也亲自去见过母妃,确认母妃是选择活着的。
可为什么还是被父皇赐死了。
那时候他太小了,不敢问,不敢说,一夜之间像是被打断了脊骨,再也抬不起头。
他也是个聪明人。
其实从小到大,他在心里想过很多东西。
比如要不要报仇,怎么报仇。
要不要谋划储君之位,要不要谋反。
比如能做点什么,怎么叫皇后不痛快。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过。
他最恨皇后的时候,就是母妃刚去世那会子。他不是不知道母妃做了害人的事不成,才落得那个下场的。
可是作为儿子,就算是知道母妃有错,也没法真的毫无芥蒂的看着她去死。
所以他想过无数次报复,也并不算什么过分的事。
可他没做,也是深深的明白,自己做不到。
是的,他做不到。
李家本不是什么世家,随着母妃的过世,也衰败了。
他每每睡不着,喝多了的时候,都会去想,想很多很多。
可是就连最亲近伺候他的人也不知道这些。
他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去做什么,所以何必害人呢?
岁月更迭,他再去回忆往昔的时候,就知道母妃当年做的事可能一早就落在了别人的圈套里。
皇后不主动害人,可也从不手软。
想啊想啊,渐渐就没了那股子戾气。
还有二哥那些难听的话,他从不说好话,可也委婉的提醒自己,不要犯糊涂。
所以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过来了,在南苑的时候,又盼着快点长大出宫,又不想离开熟悉的环境。
他确实没有人能够说话,只有二哥。很多时候都觉得二哥十分讨厌,可讨厌着讨厌着,也就这么过了半辈子。
如今,唯一一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了。
三皇子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鹦鹉,沉默的想着。
他有话,是不能对鹦鹉说的。
他就只能在心里跟自己说。
明明也有妻妾,儿女,可年逾不惑,却总觉得是孑然一身。
他的病,渐渐的还是好了,就在这一年入冬后,他已经彻底恢复了。
只是比之以往,他更加沉默。
进后院的时候也少了。
他的鹦鹉们很健康,天冷了,它们有时候不爱出来,就躲在专门的屋子里。
他耐心的养着每一只。
他的待遇,并不比大皇子好很多。
他确实太过边缘了,他这个平王虽然是陛下的儿子,可比起二哥,比起弟弟们,实在是可有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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