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借钱
自打入冬后，穗丰市的雨水明显变多了。
临近傍晚，天气忽然变得燥热起来，不知道从哪儿飘来一朵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借着呼啸的寒风，瞬间蔓延了大半个天空。
没多久，一场带着寒气的小雨就这么淋淋沥沥的降落人间。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街上的行人很多，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弄得猝不及防，纷纷束紧衣领，一边骂着这该死的天气，一边快步朝家里跑。
熙攘的人群中，一个身穿校服的女孩，把书包举在头顶，穿过街道，一路小跑着到了小区门口。
站在保安室前的车棚里，女孩放下举了一路的书包，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校服。
好在刚才跑得快，身上的衣服都没怎么湿。
她抬头看了眼黑压压的天空，心想时间还早，等雨小一些再进去。
可等了十几分钟，雨势丝毫没减不说，自己反倒被冻的瑟瑟发抖。
女孩低头看了眼手表，一咬牙，举着书包踏进了小区大门，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门口保安室里喝茶的老头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见她没打伞就进去也没阻拦，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顺便骂了句这狗日的天气。
下的什么破雨。
……
“三单元……
“17层……”
相比于第一次拜访，她现在已经知道电梯怎么用，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傻乎乎的爬楼梯上去。
低着头走进电梯，小姑娘背着书包，很自觉的退到角落里，她现在浑身都湿透了，不敢站在其他人旁边。
事实上，电梯里仅有的三个人跟她想的一样，当看到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女孩，背着还在“滴答滴答”往地上“渗水”的书包，纷纷皱起眉头。
一位看起来跟她年纪差不多大、也穿着校服的男孩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捂着鼻子往后退了几步。
好像在说，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女孩子。
沈念秋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弯着腰，在角落里直勾勾的看着已经被雨水打湿的小白鞋，整个人的脊梁仿佛被那些无形的恶意压着，也跟着弯了下来。
她紧了紧书包带子，拼命的往后靠，生怕一不小心碰到别人干净的衣服。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电梯里只剩她一个的时候，小姑娘才终于抬起头，一声不发的走到门口，踮着脚按了上面的数字“17”。
……
赵莹打开门，看到门口站着几乎湿透，冻的浑身发抖的孩子，眉头瞬间皱起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对方开口。
沈念秋偷偷往屋内看了眼，见没看到自己期待的身影，顿时失落了下来。
这个年纪孩子，还好学会怎么掩饰情绪，好坏直接就摆在脸上，别人一看便知，赵莹往右挪了一步，正好挡住她窥探的视线。
尤其是当着小丫头三天两头就背着书包往家里跑，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了一点，更别提她的脾气本来就差。
沈念秋抬起头，有些畏惧的看了眼从没有对自己摆过好脸色的赵莹，忍着冷，哆哆嗦嗦的问道：“赵、赵姨，我爸爸今天在家吗？”
“不在，他跟朋友出去喝酒了，你有什么事？”对于这个自己老公和前妻的孩子，赵莹实在是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闻言，沈念秋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眼下赵莹堵在门口，又不能往里面硬闯，只能就这么不知所措的杵在门口。
好半天，她才抬起头，抓着已经湿透的书包带子，拘谨的说道：“赵姨，能不能麻烦你跟我爸爸打个电话，就说我有事找他。”
“真是麻烦，你在外面等会儿。”
说完，赵莹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沈念秋站在门口，很清楚的听到屋内的动静。
“……沈全，她又来找你了。”
“你女儿，沈-念-秋。”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总之你赶紧回来。”
“……”
几分钟后，赵莹挂断电话，再次打开门，面无表情的说了句“进来吧”，转身进屋了。
沈念秋连忙弯腰说了句谢谢，很识趣的把已经湿透的书包放在门口，蹑手蹑脚的走进了屋子。
有记忆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走进高档小区的房子，多少有些不适应。
房间很整洁，灯很亮，晃的她睁不开眼睛。
看着排列在一起的洁白地板，小姑娘心里瞬间涌起一股自卑，她不敢乱跑，就连眼神都不敢到处乱飘，两只小手紧紧抓着衣摆，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其实刚才在电梯上的时候，她已经收拾过一遍了。
简单打理了下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免起裤腿，让自己尽量显得不那么狼狈，尽管是来见亲生父亲，可沈念秋还是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干干净净的，这样，就能变相的证明她跟着妈妈也能过得很好。
敲门之前，小姑娘还特地很用力在地面踩了几脚，直到确认鞋子不会出现脚印才停下。
做好这些，沈念秋总算自信了一下，扯了个乖巧的笑容，才敲了门。
可现在，当小姑娘亲眼看到这么漂亮，这么好看的房间之后，心里那些好不容易才提起来的，那些米粒儿大的自信就像被水浇灭的小火苗，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爸说他一会儿就来……”
话没说完，赵莹突然皱起眉头，生气的说道：“没人告诉你进别人家的时候记得换鞋吗？你看看地板上都是你留的脚印，脏兮兮的。”
沈念秋惊讶的回过头，这才发现从门口的到脚下的地板都是自己留下的脚印，黑乎乎的一片，看着很倒胃口。
小姑娘脸“唰”的一下就白了，整个人紧张的不知所措。
她想要帮忙擦干净地板，可又害怕再把其他地方弄脏，于是只能无助的站在原地，整个人不知所措，一动不敢动。
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难受的紧，感觉很委屈。
“对、对不起，我刚才进来的时候跺过脚的。”
一听到这个，赵莹就更生气了，脸上的厌恶几乎是毫不掩饰。
“光跺脚有什么用，瓷砖上容易沾上灰你不知道，一天天的跟你爸一个臭德行。”
“赶紧出去呆着，等你爸回来。”
沈念秋仰起头，不想让眼泪就这么没出息的出来。
小声的嗯了一声，小姑娘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
沈全有一段时间没看到女儿了，以往到了日子，沈念秋总会跑来跟他要生活费，因为没有手机，小丫头只能挤公交车来家里找他。
父女俩虽然不那么亲，但一个月也总能见上一面。
只是今年9月份的时候，赵莹怀孕了，他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妻子肚子里未出生的孩子身上，跟女儿的见面这才少了很多。
说起来，他跟前妻周宛都是南方人，小的时候就认识，就是现在人们喜欢说的“青梅竹马”。
从小学开始，两人一起去镇上读初中，又一起去县城上高中，关系很好。
高考之后，周宛成绩不好，没有考上大学，而他却考到了穗丰。
大学毕业之后，在家里人的极力主张下，两人顺利修成正果，结婚、领证、举办婚礼。
之后就有了女儿沈念秋。
本以为日子会这么平淡的过下去，可沈全却低估了自己对激情的追求。
家庭的矛盾往往来自认知的不同，结婚五年，沈全渐渐发现自己跟妻子无话可说了，他跟她说工作上的事情，她却净跟他扯些家长里短。
两人的共同话题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僵硬。
不是说周宛这个人有多无理取闹，事实上，周宛很好，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都没有给他添过一点麻烦。
而是沈全开始厌烦她了，厌烦那个每天对自己百依百顺、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的妻子，厌烦那个没有上过大学的青梅竹马，厌烦自己现在平淡到无味的生活。
可介于两家人的相熟和慢慢长大的女儿，刚开始的时候，沈全还能忍住不发作，好好跟周宛过日子。
可这个时候，赵莹出现了。
这个在公司新上任的女孩，浑身上下头透露着青春活力的女人，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像是一团火，彻底点燃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激情。
渐渐地，他开始打着工作的借口跟赵莹厮混在一起，从刚开始的晚归，再到之后的彻夜未归，沈全就这样把应该对妻女的关注全部转移到了这位带给他刺激和暧昧的小情人身上。
直到他把离婚协议书摆到周宛面前，这个傻乎乎的女人才意识到自己出轨这件事实。
没有想象中的争吵，周宛只是很平静的问了一遍他是不是真的要离婚，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接过笔，一脸平静的签下了离婚协议书。
当天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证。
没有索要太多的财产，她只带走了女儿的抚养权。
至于房子和车，周宛统统留给了前夫。
离开的最后一晚，她像之前一样做完晚饭，哄着刚刚开始记事的小念秋吃饭，没有一丝伤感的样子。
一顿饭下来，沈全没说什么话，只是心里有些愧疚，看着这个曾经跟自己一起吃过苦，住过出租屋的女人，他也想过开口挽留，但周宛却没给他机会。
第二天一大早，她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沈业醒来后，发现身边就只剩下被泪水打湿的枕头。
周宛走了，那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女人，见证过他悲欢离合的傻姑娘，带着女儿，就这么从他的世界离开了，带走了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走之前，她甚至贴心的把房子仔细的打扫了一遍。
一如当年他们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
接到妻子的电话后，还在外面跟同事应酬的沈全假装身体不舒服，抽出身往家里赶。
七点钟，他来到家门口。
然后就看到一个浑身湿透的女孩蹲在门口，被冻的浑身发抖，哆哆嗦嗦。
见到来人，沈念秋眼前一亮，那张跟周宛小时候有七分相像、已经被冻僵的小脸尽力扯了一个讨好的笑脸，小声的喊了句爸爸，您来了。
见到这么一幕，沈全这么个大男人差点哭出来。
他连忙把外套解下，披在女儿身上，问道：“念秋，你怎么在外面待着？我不是叫你赵阿姨领你进去吗？”
“是我自己要出来的，我身上太脏了，把地板都弄脏了……”
如此拙劣的演技，沈全怎么能看不出来，当即心疼的把沈念秋拉起来，就要往屋里走。
“爸……”
小姑娘拉住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道：“我就不进去了，我知道赵姨不待见我，我这次来就是想跟您借点钱，妈妈前几天生病住院了，家里已经没钱了，我只能来找您了……”
“周宛…你妈妈生病了？严重吗？”
沈全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前妻住院，自己会这么紧张，简直比当初得知妻子怀孕还要担心。
沈念秋摇摇头，脸上依旧带着乖巧的笑容，“没事的，就是前段时间工作太辛苦发烧了，很快就好了。”
“念秋，你等一会儿，我去里面拿钱，一会儿开车送你回家。”
闻言，即使被冻的嘴唇都发紫了，她还是不忘答谢道：“嗯，麻烦您了，我之后一定会还的。”
沈全想说不用跟自己这么生分的，但一想起离婚的时候女儿才三岁，也就忍住没说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不知不觉，那个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小女儿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也不知道他们娘俩这么多年过得怎么样。
“真的不进去吗？外面这么冷。”
沈念秋摇摇头，答非所问的回答道：“您只要不跟赵姨因为我吵架就好了……”
闻言，沈全眼神有些复杂，这丫头，真不愧是周宛一手带大的。
懂事的让人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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