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死物
春雷阵阵, 雨声喧嚣,行宫大殿在朦胧的水汽中,轮廓模糊开来。
殿门被冷风吹得呼啸作响, 发出令人牙酸的拍打声。
危吟眉的裙裾在风中翻涌, 缓缓跨过了门槛。
寂静的宫闱,除了呼啸风雨声,便只剩下了低低的抽泣声,犹如鬼魅。
危吟眉踩着安静的脚步声往里走去,入目是安公公臃肿背影,伏在少帝榻边, 身子一颤一颤。
他的哭声细而尖利, 如同长长的指甲刮过桌面发出的声音, 令人毛骨悚然。
危吟眉停在榻边,垂眸注视着帝王。
少帝陷在昏迷之中,双目紧阖,青丝蓬乱披散在肩,眉宇间门聚拢着病怏怏之气。
蜡烛一时亮一时暗,落在那苍白脸颊之上,仿佛下一瞬烛光就要熄灭。
大概是察觉到身边多了一道身影, 安公公抽泣声停了下来:“见过皇后娘娘。”
危吟眉面色苍白得厉害, 碎发潮湿地贴在两颊边上, 一双红润的红唇失去颜色,仿佛一触就要碎开来, 身上压着命运般的负重。
看上去脆弱极了。
可她越是脆弱,越是站得挺直,像是从脚底抽条出一股韧劲逼着她站直了。
危吟眉眼睫上沾满水雾,轻眨了一下, 水珠如泪珠般滑落。
若非看到她无情的眼底,安公公真要以为她为少帝而哭,那双眸子分明如同冰封的湖面,平静之下只有化不开的冷色。
她这一副模样,不像娇柔的海棠花,更像冷艳带刺的紫蔷。
她幽幽开口:“让开。”
安公公心里打颤,将床榻边位置让给她,看着危吟眉蹲下。
一看见少帝,危吟眉像是被一把匕首狠狠刺开了心房,曾经干涸的伤口,此刻鲜血尽数涌出,浑身都在颤抖。
危吟眉抬起纤细的指尖,拭去眼底滑下的一滴泪,转首看向身边人:“安公公,你好像很是敬爱陛下。”
安公公不明白危吟眉这话的意思,垂首:“老奴从陛下少时便侍奉在侧了。”
危吟眉唇角笑意若有若无:“是,你尽忠职守,侍奉御前,可你敬爱他什么呢?叫我像安公公一样,御前侍奉十几年,日日被陛下言语辱骂,当做犬马一样驱使,我定早早就用手段,让少帝惨死于手下。怎甘脊梁骨都被践踏进泥里?”
安公公像是听到了不可思议的话,瞳孔一缩:“娘娘?”
危吟眉低头,像是与他交谈,又像是自言自语。
“公公为了保命不得不屈从。曾经我以为我也能屈服一辈子,可我一再忍让,换来的却是少帝得寸进尺,将我禁足、废我于冷宫、言语羞辱,再有今日将我转手给别的男人,我怎么还能忍得下去呢?”
她紧握掌中的瓷瓶,指尖传来冰冷的触感,让她想起了父亲留给她的长剑,也是这般的冷硬的温度。
少时父亲教她拿剑,告诉她天下绝非只有男儿才能提剑,是叫她挺直胸膛过活,不要妄自菲薄,万事都可去争一争,后来谢灼也教她用剑,叫她无论如何也不要被欺负去,自己的刺芒永远该向着伤害自己的人。
之后她也告诉自己,就算再柔弱,也一定要竭尽所能保护好家族。
她为了家人奔波,在太后与摄政王之间门苦苦支撑,维系一个平衡,到头来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一味地只知道委曲求全。
这算什么?
谢启怎么能一次次践踏她的尊严,将她如蝼蚁被踩在脚下?
危吟眉心中对少帝的恨意翻腾涌出,抵着瓷瓶边缘的手,轻轻抵开了盖子。
她轻声问:“太医是如何说陛下情况的?”
安公公面色发白:“陛下惊惧过度,气血攻心,旧疾复发,心绞痛得昏了过去……”
危吟眉拿出一条素色绣海棠花纹手绢,握在掌心之中,另一手将药瓶中的药粉倾倒洒尽在帕上。
这样慢条斯理的动作,由她做起来,显得格外的优雅。
危吟眉耐心地等待少帝的醒来。
更漏一寸寸流淌,病榻上的男子一点点睁开了眼皮。
“陛下、陛下?”安公公握住少帝的手腕。
谢启眉无力地开口:“朕这是在哪里?”
“陛下,是臣妾。”
危吟眉婉柔的声音一出,谢启霎时瞪大的眼眸,空洞的眼底光亮闪烁,身子瑟瑟抖了一下,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别的什么人。
“摄政王呢?朕这是在哪里?”
黯淡的光线落在危吟眉面颊上,使得少帝终于看清了昏黄黑暗之中她幽幽的面容。
危吟眉并未回答这话,而是道:“陛下就这么想将臣妾转送给其他男人。那我告诉陛下,其实我与摄政王早就勾结在了一起。”
少帝整个人如遭锤击,一动不动,随即牙关紧咬,发出嘚嘚之声,挣扎着爬起来。终究只是徒劳,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如砧板上的死鱼一样张大口大口地喘息。
少帝披头散发,狼狈模样。
危吟眉俯在榻边,气若幽兰,故意说给他听:“是我主动去找的摄政王,我们早就勾结在一起,一直瞒着陛下。摄政王年轻有为,高大英武,我心甚爱,陛下能给的不能给的,摄政王都能毫不吝啬地给我。”
少帝一听便知她在说何事,憎恨的目光直勾勾射向她:“贱人!”
危吟眉声音柔软:“和摄政王同房时,是陛下不能给臣妾带来的愉悦。”
危吟眉转头看向一旁已经听呆了的安公公,道:“下去吧。”
安公公如何能从,正要去搀扶少帝,帘幔之后一道高大的身影,跳入了他的余光。
摄政王谢灼不知何时来的,就立在那里,一直安静倾听着殿内的动静。安公公察觉他投来的一眼,立马咬着牙退了出去。
冷风灌入殿内,吹得纱幔前后翩飞。
谢启掺杂浓烈的恨意,开口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鬼,“你是情深义重,忘不了摄政王,可你就不怕他将你抛弃?”
“他若丢弃我,那我也舍弃他好了。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
危吟眉眼尾发红,眼底蓄了泪,她到底不是那样铁石心肠之人,说了这么多怎么可能没有一丝波动,她委屈极了也难受极了,泪珠如珍珠断线般掉落。
她一字一句,如同泣血一般:“我好恨陛下,当初为何要让我进宫?那时我是可以随着谢灼去北地的,就算被圈禁也好,路上受尽苦难也好,我都愿意跟着他,可你们将我夺进了宫去,我与他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他在雪里等了我整整一夜。四年了,没有一个夜晚我不在想他。”
“我恨你们,我恨陛下、恨太后、也恨裴家。”
她眼底织起一层缥缈的水雾,声音虽轻,却重重砸在谢启的耳际。
说罢,危吟眉握着手绢的手已经覆了上来。
沾染毒粉的手绢,死死按在谢启的口鼻上,谢启一双眼珠子暴突起,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抬手来拉扯她。
危吟眉双手都狠狠按下去,倾注全身的力量,谢启体虚无力,奋力挣扎,纠缠间门,危吟眉发间门步摇不停地摇晃,鼻尖滴下一滴一滴的冷汗。
谢启口中不断发出挣扎声“呜呜”,身子蜷缩成一团。
危吟眉望着他状若厉鬼的样子,忽然生出了退意。她有些害怕,担心今夜一事的下场不是她一人能承担的。
可这份退却转瞬即逝,终究恨意占据了上风。她咬紧下唇,准备再次狠狠地将手绢压下去。
蜡烛晃动,他们投在墙壁上的影子也跟着晃动。
——谢灼立在柱边,安静地看着大殿。
看着那样柔弱的少女,只着了一身月白色裙裾,身形单薄跪在榻边,烛光衬得她几多寂寥,她眼里绯红,拼命压抑着自己不再掉落一丝泪珠,纤纤的眼睫噙着泪,犹如露水打湿了芍药花,看着形单影只,可怜极了。
她泪珠盈盈,这样娇娇弱弱,手上做的事却是格外狠厉。
她在沉着冷静地,谋划着杀死自己亲夫。
谢灼很难形容那一刻心里的感觉,只觉全身骨血都热了起来,像是一只饥饿已久的狼被突然吊起了兴致。
不得不说,他是真的爱极了她这副模样,想咬她的颈,喝她的血,来缓解对她的渴望。
谢灼看出她的退缩、她的害怕、她的顾忌,走上前去从后环抱住她。
危吟眉身子一僵,转过头来,一双水眸满是慌张,良久转过身去,背后抵着男人宽阔的胸膛。
他覆上她的双手,将手帕压下去。
危吟眉心里不停地涌起惧意,与此同时恨意、快感也在攀援,交织在她和谢灼交缠的指尖里。
她心跳得原来越快,看着少帝目眦尽裂,张大口鼻,使劲地挣扎。
危吟眉眼睛之中涌出泪花,汗珠也从额顶渗透出来,顺着鼻梁滑落。
少帝瑟瑟发抖,口鼻之上沾染的全是白色粉末,很快搭在她手臂上的手也滑了下去,只一双眼睛骨碌望向她。
少帝眼里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良久手终于无力撒在了床边。
危吟眉望着少帝仿佛化成了一滩死物,按在少帝口鼻上的手慢慢拿开,手帕随风飘落在地上。
大片大片乌黑的血,从少帝口鼻之中涌出,染红了床榻。
危吟眉脑中一片空白,谢灼从后吻了下她的后颈:“做的不错。”
似是对她夸赞。
床榻之上的男子不断咳着血,扭动脖子看着她,张开口咿咿呀呀,如哑了一般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危吟眉鬓边沾湿汗水,倾身道:“陛下,比起真正的折磨,死又算得了什么?我给你下的根本不是致命的毒药,而是化骨粉,能叫陛下生不如死。”
少帝喉咙被血水堵住,抽搐至不能自抑。
“最后的时日里,陛下就看着臣妾如何与摄政王勾结的吧。”
危吟眉说罢,躲入谢灼怀里,双手环绕住他的脖颈。
在面对少帝时,她异常坚硬,可当躲入谢灼怀里,她好像才露出了脆弱的一面,哭得梨花带雨,身子轻轻地颤抖起来。
雨水哗啦啦,拍打在窗户上。
她将头搁在男人肩膀上哽咽。
谢灼捧起她的脸颊,看到她跟失了魂魄似的,她何其的依赖他、仿佛要融入他怀抱之中。
他确实是爱极了她如此模样,仿佛盛开到荼蘼的哀艳娇花,想要人来好好地呵护她一番。
床榻之上,少帝牙齿打颤,发出断断续续的咬牙切齿声,死死盯着他二人。
谢灼盯着少帝片刻,终于做了方才一直想做的事,手臂搂着危吟眉的脖颈,将她抵在床榻边,狠狠地亲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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