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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喜脉


谢灼攥着危吟眉的手往外走,  一路上宫人皆避让,危吟眉求他松开自己,谢灼全然不在意。

        谢灼带她进了侧殿,  危吟眉俯在桌案边,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危吟眉心凉到麻木,看到殿门外宫人来回奔走,  说话声哭嚎声影影绰绰传入侧殿。

        不知过了多久,她僵硬的四肢才恢复知觉,  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的丈夫已经死去。

        帝国失去了最高的统治者,如今的她,  身份也不再是尊贵的中宫皇后。

        灯笼的光在夜空中回荡,森森就像鬼魅。

        危吟眉做了一夜的噩梦,梦里少帝身上全是血,  自己身上也是血,  她从梦里惊醒时,  大口大口喘息,  长发散在肩膀上,  整个人虚弱无比,  一转眼,刺眼的光亮就从窗外照了进来。

        危吟眉从榻上下地,身形摇摇晃晃,  一双手从旁伸出,  扶住了她的手臂。

        “娘娘,  您小心点。”

        危吟眉听到承喜的说话声,  这一刻,  积压依旧的情绪涌出,  泪水夺眶而出。

        她握住承喜的手,紧张地问:“你要不要紧,谢灼有没有对你动手?”

        承喜脸色不太好看,却也强撑着向危吟眉露出笑容道:“摄政王没对奴婢做些什么。”

        危吟眉知晓小宦官尽忠职守,一路跟着自己不容易,心中感激涕零,走到梳妆镜前,拿出珠宝首饰塞到他手中。

        小宦官也掉了几滴泪。

        主仆二人寒暄了几句,危吟眉听到嘈嘈杂杂的说话声,询问外头情况怎么样。

        承喜如实道:“陛下驾崩,从昨夜到今早,未央宫来了好几波人,摄政王一直在与属下议事,太后娘娘匆匆赶来,看到陛下的龙体,悲恸不已,已是昏了过去,如今外面还围着不少人。”

        危吟眉轻声道了一句“好”,走到梳妆镜前,拿起梳子给自己梳头,她比起离京前人瘦了一大圈,瞧着弱不胜衣,虚弱无比。

        而她是皇后,今日这个场合,她自然不得不出面。

        未央宫上下挂满了素缟,白纱随着风飘动,气氛沉痛且压抑。

        大殿之中摆放着一具棺柩,众嫔妃哀哀地抽泣,两侧各跪着十二沙弥,低低的诵经声从他们口中传出来。

        随着皇后的到来,众人让开一条路。

        危吟眉在大殿中央跪下,望着眼前漆黑的楠木做成的棺柩,眼前浮现起昨日少帝死前的一幕幕。

        她感觉胸口一阵疼痛,四周空气越发稀薄。她对少帝的死没有多少愧疚,可此刻过往的恨意与怨意浮上心头,她为自己的过往遭遇伤心,竟也真掉下了几滴泪。

        危吟眉膝行几步,到少帝的棺柩边,痛哭道:“陛下——”

        声音哀转,满是绝望,犹如啼血,听得人肝肠寸断。

        众人看着皇后娘娘一身素衣,俯趴在少帝棺柩前,长眉如烟,目染哀愁,整个人脆弱至极。

        那样明媚的春光,洒在她身上,却加重了她身上的伶仃感。

        殿内前来的官员,皆避开了眼睛,余下的宫人也低下了头,目光染上了几分怜悯。

        说到底,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

        这一个月来,宫中大大小小发生了许多事。先是叶婕妤小产,后是皇后不见行踪,一个月不曾露面。

        对此,外界众说纷纭,有人说皇后是惨遭摄政王幽禁,也有人说皇后已经不测,更有不堪入耳的言论,说是皇后被摄政王凌辱,不堪折磨,于未央宫中自尽,而摄政王将此事压了下来,不许泄露一点风声。

        裴太后不是没有带人来闯未央宫要见少帝,皆被摄政王的人给拦在了殿外。

        然而不管哪一种猜测是真,有一点肯定的是,如今少帝崩逝,皇后新寡,膝下没有子嗣,摄政王报当年皇后的背叛之仇,又或是政治立场的不同,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众人见皇后衣带渐宽,像极了她这些时日受到折磨,憔悴得不成样子。

        殿内弥漫着哀伤的情绪,皇后哀哀痛哭,几乎晕厥过去。

        到了正午,殿中文武百官离去。

        危吟眉手绢揾泪,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避开众人到内殿整理容貌。

        她挑开帘子,尚未走几步,身后便传来一道脚步声。

        来人走得沉稳,是一道男人的步伐。

        危吟眉转过身,入目便是一道颀长的身影,裴素臣挑开帘子走了进来,帘子悄然落下,挡住了外人的视线。

        “表妹。”

        危吟眉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表哥。”

        裴素臣一步步走近,危吟眉鼻尖闻到他身上水沉香的气息,不知他找自己有何事。

        “表哥有什么话与我说?”

        危吟眉仰起头问,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表妹一个月不曾露面,可否告诉我,这些日子你在未央宫经历了什么?”

        裴素臣的目光太过锐利,就像是冰寒的雪,薄薄的眼帘抬起,里面华光毕露。

        裴素臣又近了一步,危吟眉侧开了目光,低头用帕子擦去眼角泪珠,闭了闭眼,好一会才抬头呢喃道:“摄政王是将我囚禁了。”

        裴素臣眉心一下紧紧锁住。

        她的面色慌张,眼里写着恐惧,落泪的样子惶恐不已,如同沾满露珠明媚的娇花。她在他面前哀伤而哭,不得不说,这副容颜确实能引起男人的保护欲。

        “谢灼囚禁了我,令我待在未央宫中,不许出殿一步。这些日子来,我生不如死,过得浑浑噩噩,昨日亲眼看着他对陛下动了手,我做了一夜的噩梦,恨不能随陛下而去,可谢灼监视着我,将宫内的一切尖利的东西都收走,不许我寻短见。表哥,你说他为何还留着我?”

        面前递过来一块干净的丝绢,那双手骨节分明,纤长有度。

        “表妹将眼泪擦擦,我未曾用过这块帕子,”

        危吟眉搭上他的手,指尖蜷起:“多谢。”

        等她擦完了泪,裴素臣才道:“谢灼是否对你做其他更过分的事?”

        他口中过分的事指什么,不言而喻。

        危吟眉摇头否认:“只是囚禁,没有强迫我。”

        裴素臣低低道了一声“我知晓了”,声音温柔:“好不容易能见你一面,知道你没事便放心了。我与太后都很担心你。不是不想来见你,是谢灼的人把持了未央宫,如何也不许人进来。”

        春色入窗,让他清冷的眉眼看上去柔和了几分。

        危吟眉握紧了手帕,心中莫名被柔软的情绪填得满满的,从小表哥便对她格外关怀,虽然有时不能完全帮到她,但关心她也是真的。

        危吟眉眼眶发酸:“多谢表哥说这些话安慰我。也谢谢你之前告诉我真相,否则我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危月的真实身份。”

        她走上前去,还欲说几句,眼前忽然一黑,身子往前栽去。

        裴素臣从旁扶住她:“怎么了?”

        危吟眉有些头晕目眩,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倒在他怀里,连忙避嫌地退开一步,摇了摇头,“最近心力交瘁,身子有些劳累。”

        裴素臣嗯了一声,低下头在她耳畔道:“陛下已经崩逝,你便趁着现在和我去建章宫,太后身边的人可以护着你。”

        危吟眉眼睫轻轻一颤,对上裴素臣琉璃似的眸子。

        几乎是一瞬,危吟眉就想好了回答。

        太后那里是虎口,谢灼这里何尝不是狼窝?哪一个她都靠不住。

        她能依仗的只有自己,必须先在两者中维系一个平衡。

        仅仅依靠她自己的能力,绝对逃不出谢灼的手掌心,所以她隐瞒了实情,告诉裴素臣自己被囚禁在未央宫,也是看他听了这话,能否助自己一臂之力。

        危吟眉轻声道:“我去整理一下妆容,午后便去建章宫探望母后。”

        裴素臣道了一句“好”,便先离去。

        危吟眉回到自己的侧殿,换了一件素色的衣裙。

        却说那边,裴素臣来到建章宫,宫人迎上去,恭敬行礼:“裴大人。”

        裴素臣颔首示意,绕过帘帐,一直往里走,看到裴太后坐在床榻之上,神色凄惶,两鬓斑白。昨夜还是一头黑发,今日已经是雪发苍苍。

        几乎是一夜白头。

        裴素臣在榻边坐下,往裴太后身后垫了一个靠枕:“姑姑?”

        裴太后目光从窗外落到了他身上,低沉的声音问:“见到你表妹了”

        裴素臣道:“见着了。这一个月来,表妹都被谢灼关在未央宫,昨日更是亲眼看到了谢灼对陛下动手。”

        裴太后冷笑连连,泪水从深陷的眼窝里滚下:“谢灼这个狗畜不如的混账,我恨不能生啖其肉,抽光他的血,咬断他的喉咙!”

        说到最后,裴太后已是暴怒,抄起一旁姑姑手里的药碗,重重砸碎在地。

        殿内顿时跪了一片人。

        她的胸口上下起伏,目光狠毒。

        面对摄政王的步步逼紧,裴家不是没有动作,也趁着谢灼离京半个月动了手,在朝堂给摄政王一党施压,却都被对方一一化解。

        裴家是文官世家,再如何权势深厚,相比于把握王朝命脉军队的武将,天生便少几分话语权。

        如今少帝一死,帝位空悬,两方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裴太后手撑着额头,“不能再等了,得先稳住储君之位。眼下要么从宗室里过继一个孩子到皇后的膝下,要么让后宫有妃子有孕,到时候对外声称是陛下的遗腹子。”

        她抬起头来问:“能信得过皇后吗?”

        裴素臣闭了闭眼,薄唇轻启:“可以。”

        “她与摄政王青梅竹马,万一倒戈投靠摄政王怎么办?”

        裴素臣斩钉截铁道:“不会。”

        裴太后询问缘由。

        裴素臣道:“表妹性格实则外柔内韧。她既得知危月的真实身世,也知晓当年谢灼接近她都是欺骗,绝对不会再对谢灼有所眷恋,甚至由爱而生恨,姑姑应当更信赖她才是。”

        裴素臣素来会洞察人心,能这样说便有十足的把握。

        裴太后听他说完,眉心深深皱起,良久道:“那便听你的话,相信你表妹一回。让她先过继一个子嗣,然后过段时日,对外声称她已经怀了陛下的遗腹子。”

        裴素臣道:“可。”

        “此事由你来劝。”

        裴太后看向裴素臣,尚未等到他的回话,忽喉咙发痒,重重地咳嗽起来。

        姑姑连忙递上去一块锦帕,捂着太后的唇,揭开一看,血色蜿蜒,犹如红莲。

        姑姑转头焦急地唤一侧立着的太医,让他上前来给太后诊脉。

        恰在此刻,殿外人禀告,道:“皇后娘娘到——”

        危吟眉走进大殿时,见到一群人围在太后榻前,太后嘴角流出血迹,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额头却因为虚弱渗出许多细汗。

        太医给她施针,裴太后痛苦蜷缩起身子。

        良久,太医才提着药箱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

        “微臣已经施针完毕,太后娘娘还需多服用汤药,切记万不可再动怒伤肝。”

        宫人捧着汤药入殿,危吟眉主动地上前,接过药碗,“交给我吧。”

        空气里漂浮着苦涩药味,交织着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危吟眉鼻端,怎么也散不去。

        她眉心微蹙了一下,想要压下那份不适,可忽然腹中一阵恶心往上涌,她当即搁下药碗,帕子掩唇,干呕了几下。

        这一声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裴太后与裴素臣齐齐望向她。

        危吟眉只觉如芒在背,指甲掐进手心。

        她企图用笑容掩饰自己的慌张:“儿臣今日在未央宫中跪了许久,有些身子不适,头晕目眩。”

        可旋即,她又干呕了几下,身子轻轻地蜷缩起来。

        殿内空气凝固住了。

        危吟眉转过身来,对上裴太后投来莫测的目光,她眼里神色瞬息变幻,先是诧异,后是犹豫,最后是狐疑与震惊。

        裴太后扶着姑姑的手臂,颤抖着声音道:“太医,你来,快给皇后探探脉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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