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云舒一向不是身体强健的人。前阵子围着花生糖跑前跑后,忧虑过重。又淋了场雨。这场病格外来势汹汹。

        嗓子疼、头疼、眼睛疼,最后意识都是迷迷糊糊的,章斯年给她灌了一大堆红糖姜茶进去,嘴里却感觉不到一点甜意。

        早上退烧药吃下去,温度略降了些,到了下午又烧了起来。最后只好叫了家庭医生过来。用抗生素、挂瓶。

        消炎药配着生理盐水,顺着透明的输液管输进血管里。

        花生糖就这么一大团趴在床上,毛茸茸的毛在床上摊开。

        这还是章斯年想出的法子,云舒烧到意识模糊,却并不老实,身体翻来翻去,章斯年一时没看着,回来时,被子就全落到地上去。

        章斯年留意到一直趴在床边的花生糖,便给它擦了擦爪子,抱到床上去,替云舒压被子。

        花生糖毛茸茸一大只,占了床上不少位置,不仅能压床,还能避免云舒滚来滚去,动作太大,导致被子漏风——章斯年满意点点头,确实格外好用。

        云舒开始输液,打点滴的手冰凉,于是花生糖又多了一个功能:暖手。

        冰凉的手放在花生糖软乎乎的毛上,手心传来花生糖温热的温度。

        花生糖今天格外乖,也不闹她,安安静静趴在床上。见她醒来,头就在云舒手边蹭一蹭。

        但见云舒输着液的手抬起来,要摸它,又汪呜汪呜的叫,直到云舒换了一只手,叫才停下来。

        指尖摸着花生糖最贴近皮肤的柔软的绒毛,温热酥痒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云舒烧到头钝钝的痛,背后都被汗水浸湿,此刻却也觉得没有那么难熬。

        输了液后,体温总算降下来些。章斯年半夜起来看过她一次,和花生糖睡在一块,还算安稳,云舒又缩成一团,头和花生糖倚在一块。后背一大块都漏着风。

        章斯年回自己房,替她找了个小毛毯子,将肩膀后露出那一大块间隙填满。

        第二天一早,测了下额头的温度,还是有些低烧。

        “我已经好多了,不用人时时刻刻在眼前看着,你去上班吧。”昨天章斯年照顾云舒一天。同一屋檐下住了那么久,她对章斯年的忙碌程度知道的很清楚。

        章斯年低头替她搅着一杯冲剂:“助理等下会把件送过来。”

        虽然是名义上对等的夫妻关系,但云舒小他太多,又小孩儿性子,他自认有义务在这段时期内,照顾好她。

        “把药喝了。”章斯年将已经有些凉了的冲剂递给云舒。

        云舒像花生糖平日喝水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尝了尝冲剂的味道。

        她今日味觉恢复了些,迅速缩回了舌头,苦大仇深的盯着这碗药,像是要把杯底给盯穿。

        章斯年见她这般神情,内心暗暗觉得好笑,淡淡道:“药必须喝完。”

        云舒盯着这杯药,咽了口口水,最后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一仰头,将药灌进嗓子里去。

        “哈——”喝完吐着舌头,五官皱成一团,“太苦了。”

        章斯年将装着清水的被子递给她:“等下医生会再过来,让让医生看看,还要不要再继续输一天液。”

        上午再输了一瓶液,烧总算退了下来。但嗓子依旧疼,咳个不停。

        章斯年第三天恢复正常上班模式,但在灶台上,给她温着炖好的川贝雪梨,她味觉基本恢复,一勺子喝下去,甜丝丝的。

        后来咳嗽一直没有完全好,时不时会咳。章斯年和医生一致认为,这种情况,药没有必要再用。

        云舒每天早上下楼,厨房里都温着川贝雪梨,晚上也是各种滋阴润肺的汤。

        最初喝起来还觉得甜丝丝的,后面喝的多了,一闻到空气的甜味,就连餐厅都不想再进。

        好在喝了一周,总算是连隐隐的咳嗽也好了。

        正式和这些甜腻腻的汤告别。

        ——

        云舒的病好全,恢复活蹦乱跳状态。家里另一个病号,状况却算不上好。

        马上就要到花生糖十一岁的生日,往年云舒早早就开始兴冲冲的替它定蛋糕,准备礼物,今年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花生糖的精神状态变得越来越差,越来越不愿意出门。

        云舒试图带着它出去遛弯,没走两步,就趴在她腿边撒娇要回去。

        唯一的自主活动,就是在云舒每次出门后,都慢慢走到房门口趴着,已经开始浑浊的眼睛固执的盯着门口,云舒不回来,章斯年怎么哄,都是不会自己回去吃饭或者睡觉的。

        章斯年为此,在门口也为它添了一张趴着的毯子。

        临近生日前,云舒在之前定蛋糕的那家店,再次定了个宠物生日蛋糕。蛋糕店的主人问云舒要一张宠物的照片,做一个狗狗的印花饼干。

        云舒看着手机里专门列出来的一个“小云朵与花生糖”的相册,一张一张翻过去,从最近她给花生糖洗澡时一人一狗满身泡沫的自拍,到夕阳下花生糖撒着欢跑向自己,自己张开手臂准备接住它的剪影,再到离开家时从家的相册拍下来的,刚到她家里时,花生糖小小一团,睡着时软软的肚皮开敞着,四只小短腿缩在一起。

        直到店老板见她久久不回复而发消息过来催促的提示音响起,云舒才回过神,用袖子擦掉顺着脸颊淌下来的泪水,挑了张她觉得花生糖最开心最好看的照片发了过去。

        生日那天,花生糖的状态出人意料的好。

        云舒一醒来,就见花生糖正蹲坐在她床边,棕色的眼仁闪着光。它最近精力不济,平时都是恹恹趴在云舒床边。

        见她起床,花生糖走到她脚边,蹭来蹭去,汪呜汪呜的叫。

        见它状态好,云舒心情也跟着灿烂,伸手摸摸它毛茸茸的脑袋:“一大早就来讨生日礼物啦。”

        说着起身,从柜子理拿出一个系着花,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当着花生糖的面,一点一点拆开包装纸,将盒子打开,放在花生糖跟前。

        丝绒的盒子里,放着云舒一早定制好的项圈。

        花生糖用嘴将项圈衔起。

        云舒眉眼含笑,伸手接过,替它将项圈系在脖子上。

        花生糖脖子处的毛已经不像以前一样雪白,是暗淡的浅黄色。

        云舒依旧蹲下身,抱了抱它脖子,夸奖道:“我们家花生糖,怎么这么好看呀。”

        花生糖一整天都一反往日病恹恹的状态,穿着云舒今年特意为它定的深棕色的小西装款式的衣服,在她和章斯年脚下钻来钻去,累了便在云舒脚边趴着。

        衣服时两周前云舒带着它去量的尺寸订制的,但今天穿上,就已经大了些。

        晚上点,之前订好的宠物生日蛋糕准时送了过来。

        章斯年挪开茶几,腾出一大块空位,曲着腿,将云舒递过来的蛋糕拆开,放在地上。

        蛋糕做成一个骨头的形状。小狗爪子、蝴蝶结、星星、气球之类的图案的饼干插在蛋糕上,将做成花生糖的卡通形象的饼干包裹在最终间。

        云舒闹着非要给花生糖系上带着圆锥形亮闪闪的寿星帽,在他身边闹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和狗轻轻的汪呜声混在一起,在空气逸散开。

        他将做成11形状的蜡烛插在蛋糕上:“要现在点起来么?”

        “等下啊。”云舒连忙将花生糖头上歪了的寿星帽正了正,将花生糖牵到蛋糕前,盘腿坐在她旁边。

        章斯年看着冰凉的瓷砖地板,拿了两个垫子,一个递给他,一个垫在自己身下。他从来没这样席地而坐过,坐下时动作还有些不自然。

        然后点燃蜡烛。

        “好啦,不闹了,给你唱生日歌了。”云舒揉了揉花生糖的下巴。

        花生糖乖巧趴在她身边。

        云舒对着蛋糕开始唱生日歌,神情无比认真,从章斯年的角度看,她的眼底带着一丝水光,在烛光的映衬下,亮晶晶的。

        章斯年迟疑片刻,有些僵硬地拍了拍手,为她打拍子。

        花生糖趴在蛋糕前,棕色的瞳仁注视着蛋糕上的烛光,也跟着叫了起来。

        云舒唱完生日歌,替花生糖将蜡烛吹灭。

        然后将上面插着的各种形状的小饼干取下来,放在一边,将蛋糕切开。

        将其小小的一块切得碎碎的,往里面拌了些羊奶,送到花生糖嘴边。

        它的消化功能已经很不好,不能吃太多。

        云舒定的蛋糕不过比一个巴掌大些,切下小小一块,依旧剩余不少。

        云舒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章斯年,问到:“你……吃么?”

        章斯年有些惊讶的挑挑眉:“我以为这专供宠物吃的。”

        “人也可以吃的,里面是紫薯做的蛋糕胚,夹了鸡胸肉和金枪鱼还有胡萝卜,就是没有糖和盐之类的调味料。”

        “我就随手问问,不用勉强的。”云舒连忙补充到。

        “那就分我一半吧。”

        云舒将剩下的一小块分成两半,一半装进章斯年的盘子里,一半装进自己盘子里。

        章斯年尝了一口,确实没什么味道,但原材料都是正常的食物,算不上难吃,也算不上好吃。

        两人一同陪着花生糖将蛋糕吃完。

        花生糖难得将盘子舔的干干净净。云舒笑眯眯的收拾好场地,章斯年抱着花生糖上楼睡觉。

        章斯年手一伸,花生糖的爪子就自己搭了上来。

        上楼下楼,对于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狗来说,对关节的负担不算小。

        之前还没显露出这个问题来,云舒也没留意,直到前天花生糖磨磨蹭蹭自己下楼,最后没踩稳,滚了下来。

        好在当时也就只剩了最后几层台阶,没造成什么伤害。

        但云舒最近草木皆兵,咨询了宠物医生后,再也不敢让它自己爬楼梯。

        因此章斯年除了花生糖做饭,又多了一个活儿——抱花生糖上下楼。

        花生糖今天精力格外好,回房又和云舒闹了一阵子,才趴在自己专属的,云舒床边软软的垫子前睡了过去。

        云舒窝在被窝里,伸手揉了揉它脑袋,将床头灯关掉,沉沉的睡过去。

        ——

        第二天一大早,章斯年按照往日的时间,做好早饭,给花生糖准备好早餐,却迟迟不见云舒下楼。

        章斯年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云舒房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哭泣声。

        “云舒。”他站在门口敲了敲房门,无人回应。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地推开房门。

        一进门,就看云舒跪坐在床边的垫子上,一边轻声啜泣,一边手托着花生糖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花生糖眼睛闭着,对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回应。

        章斯年在任何时候都意识清明的大脑突然出现了瞬间的空白。

        他长叹一口气,跪坐在云舒身旁,斟酌了很久的话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在生死面前,语言是如此苍白。

        他伸手抚摸云舒颤抖的肩膀,无声的安慰。

        感受到他的动作,云舒抬眸看他,一双眼睛哭得通红,眼泪不停的往下流,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章斯年将面前哭成一团的小女孩揽进自己怀里,一遍一遍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

        云舒将脸埋进他的怀里,哭泣声低低的,但决堤的泪水泪水几乎将章斯年的衬衣浸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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