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可是，我爱你
从清风阁到墨黎居最短的路线只有一千米，本就是短短的一段路今天我却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都要黑了。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走这条路了，为什么要离别，还是在这寒冷的冬季。
丰清诺啊，要我怎么说出口，要我怎么说离别……
墨黎居终究还是出现在面前，隔着漫天飞雪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一袭白衣的人。他负手站在亭子里，头微微仰着，目光所及是苍凉的虚空，似乎在看天，又似乎什么也没看。我走到二十步以外的时候他衣袂一动就转过身来了。
他的脸色像被雪花漂过一样苍白无血，光是看着我都觉得寒冷，冷到心疼。
心中一堵，我再也迈不出一步，只是在原地定定的看着他。他嘴角浮起一抹明媚的弧度，霎时间千里雪封消融，变成了春天。
我看着他从风雪里走来，在我面前站定，然后一把将我搂在怀里。
冷梅的香气如此沁人，我顷刻便要醉了，拼命忍住眼泪，我微笑着唤他。“子枭……”
他替我拂去披风上的雪花，半扶半搂的将我带进亭子里，让我在一边的炉火旁坐下，炉火烧得通红他微笑着看我。“那么冷的天，怎么跑出来了？”
我抿嘴一笑，心里说不出的苦楚。“一早起来见不到你，我想你了，所以出来找你。”
他手上动作一顿，低声喃喃。“南宫找过你了。”
是问句却是用肯定的口吻问出来的，我一怔，只有点头的份。
“好。”
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字，也没想到他口中这个字的意思，我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他被我看得不好意思了，伸出一只手来将我按在怀里，冷梅的香气淡淡的扑来，混合着炉火温度，让冰凉的空气有了缓和。我闭了闭眼，从未有过的安心平和，仅这么一刻我决定不走了，白虎狩猎团算什么，丰清诺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的！“我……”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声音太小，才说出一个字就被他打断了，他的声音依旧清泠入耳，在这飞雪漫天的气候里让人欣然无比，可是那句话……
“别这么看我，我说的是真的，真的好，你随他去吧。”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是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我一定是幻听，幻听。那个说死也要和我死在一起的丰清诺是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的！
耳膜震颤，他心脏砰砰的跳着，第二句话又出了口，和前一句竟是如出一辙。“他让你和他回去，你便和他回去吧，横竖你都是墨国的公主。”
牙关一颤，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我抬起头无比苍凉的看着他。
他脸上依旧有淡淡的笑，如春晓之花拂过第一缕朝阳的丽影，清华夺目，却也那么远，我舔舔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的问：“什么？”
他依然笑，不厌其烦的告诉我，“我说，你随南宫瑾回去吧，回到你的墨国，回到他为你铸造的峰也皇宫。”
时间嘎然，有一瞬间，身体里那个叫心脏的地方突然就不动了。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他面上没有什么神色，只是脸色和雪花一样白。我想他是生气了，因为我背着他见了南宫瑾，他生气了。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衣襟我哀求，“子枭，别赶我走。我不是要见他的……是他去找的我……我之前并不知道……我并不知他会……总之……你别赶我走好么……我听话……我好好吃药……我不乱跑……我……”
眼泪不争气的落了下来，我抓着他衣襟的手越发的用力，指节都发了白。语无伦次的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他还是笑，波澜不惊的看着我，连搂着我也只是友好的安慰而已，没有爱恨，没有更深层的东西。那浅笑如风的眼神，分明勾勒出四个字，那么稀疏平常的四个字，此时却像一把上古神兵，锋利得要割破心脏。
那眼神里的字，是——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你再怎么求我，我也不会同意的；没有用的，我已经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了；没有用的，和吃药乱跑都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再让你留在身边。
这些话他没说，可是我从他眼睛里看出来了，这双眼睛从来都是这么美，美到会说话。
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跳梁小丑，那样悲怜的祈求留在他身边。
可是，我真的爱他呵！
“我说真的，子枭……”低低的喃出这一句话，我感觉自己彻底败了，因为他已经将我移开了怀抱站了起来。
他当风而立，衣袍翻飞如雪，不时有雪花跳跃着，尝试着停在他肩头，却无一不被一股无形的气流击落，雪屑落在火炉边融化成水，水蒸发变成了看不见的空气。冷梅的香气已经闻不到了，空气里只有炭火呛人的味道，我望着他俊秀挺拔却也固执的背影，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子枭，我说真的，不要赶我走……好吗……”
他低了低头，肩头耸动了一下，似乎在笑。“我也说真的，碧瞳，你和他回去吧，好吗？”
炉火就在脚边，我身上的狐皮披风也足够御寒，可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凉寒刺骨呢？用力的勒紧披风，我抬头看他，眼泪流进嘴里，流过那咬破的唇角，痛得我发抖。“为什么？”
“因为他来找你了，而你是墨国的公主。”
我妄图从那声音里找到一丝不稳，可是我失败了。他说的很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和他无关的事情，他只是中介公司，不管两边雇主的交涉。
我眉头一拧，压住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低低的问：“还有呢？”
他似乎舒了一口气，神闲气定的说着。“没有了。”
我固执得望着他，眼泪都望干了。“我要听真话。”
“这就是真话。”他依旧背着我，抬头不知在看什么，雪落在他身前身后都成陪衬。这么美好，这般风华如玉，不愧是我爱了整整一个轮回的少年。只是如果真的是我爱了一辈子的那个少年，他为什么要在我频死的这刻抛弃我？
是因为他不忍心看着我死去，是因为他要我活着吗？想到这里我不禁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襟。“我不怕死，真的，我不怕死的，子枭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
他转过身来，轻轻的瞥了我一眼，蓝色的眸子里有雪花的刺眼光芒，轻轻一笑，他拉住了我的手。
他手上的温度很冷，和雪花无异，可是我却欢喜得要疯掉，他果然还是同意让我留在他身边的！
“碧瞳，别傻了，活着多好，为什么要死？”
“可是不能在你身边，活着对我来说也是一种煎熬，所以，让我，留在你身边，好吗？”我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汲取着凉寒背后那最后的温柔，一字一句说得悲凉。这一刻我总算理解仪芳的心情了，放下身份，放下自尊，放下一切的一切，我求你。“我一定好好听话，便是你要娶三千妃嫔，我也不会插手吃醋，只是，让我留下来，这最后的日子里让我时时看到你，好吗？”
他眼底滑过一丝冷光，看不懂，我也不想看懂，只是紧紧的反握他的手。
“你要是听话，就跟他回去，回墨国去！”
这句话我是能听懂的，毫不留情的要我回墨国去。我脑海白茫一片，望着那亭子外的虚空，心中哀绵也像那雪花一般不可断绝。再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空无一物，那双刚刚紧紧被我攥在手心里的手此时闲闲的握在他背后，他依旧看着那九天高处。
他只是来赏雪，于我半点都不顾。
我笑了一笑，有些残忍的将指甲扣进肉里，做着最后的反抗。“我如果说不呢？”
他一怔，总算转过头来看我，只是眼睛里依旧没有情绪，哪怕同情。“命是你自己的，你不爱惜我也没有办法。
我愣住了，定定的看着他，雪屑擦过他的脸颊，那白皙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通红，他的微笑依旧完美得无懈可击。我战战兢兢的将自己送过去，送去他怀里。“子枭，如果我不爱惜自己了，你还会爱惜我吗？”
他手臂一僵，还是将我揽在了怀里，轻轻的，感觉不到他的手放在哪里，就连那梅花的香气也飘飘摇摇的不真实，我感觉自己坠入了茫茫的大海，没有力气游走，只是死死的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当他轻笑的告诉我不会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
救命稻草，终究太渺小，救不了命。
“是南宫瑾和你说了什么吗？是因为他和你说了什么吗，所以你突然改变主意了，要将我送走？”
他轻轻的拍着我的肩膀，不答反问，“我什么时候怕过南宫瑾吗？他的威胁起不了作用。”
“那是……”
“你这般苦苦追问，那我不妨也把我的忧虑告诉你。”他轻轻一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静静的听着，想象着他无论做什么一定都是为我好。
“你去墨国，一来可以养病，二来嘛，可以天下太平，你知道的，你一天在皓国，南宫瑾就一天不死心，北边的云书也蠢蠢欲动。每一国的势力都对我皓国虎视眈眈，妄图通过你从中获取一点点好处。皓国一统东州，建立起来的基业何等不易，我不想因为一个女子毁了这浩瀚江山，你，明白吗？”
他一直不肯称帝，我以为他是爱我的，我以为他爱我胜过这万里河山的。可是，现在亲耳听到他说不想因为一个女子毁了这浩瀚江山，完全没经过大脑，我冒出一句，“我不会给他们好处的，我一心装着的是皓国的万里山河，我会帮你守护着天下，三国大战我便帮你守过这天下。”
“凭你吗，这副不知道何时断气的残躯，守着天下？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他的语气冷峭，在他怀里我分明的听到那声冷哼，那么不屑，那么骄傲，却再也辨不出怜惜。
我这么卑微了，他都不看我一眼吗？一种悲愤从心底翻滚上来，我用力的推开他，那相互自力让我倒退了好几步，抬眼看他时，依旧看见他眼底晦涩不明的深蓝。“那你为何还要假惺惺的要三栖武卫和金甲武士去找解药，如此看重这山河又何必顾忌我的生死？”
“哦？谁和你说的，三栖武卫不在？可笑！”他轻轻的勾起嘴角，手掌相撞，发出清脆的掌声，掌声起落不过几秒一黑衣人便从雪花中飞掠而来。
“主子，可是要调集三栖武卫？”柔柔弱弱的声音分明不迫人，可是我却感觉天和地都压了下来，日沉月落，顷刻间沧海变了桑田，我的世界就此变迁。冰凉的雪屑落尽脖子里，扶着一旁的柱子我使劲喘了口气，看着耶苍尤。“三栖武卫和金甲卫士果然都在帝京？”
“一直都在，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我忽然连哭都哭不出，只是哼哼唧唧的冷笑。“好，好，好，要本宫吩咐是吗？那么，你们都去死吧！”
“耶苍尤，你先下去吧。”那人平静的很，一双眼睛淡淡的看着他的下属，轻轻的嘱咐。我不知道耶苍尤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雪是什么时候停的，只是看着看着天就黑了下来，雪映着苍黑的天，黑白二色说不出的心疼。我窝在火炉旁，感觉着这世界最后一丝温暖。
我轻笑着看彤红的火花，淡淡的问：“你爱过我吗？”
本也没指望他回答，可是他偏偏回答了，“爱过。”
爱，过，吗？那就是已经不爱了。理会到这一层意思我不由大笑起来，心随着身子颤抖而不停的痛着。眸子微微一敛，我心一横，将手指伸到火炉的壁上，呲呲呲的轻响，虎口处便有了一块像天一样黑的疤痕，皮肉烤焦的味道在周围弥漫着，那种连着心地疼痛让我眼泪一下子就飚了出来。然而我最想看的不是那只手，只是他的表情。
炉火映着他的脸，清华绝世的容颜依旧美丽，带着一丝肃杀，却没有怜惜，半点，也没有。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站了起来。擦掉眼角最后一滴泪，我朝他笑靥如花。“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你这么坦白，我很高兴皓国有这么一位明德的君主，我还很高兴曾经遇见过你。”
再想不起什么话，我转身背对着他，轻轻的闭上眼。“那么，再见。”
背后轻轻传出一声保重，没有再多一个字眼。寂静中我听到梅树上的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我敛着眸子步履踉跄的走开。
我的背后就是他，这么一走，便越来越远。
丰清诺你知道么，我都是骗你的，离开你我一点儿也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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