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窃听者（一）
天阁外侍卫丫环早站了一片，我一过去他们就自动分成两列。
“参见公主——”
看了一圈也不见七弦我不由有些窝火。 “免，七弦回来没有？”
也许我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只见那堆人越移越远，待到足足有三米远的时候才有一个声音怯怯的传来。“回公主，七弦公子他还未曾回来过。”
我本想发飚，可是看他们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生生忍住了，只是对近身的一个小丫头道，“若是七弦公子回来了，叫他来我屋里一趟。”
也许战事真的近了，今天夜里天阁的侍卫撤走了很多，从一楼到四楼除了几个扫地的小工外再没有别人。灯光点得很亮，我悄无声息的走到了房间门口，里头有动静，大概是丫环在收拾房间。我刚要推门进去却听到了几声对话。
女声甲：“我听说今天墨国派来了使节，是冲着咱们东宫殿下来的，你姐姐在无念宫伺候的，有没有什么消息？”
女声乙：“还真有这么回事，今天夜里陛下会见了墨国来的三个人，谈到舒将军叛国一事说到援兵的事情，对方指名要太子殿下为人质方肯出兵啊！”
女声甲似乎很不平，冷冷的哼了一声道：“凭什么呀，他们那时的人质也不过是九王爷，现在却要我们的太子殿下，这要是换成他人也就算了，偏偏又是四公子。”
“可不是嘛，四公子可是皓国至宝啊。听姐姐说昨儿夜里陛下大发雷霆，当堂给了那三人一个下马威，丝毫没顾及墨国的脸面。”
“可是为了四公子，不是说陛下不喜欢这个儿子吗？”
女声乙长长的叹了口气，“大殿下已死，三殿下懦弱愚昧，其他的公子都生性不良，陛下唯一盼头就是四公子了。”
“你说我们的四殿下不会有危险吧？”
“不会的，你没听说吗，舒小姐说过的，她活一天就绝不会让四公子有事。”
“那是在皓国，若是作了质子去了墨国可由不得舒小姐了。”
“殿下当然肯定不会作质子的！”
“可……”
她们还在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到最后所有的话都是围绕着那两个人。
原来他和舒仪芳可以得到全天下的祝福……
原来仪芳那样真挚的爱着他……
我再也听不下去，一把推开了门。
“公……公主……”刚刚还在叽哩喳啦的两个丫头在我踏进门的一瞬间结巴起来，脸色如抽了血的死肉没有一丝神采。
我恶作剧的偷笑：背后说人心虚了吧？她们说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正了正色我扬眉道：“你们是无上府的？”
青衣少女脸色一白，朝粉衣女子身边靠了靠，“不……不是。”
得到预料的答案，我忍不住得逞的笑起来。皓国皇宫的规矩，无上府的奴婢只跪皇帝。“既然不是，为何见到本宫不下跪，是你们陛下给你们的特权么？”
“婢子该死，婢子该死，求公主恕罪……”两名女子同时跪了下去，青衣女子开始不停的磕头求饶。
我饶有兴趣的转眼看向粉衣女子，她虽然颤颤抖抖的跪在那里，可敛起的眼睛里清澈淡然，丝毫不见慌乱。我眯了眯眼睛故作恼羞的低头看她，“你不怕我告知皇帝吗？”
她眼睛眯细，笑得恬淡。“婢子们未曾行礼是有原因的。”
“有何原因？”
“公主仪容不俗，婢子们得见天颜，不禁忘乎所以。”
马屁拍到这个份上，功力确实不一般！我有些飘飘然了。使劲甩去脑中的那一股混沌，我清嗓问道：“如此，当真？”
青衣少女见风使舵的功夫不是一般的厉害，接过话头就是一阵山吹海夸。“对对对……公主貌比天仙，故而我们忘了行礼……”
我懒得再和她们玩耍，挥了挥手道：“看在你们这么会说话的份上，今日的事情本宫便不再追究。下去吧！”
“多谢公主，奴婢们先行告退。”
我仰头倒在美人靠上，心中一瞬间的钝痛，脑中全是些漫无边际的影子，无论是什么样的影子都逃不出那张脸，那张清丽无双的脸。
心中烦躁异常，我顺手摸过一边的一卷书。
翻开，书香四溢，心情似乎稍稍好了些。
强撑起意志，我耐着性子看了起来。似乎，已经好久没静下心来看书了呢！
一
那一年我六岁，记载于后世史书上那是皓国大德最后一年。我很清楚的记得那一天的风很大，我陪着皇帝哥哥从晌午一直坐到傍晚，眼睁睁的看着天幕被夜擦得漆黑哥哥却一句话也不曾说。
若犹宫的夜明珠渐渐放出光芒，周遭凝重的夜色稍稍少了一些，哥哥的脸色却越发的黑沉。我掀着眼皮小心翼翼的看他却不敢说话，连一句安慰的话也不敢说。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大堂，将人们从烦躁的等待中唤醒。我如释重负的站起来，哥哥早已抢先一步奔去了内殿，我转身的时候只看见了一个身穿龙袍的背影，精神焕发，激动人心，这是另外一个丰华——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只属于欧若拉的丰华。
我跟着进了内殿，热浪熏天，一群婢子跪拜在地。正前方是一个头发斑白的稳婆，她将怀里一个包有软锦襁褓的婴儿举过头顶高声道：“恭喜陛下，得一龙子！”
婴儿的哭声已经止住了，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常听母妃说刚出生的婴儿都皱巴通红，是极丑的。我自然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故而我一直相信母妃的话，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母亲的话是错的。
那张脸白皙中带着淡淡的粉，像极了今年春天我宫中的桃花。桃花瓣里红樱桃一般的嘴唇嘟囔，似乎在说些什么。一双眼睛晃悠悠的看着周遭。那眼睛是蓝色的，与天空同色却比天空灵气得多。夜明珠的光在水舞里朦胧氤氲，而那个孩子却像是天精地灵，那样夺目。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我朝他伸出了手，声音无法控制的颤抖。“哥哥，我想抱抱他。”
那便是我和子枭的初见，还只是在襁褓中的他却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喜欢这个孩子，无比的喜欢。
二
那一夜雪覆盖了整个帝京，碧落城的梅花飘香了整个皇宫。
那一月皇宫一片祥瑞，见得到的见不到的都知道四公子相貌出尘。
那一年皇帝大喜，改元天夕，天下大赦，官民同庆。
这个孩子是在万千荣华中诞生的，他的出生颠覆了所有的规矩。
皓国制，庶民诞子一年得名无字，三品以下官员诞子半载可得名及冠赐字，三品以上者三月得名年十五赐字，龙子生一月得名三载过赐字。
而这个孩子第二日便得名清诺，未及满月赐字子枭，赏府第清华园。
世人称蓝眸公子。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尊荣，这个孩子必定是享尽万千宠爱的。然而他出生的第五日他的生母若妃便被父亲囚禁于西城。
那时候我还很小，不理解传说中那样宠爱若妃的哥哥怎么忽然变了性情。
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我府中的花园里，对着漫天的大雪那个向来清醒冷漠的皇帝哥哥喝了一夜的酒。
子枭的母妃一离开就有许多妃嫔争着要将他养在身边，皇帝哥哥没有同意任何一个妃子的要求，子枭被一个哑巴妇人喂养着。
再一次和他相见是在清华园，梅花林里琴声袅袅，举目望去，米白色的花海里一片至纯的雪色，淡金色的阳光下璀璨耀目，让我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琴声忽然顿住，一个清淡稚气的声音自花海深处传来。“何人到访？”
正迟疑着要怎么回答，一身雪衣的孩儿出现在眼前。
仿若御风而来，他发梢衣角都轻轻飘动着，水波漾漾中清泠如月。如此好看的孩子正凝着一双蓝湛湛的眼睛看着我，像初遇一般，他，又惊得我目瞪口呆。
这便是子枭，我最漂亮的侄儿，我终于又看见他了！
“您是七皇叔？”疑惑却平静的声音尚带着稚气。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回神之际看到他躬身行礼的小小身子，不由诧异不已。“你如何得知？”
“宫中传，七王爷，先帝幼子也，貌美而娇，尤喜绿衣。综而言之，您非七皇叔而谁？”他嘴角一扬，带出那种无比自信而礼貌的微笑，说完这些又朝我欠身一礼。“皇叔请亭中小憩，待侄儿为您取些热茶来。”
我如坠梦中，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迈步远去，直到转过那水上回廊我才恍然，恍然之后又是愕然——这孩子才不到四岁……
那一天我在子枭宫中待到入夜。他是个安静而淡漠的孩子，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我在说话，他静静的 看着我从不插嘴，直到我和他说皇宫外面的趣闻的时候他才极低的问了一声“皇叔去过西城吗？”
光是他认出我的那番论断我就知道他有多博闻，我以为他是冲着那烟花地之美问的，于是吹天嘘地的说了一番美人英雄的故事给他。他淡淡的笑了笑，却没有再问。
很多年以后我才想起，若妃在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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