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舍不得

　　我想起来了，冷是因为我忘了穿鞋，疼是因为我的肩膀还有伤……

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就在耳边。抬起头看着他苍白如雪的脸，我笑得没心没肺。一粒雪豆子砸在我脸上，俄顷满树飞雪，那是被风抖落的余雪，雪落之后阳光还是柔柔和和的照下来。我望着他的眼睛淡淡的道：“又下雪了，看到了吗？”

他拉我到身边，温热的气息捂暖了我通红的手，我想挣扎却听他道：“你流血了，你可看到？”

我继续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眼睛瞟到他身后渐渐走近的粉衣人儿，一种悲凉由心底升起。他不过是可怜我，在他们花好月圆的衬托下我太过凄凉了。努着嘴我骄傲的看他，“这几日总听阿蒙哥哥说（阿蒙是七王爷的乳名）陛下那些皇子们就数子枭最有风度，起初我还不信，想来太子爷必定是派头极大的，现在看来果不其然。东宫殿下确是惜花之人，舒小姐有福了……”

这几句话说得我心口发酸，眼见着丰清诺两条清秀异常的眉毛交织在一起我适时住了口。

马屁好听，但不能多拍。

“仪芳福薄，难承恩泽。”

说这八个字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破了音的乐器，如果不是亲自听见我断断不会相信这是出自舒仪芳之口，那个温柔大气的舒仪芳！

如此作足了功夫的演戏，他们可真是看得起我呀。“都是明白人，舒小姐何需遮掩，一个是一国太子，一个是将门矫女，多么——”

“碧瞳公主，本宫的婚姻还由不得你全权安排吧？”

话音截断，我呆愣异常，第二波眼泪就此流出。我之所以一直毫无条理的不停说话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而话语带刺是因为那样我便不会那么难过，眼泪也就不会流出。只是……

“公主一片好心，殿下何以——”

“舒小姐，你相貌出众，温柔端庄，哪一样都是女子中的佼佼之人，是本宫配不上你。”

我一直挣扎着要抽出的手停了停，眼泪汪汪的看着眼前人。即便不立为太子他也是地上仅有的翩翩少年，我以为只有女子配不上他。

手被更紧的握着，我听见舒仪芳失控的呼喊：“够了吧，我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什么配不上我，分明就是借口！这天上地下配不上你的女子怕是还没生出来吧！”

我好少看见女子哭得这样好看，一双大眼睛被眼泪浸得水汪汪的，开阖有神。我要是男人，一定会把她搂在怀里，她说什么我都答应她。可丰清诺竟然不为所动！也许我实在太冷了，这会儿居然完全依在了他怀里，他和没事人一样半跪在雪地里，静静的看着她，似乎她说的不过是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

舒仪芳真的崩溃了，无视他的淡漠无情，她字字锥心。“我今天放下了所有身段求你，求你娶我，求你要了我，不是因为什么太子妃，我不稀罕什么名分地位。就算你这一辈子只是四皇子就算你是平民家的孩子，我也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你，死心踏地的跟着你，只因为是你，这世上唯一让我一眼心动的丰清诺。可是你居然不要我，你也说我温柔端庄相貌出众，可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我，你居然不要，我一求再求你还是不要。我自然知道你是最好的，可你不要我我也没有办法，但请你记得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舒仪芳，你错过了会后悔的。”

我常常自诩来自二十一世纪，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太直白了，将爱意表现得如此明显如此没有退路，我做不到，我的自尊我的骄傲不允许我这么做。

舒仪芳，这几天我查过有关她的背景。她是皓国威武大将军舒寰的独女，幼时被送往箭阁学艺，师从无德老太，聪明多才，十七岁时闯过箭谷，学成归来，成为箭阁出师最年轻的弟子。  

这样的女子，定是隐忍而坚强的，在她心里骄傲比什么都重要。可是她为了这么一个人却放下了——放下了至死不渝的骄傲。多么好的女子啊！

我迎着刺眼的光线抬头看她，她漂亮的脸蛋在阳光的阴影里若隐若现，唯一清晰的便是那两行清泪。那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直滴到雪地里，泪水太烫，雪地里出现了两个浅浅的小涡。那一刻的惊艳无法言表，也许已经由一种单纯的吸引转变为震撼，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震撼，那样深深的爱，爱到烫人。很多年以后，当我在丰情诺怀里奄奄一息的时候我把所有认识的人，该恨的都恨了一遍，却独独舍不得没有想过要恨她，毕竟她那样深沉的爱过他。

我就看着那一对小涡开了口，情绪奇迹般的温柔乖巧。“你为什么不娶她，她那么爱你。”

握着我手的那只手微微的颤抖了一下，然后它的主人站了起来。我刚有点温度的手立时被风吹得冰凉，看着他两步并作一步的走到舒仪芳面前我的心更凉。我已经搞不清这是怎样一种情况了，只是知道如果他带着她离开我势必会冻死在这雪地里。

他和她站在一起，有一种珠连璧合的光彩。我眯着眼睛笑，眼泪也因此沾在了睫毛上。

“我不与你成婚，会后悔，可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我不能用现在的大好时光去担心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对吗？”他无比温柔的说着这般残忍的话语，舒仪芳结结实实的哭了出来，而我比他更要残忍，因为我居然走火入墨一样的笑了。

“你会后悔的，我会让你后悔的！”声音无法掩盖的悲愤，在平静清幽的后院里久久回荡，那些点缀在枯枝上的残雪再一次被振落。

眼前红光一闪，带下一线白光，那是我没见过的狠厉决绝，那是另外一个舒仪芳——武功强到惊人的舒仪芳。

我愕然的看着被削去半截衣袖的丰清诺，他居然没有闪避！看着那截衣袖在风中飞舞他居然还能微笑，那笑容如释重负。

舒仪芳收起了手里鲜红色的鞭子，转身朝院门方向走去，足下踏过那截衣袖，白衣红梅斑斓如梦。那是，仪芳的旧梦。而此时也是她自己踏碎了这一场盛世芳年的美梦。

看着那道单薄的粉衣背影我心骤然一痛，恍惚开口。  “多好的姑娘啊，你会后悔的。”

他眯起眼睛笑，玩味而捉狭。“你不觉得你管得宽吗？”

我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将双手放在唇边呵了一口气，我有些疲倦的回答，“没有管，我只是替你可惜。也许错过了她这世界上便再也没有一个人这么爱你了。”

他没有立即说话，阴影覆盖了我，我抬头便看见那张无比清丽的脸压了下来。额头有湿润温软的触感，我眼睛正对着他线条分明的下巴。眼睁睁的看着他的脸慢慢移开，拉远，我恍如梦中。

“你不替你自己可惜吗，这世间独一的丰子枭，错过了你舍得吗？”

他的声音清澈明晰，带着无与伦比的温柔，我想我是醉了，就那样口无遮拦的吐出四个字。“我舍不得。”

他轻轻的搂过我，下巴抵着我的头，我分明看见他嘴角的笑，如此张扬如此心想事成，可那句话从口中说来却是那样轻飘飘的。“舍不得便好。”

我安静的趴在他胸口，一动也不敢动，尽管那呼吸如此真实，那心跳如此靠近，可是我不敢相信。我等了那么久的人，我那么爱的人他在我身旁？！

“云朵，明日父皇要为你和七王叔举行婚礼，你要是敢答应我就杀了你！”

猛然被他揉进怀里我吓了一跳，再听他那句话更是吓得我够呛。“什么？”

“明日你必须逃婚！”

好家伙，是命令！我一把揪着他的衣领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冷笑哼哼的道：“凭什么？”

他嘴角一浮，很是理所当然。“因为我的婚礼被你搞砸了。”

虽然潜意识里我没打算和七王爷结婚的，可是这态度也太不给面子了吧。白眼一翻，我打哈哈道，“切，这是什么道理，我不干！”

“你不干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话间他人已经靠了过来，我抬头看见他，那微微眯细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危险的讯号。

我无奈只得妥协，“好啦好啦，随你啦！”

被他轻轻的抱起，那怀抱不够宽厚却足够温暖舒适，散发着我喜欢的梅花香气，如此美妙的的确确像一个不真实的梦。伤口崩裂，流下的血再一次染红了他的衣服，我偎在他胸口浑然不觉得疼痛，只是望着他的眉眼出神。

“为何这样看我？”他不自在得别过脸，嘴角却掩不住笑意，才多大一会儿他又变成了那个嚣张自负的丰子枭了。

可终究还是我所喜欢的那张皮相，也许刚开始我真的是被他的美色迷住了。眯着眼睛笑了笑，我厚颜无耻的道：“因为你好看啊。”

他眉毛皱在一起，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我，目光里有几分不自在。“六岁那年是你救我就是因为，我长的还算好看？”

恢复了知觉，肩上的伤忽然变得很疼很疼，我龇牙咧嘴的点点头，不可置否。“虽然那时候你伤得很重，可那副皮相确实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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