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将星殒落
便在此时,他们头顶的天空,一阵鹰声长唳,白头鹰遥遥飞起,三两振翅之间,已经落在了远远与他们对峙的魔族大军的核心人物——杀神夜宸的肩头。
“那是夜宸的鹰,名唤‘凤首苍岚’,”卫潇道:“我方才射它的那一箭,之所以射在独孤将军身上,只怕……是它有‘落影追形’之能,能将射在它身上的箭,折射转移到独孤将军身上!”
“落影追形!我们中计了!……”独孤信展眼望着坐在马背上,黑盔黑甲的夜宸,杀神苍白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扣在双眼之上的墨晶眼罩,发出一青一红两道光芒,不停的闪烁着。
整个战场上的局势,由于“刺”的突现,胜利又再度向魔族大军方面倾斜。
而冷肃目睹着这一切的夜宸,似乎对一切早已了然于胸。
卫潇心中忽的一动,问“刺”的首领:“吹竹之人是谁?”
“是……”那名“刺”的首领面现犹豫之色,方要说什么,忽然——那阵奇特的吹竹之声又再度响起!
这一次,吹竹之声短而尖促,变成接连的三短。
这是一道必杀令!
“刺”的人马立刻动了!
喊杀着冲向柴桑军的首领——龙骧大将军独孤信!
任何人都看的出来,这道吹竹声所下的命令,就是杀独孤信!
“吹竹之人就在军中!”卫潇早已反应过来,拼力的想要睁开眼睛去寻找那人,然而眼中却只有千军万马忽啸而过,在朦胧的视线中,如同一片烟雾。
烟雾之中,似乎有一道亮光闪过,又骤然熄灭!
在那一刻,卫潇几乎可以肯定,那就是吹竹人!
刚才那一声吹竹之声响起的时候,他确切的听见,吹竹之声就在自己附近!
虽然吹竹之声可以迷幻人的双耳,使人无法分辨吹竹人的确切方位,可是吹竹声刚起的那一瞬,迷幻之术还未施展的时候,他已足可以听出那人的方位!
只是,——为什么他所看见的,只是一道光影?
难道是他错了么?
不及细想,他已经提马冲了出去,杀向那一片“刺”与魔族组成的大军中!
他看不见,在忍着腰痛挥刀击杀“刺”的军队时,独孤信双眼中所蕴的眼泪!
虽然明知那是一支受命要斩杀自己的队伍,可是,那个披着“刺”的印记的每一个军人,都是他所挚爱的这个云中幻国的同胞!
他的刀挥出,一片鲜血扬起!
刀落,一阵哀嚎之声响起!
战马嘶鸣,刀放悲声,这一场战争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
刀起。
刀落。
如同一曲悲壮的挽歌。
白鹿呦呦,
如絮如雪,
遽失其鹿,
天下共逐,
山海涛翻,
风卷江湖,
溪柴火软,
披衣毡暖,
何人得之?
高材者捷足!
混战中,无数的柴桑军将士倒下,“刺”的勇士也一一倒了下去,而魔族的黑甲大军却如潮水般涌来。
独孤信仰头,那面插在阵地中的黄色“信”字大旗也喀喇喇的骤然倒下!
他英俊的面容上,忽然浮现起一丝苦笑——他不负这片山河,他所托付的这片山河,却终究是负了他!
白鹿刀从他流血的手腕中跌落,他忽的两手抬起,在胸前快速的结印,额心有一道光亮,迅速的亮起!
“哥哥,不可以啊!——”坐在他身后的独孤伽罗,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哥哥要做什么,赶紧伸出双手想要制止哥哥,却被独孤信双臂一振,将她振落马下!
“哥哥!”独孤伽罗哭了起来,泪水迅速漫上眉睫,雨点般的滴落。
然而,什么都晚了!
幻武双修的将军,以自己全部的生命力和灵力,启动了终极的禁术:
碧海凝冰、地陷天劫!
那是最高级的水土相合系幻术禁咒!
刹时间,整个无定河翻涌起来,巨浪滔天,一涨再涨,浪头涌上半空,怒如大海扬波,越过河岸,倾泄而下!
刹时将整片大地浇得如同水淹!
辽阔的战场之上,土地纷纷塌陷,无数魔族士兵掉入地底,地底的泥石土块在巨大的气流漩涡下,纷纷向上扬起!
大地震颤,河水倒流,九折山倾塌,无数士兵哀嚎着,人仰马翻,地底无数道火焰窜起,这一片冰雪中的战场,宛如一片炼狱!
这,或许才是一个幻幽境战将的终极战力吧!
烨煜的战马被地裂吞蚀,他双手攀着地面,才勉强将身体爬出,一路跌跌撞撞的扑向自己的将军:“夜宸将军!我们撤退吧!独孤信这是不要命了啊,拿自己的命力发动终极禁术!”
“退什么?”夜宸冷冷哼了一声,墨青眼罩上的赤青光芒大放,洞察之眼启动,在青绿色的视野中,看到代表独孤信的生命力、灵力、斗力的三条红色柱条急遽的下降,迅速逼近零点,只有象征斗志的那一条红色柱条稳稳不动。
“他就要死了,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成全他吧!”冷喝声中,天诛剑骤然出手,一道冰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暴涨为穿越半个战场的巨大光柱,直指禁术中央的独孤信!
独孤信双目沉毅,双手如抓,微微抬起,面前的地面上,飞沙走石,迅速垒起一座土石高墙,在禁咒的加持之下,那道土系幻术强成的“极壁之墙”,竟然将同级别的真修者的“天风无痕”剑招挡了下去!
“什么?!”夜宸的面色僵了一僵:“将死之人,还有这么强的力量?独孤信他,究竟是靠什么苦苦支撑到现在?”
他剑上金丹之力摧发,天诛剑上现出无数怨魂,青白色的怨魂,无一例外皆是惨死在战场上的兵卒所化,一个个眦牙裂嘴,以头撞向极壁之墙,发出无数的砰砰声!
天空中,忽然传出一声极轻的语声:“想要破土系幻术的‘极壁之墙’,又有何难?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一道光芒闪过,空中蓦的腾起数百根卷木,撞向极壁之墙,在数百根卷木的撞击之下,土系的极壁之墙迅速碎散,消失!
而空中的数百根卷木亦随之消失!
卫潇蓦的抬头!
是那道光影,就是那道光影!
这回他不会再错了!
朦胧的视野中,他确实看见了那道光影,御木而击,而且清晰的听到了一声咒语——风卷落木!
随着极壁之墙骤然碎裂,独孤信忽的仰天喷出一大口鲜血,战马惊嘶,人立而起,他的身子从马上直直坠落了下去!
“哥哥!——”独孤伽罗凄厉的惊呼了一声,放大的瞳仁中,映出哥哥白缨白袍的身影,缨袍飞散,如一颗流星般跌落!
独孤信的身躯,倒在地上,被独孤伽罗扑了过去,将他抱在怀中,他勉力撑身而起,展眼望向那片河山,口中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的眼中忽然蕴满了泪光。
无定河倾,九折山塌,山河破碎,江山飘雪!
这,是他拼了力量、拼了生死、拼却所有心力,九死无悔,也要守候的那片幻之灵国、云中土地么?
枉他身为“云中郎”!
他闭了闭眼睛,泪水纷落!
终究……是殚精竭力,再也守不住了!
“独孤将军!”卫潇奔了过来,在他面前跪下,摸索着伸出双手,忽的被独孤信一把握住!
“卫潇,我屡次要杀你,你却披肝沥胆,待我如故,是我负你!”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人,将卫潇的手用力握紧:“我意本来要杀你,但现在却发现,这战场之上,我唯一可以将伽罗托付的人,是你——我死之后,你要替我护伽罗周全!”
“哥哥!……”独孤伽罗悲呼出声,泪如涌泉,连连摇头:“哥哥不会死的,哥哥不会死的!”
“独孤将军放心,卫潇一定待伽罗如兄妹!”卫潇沉声道。
独孤伽罗抬起泪水盈盈的双眸,看了卫潇一眼。
“那就好……”独孤信咳嗽了一声,苍白的面上缓缓现出一丝笑容:“卫潇,生在乱世,我若活着,你我定将仍然针锋相对,各怀立场,做不得朋友,但如今,我快要死了,你喊我的名字一声,若有来世,我们再做朋友!”
“将军……”卫潇开口,泪水从脸上簌簌而下:“独孤……信……!”
独孤信欣慰的叹息了一声:“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如愿哪,如愿如愿,可恨……我终其一生,也未能如愿!”
他抬起右手,将手腕上系着的红梅帕解下:“说来可笑,我独孤信竟然在幻思树叶制造的幻境中,爱上了一个在十五岁时出现我幻境中的人……她,是我独孤信此生路上最后的雪景,最后的……生死一战,只可惜……”
红梅帕簌簌飘飞着,自他的指间飘远,如同一只破碎的蝴蝶。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大都督,眼底有沉静不屈的光芒,但为卿故,沉吟至今。
他的心迹,此生都不会表明。
他抬起双眼,向着茫茫天地,向着云中山河,那般不舍而留恋,他还有事业未竞,却春蚕到死,蜡矩成灰,油尽灯枯!
那曾经在独孤祖祠中,在父亲灵位前,许下的护佑幻国江山的誓言,今生再也无法实现了!
独孤信眼角缓缓溢出一滴泪水,长叹了一声:“非信背诺,天不假年!……”
那一声叹息,震撼了大地,如入云中,被这茫茫天地永远铭记。
耿耿忠心,其心昭昭,如日月辉。
云中美郎,擅骑射,精音律,十五岁即拜领大都督一职,扶社稷,扫三襄。
愤出郦都,不听君令,拥兵十万,自立柴桑,十年磨一剑,铸奇阵“背水却月阵”,迎敌于无定河畔,擅用水火两济之法退敌。
《云中竹书纪》如是记载,然后,书册缓缓合起。
一代将星,就此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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