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路黎觉得谢重延怪里怪气的,不是空口无凭说白话,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别的不说,就说今晚吃的这顿饭吧。

他和江怀雪还没落座,谢重延就先帮江怀雪调整好座椅,主动问他用餐习惯。

等他坐下,谢重延给江怀雪倒了杯温热的茶水,转头来问他喝些什么。

用餐时,谢重延用公筷为江怀雪不紧不慢地夹菜,然后询问菜品是否合他口味。

……

热情周到妥帖,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古怪,让路黎感觉非常别扭。

这倒是怨不得他笨,实在是他不太擅长人际交往相关的事情。

路黎以前在修真界没有化形,又被江怀雪护着,人人都拿他当宝贝爱宠,本就养成一副天真不知世事的性格。

等他到了这个世界,虽然进了大染缸一样的娱乐圈,但是经纪人手腕高超,也很少让他受什么委屈。

因此他对一些隐晦些婉转些的交际方式并不精通,只觉得谢重延的做法挑不出毛病又处处显得大气,全没意识到对方是把自己和江怀雪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而把他当成了外来的客人。

江怀雪也没意识到哪里不对——她早被谢重延每天这一套行为伺候习惯了。

在她眼里,就是一向对外人比较冷淡的重延,对她朋友展现出了额外的耐心。

江怀雪想,哎,重延真是个好人,路黎还说他怪里怪气,以后可不许他这么说。

等到三个人在这种“友好”的气氛中吃过晚饭后,谢重延又诚恳地邀请路黎坐在客厅里聊天。

正好江怀雪和路黎该说的差不多也说完了,便没有回到楼上书房。

谢重延态度温和,措辞客气,气质尊雅而阅历丰富,想要有心与人结交,那真是无往而不利。

他不动声色间就让路黎放下了戒心,路黎甚至开始觉得这个人也不错,之前应该是自己太敏感了。

等到天色渐黑,月上西楼,路黎起身告辞时,谢重延已经把他现在的基本情况都套得差不多了。

除了他和江怀雪的事情。

路黎再傻,也不可能说出自己是狐狸精,他和江怀雪都是穿越的这种事情来。

这还不得被抓起来解剖研究啊。

他和江怀雪一致的说法是,两个人年少时就认识,但是后来路黎搬家了所以才很久没见过,这次是偶然相逢。

至于哪年认识怎么认识的还有谁知道,为什么互相都没提过彼此这些问题,全都含含糊糊一句带过。

谢重延隐约觉察出一些不同寻常的端倪来,余光从江怀雪身上掠过,做出善解人意绝不多问的样子:“原来如此,那路先生以后可以常来家里坐坐,毕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还需要多熟悉熟悉才能了解,下次有机会还能给路先生介绍介绍怀雪其他朋友。”

杨管家在不远处背对着众人,仗着别人瞧不见就暗自咂舌。

瞧瞧他家三爷这话说的。

第一,彰显了自己是主对方是客,第二,提醒了路黎他与江小姐多年不见,缺乏了解,第三,直接表明了自己很熟悉江怀雪的朋友们,非比寻常。

一段话里,多重内涵。

杨管家想起他老婆常看的宫斗剧,不由联想了下如果他家三爷在里面能活多久,怕是能活到大结局吧。

可惜谢重延的所有话听在路黎耳朵里只有五个字——“路先生常来”。

他当然愿意常来了,立即答应:“好啊,我最近的进组在一个月后呢,这阵子的工作不多,有时间!”

谢重延笑容一僵。

杨管家背对着他们一声不吭,努力拉平嘴角。

不能笑不能笑,作为专业的管家,绝对不能笑出声来。

谢重延自作自受,无法补救,路黎高高兴兴扯江怀雪袖子叫她送自己出去。

江怀雪本想让谢西送路黎回去,但路黎说他给助理打过招呼了,助理就等在小区外面。

于是江怀雪只送他到小区门口,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发条信息。”

路黎乖乖答应:“知道了。”

他拉开车门后,一脚迈上车,不知道怎么却怔了怔,没急着上去,反而又扭身去看江怀雪。

江怀雪还站在几步开外等他上车。

深秋里的夜凉而湿润,让她乌黑的眼睫都染上一点雾气,明明暗暗的光影,掩不住她容颜明艳,笑意温软。

十万里银河倒挂,漫天的星辰洒下,都不及她此刻含笑看过来的眼波。

连风掠过她身边时,仿佛都放缓了速度,因为不舍而纠缠住她的衣角发丝轻轻拂动。

路黎突然叫了一声:“怀雪?”

江怀雪诧异:“怎么了?”

不是梦。

是真的重新见到了怀雪。

路黎的心又落回肚子里,他粲然一笑,挥挥手:“没什么,我走啦。”

他关好车门,跟坐在驾驶位的助理道:“先别开车。”

助理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从他的吩咐停在原地。

路黎透过车窗看江怀雪往回走,这个角度能看见她高挑的身影,从肩到腰到腿,线条流畅精致。

她在月下前行,踩着夜色越走越远,风姿如同仙人漫步回九天宫阙,从此再不下凡尘。

路黎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把手按在玻璃上,指尖微屈,是一个意图挽留的手势。

下午在书房里,江怀雪轻描淡写地说,天雷只有前两下痛,后面就不痛了。

——这是假话。

江怀雪不知道,修真界为她摆阵布法时,会呈现出时光回溯的影像。

路黎清清楚楚把那些影像看了一遍。

那天是江怀雪二十五岁生辰。

暮色苍茫,太阳的余光给略显荒凉的山峰镀了一层金红的光芒,修真界所有大能齐聚于此。

但他们都站得很远,只有江怀雪站在山巅。

她的长发被山风猎猎卷起,身姿却像刀一样笔直向上。

阵法已成,只需要她以自身做引。

江怀雪双手翻飞,明明是纤细而雪白的手指,却在越吹越烈的狂风中稳稳画下符咒。

天地中的灵气如同江河一般滚滚奔涌而来。

刚冒芽的一点草芽飞速生长,一眨眼就变成半人高的草丛,才到脚踝的树苗们转眼间枝繁叶茂,变成参天大树,满山遍野郁郁葱葱,生机盎然,一息过后叶红草黄,深秋景象停留片刻,又无声腐烂寂灭,迈入寒冬。

地动山摇,浓烟与火光并生,山峰上倏然间漫上一层水波,大地即刻化为海洋,风浪咆哮着冲起。

江怀雪被巨大的水流淹没。

鱼儿刚从海中跃起,就跌落金黄的麦谷之中,放眼望去一片丰收般灿烂的金黄,粮食的芬芳溢出千万里。

飞虫振动双翼,还没触及稻穗的颗粒,啪一下砸在坚硬的土地上,山风呼啸,周身依旧荒凉。

刹那间四季轮转,沧海又桑田。

世界都翻了一翻,江怀雪却如日月亘古,脚步不曾移动分毫。

她咬破舌尖血,神智清醒地为符咒画下最后一笔,双指并起向前干脆利落地一划。

“来!”

声音清越,直上云霄。

有人低声哀求:“求求上天垂怜……”

有人紧紧握着拳,等待下一刻命运给出的征兆。

天空骤然陷入阴霾,最后一缕残血般的夕照在山底不甘不愿地褪去,众人彻底陷入了漆黑的环境中。

“轰隆”一声,昏暗中忽有巨响。

天雷滚滚,携着紫电蓝光,撕裂几乎不可视物的黑暗,劈向江怀雪。

“咔嚓”

江怀雪承受不住重力,脸色一白,单膝跪地,撞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她咬牙,并指如刀:“再来!”

“咔嚓”

江怀雪“噗”地吐出一口血,喷在地上如艳花绽放。

她胡乱一抹唇角,目光雪亮:“再来!”

“咔嚓”

江怀雪另一个膝盖也支撑不住,彻底跪在地上,她挺直的腰身也被迫弯了下去。

她笑了笑,心平气和:“再来!”

……

修真界众人聚集的地方传来了压抑的低泣声和纷乱的话语声。

有人忧:“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有人哀:“天要亡我修真界……”

有人哭:“她会死的……”

……

闪电耀亮江怀雪所在之处,耀亮她惨白如纸的面色,下颌处鲜红的血液,手臂肩颈的伤痕和此生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像舞台上的追光灯,只打在她身上,她一个人凝聚了人世间所有色彩。

她挣扎着爬起来,用力按压了下手臂,把错位的关节随便接回去。

天雷在她头上徘徊,似乎在等待她低头认输后退。

江怀雪半仰首看过去,她摊开手,原本洁白的掌心已经沾染了灰尘脏污,但依旧美丽得如同玉石雕成。

无处不在的昏暗里,她手指一抬,一截稍稍泛黄的草叶就飞到她的指间。

她把草叶放到嘴里咬了两下,尝到又苦又涩的味道。

身后众生为她百转纠结,她却在天雷之下微微一笑。

她也不再试图站起,就着这个坐地的姿势,再次并指画下符咒。

……

路黎看到景象时,全身的狐狸毛都炸开了,他疯了一样地扑咬向那些所谓的修真界大能。

“你们怎么能眼看着她痛!你们怎么能眼看着她死!!你们怎么能……”

没有人能回答他,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双鬓微霜的预测者长长叹气:“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江掌门是唯一的希望……”

路黎哽住了,他死死盯着景象最后空无一人的山巅,双眸如血,从头到脚都冷得发颤。

……

“路哥。”助理小心翼翼从驾驶位探头,有些担忧,“我们还不走吗?你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悄悄往路黎一直看的那个方向看去,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真漂亮啊,比娱乐圈里的明星们还漂亮,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

不过能住在碧涛院里,家世应该很好吧。

看路哥这副恋恋不舍的样子,难道是路哥的女朋友?

助理心底生出许多种猜测,却不敢流露出来。

路黎按在车窗玻璃上的手指已经冰凉,他慢慢收回视线,知道再停滞不动就要引起保安注意过来询问了。

“走吧。”

江怀雪目送路黎上车后就往回走,结果走到院门口时撞见从另一条路回来的江宏仁。

她疑惑地看了看江宏仁来的方向:“这边儿好像没有门吧?”

谢重延跟江怀雪说,江老先生去谢家老宅陪谢老爷子下棋钓鱼了,晚饭也在老宅用,还可能留宿。

她正准备回去给他拨个电话,问问他的安排,他怎么从别墅另一边回来了?

江宏仁两手背在身后,慢悠悠道:“缘分到了,就去帮人一个小忙。”

江怀雪狐疑:“缘分?什么缘分?”

江宏仁抬头看看天空,试图转移话题:“今晚天气可真好啊。”

结果一抬头,冷风顺着衣领灌进去,冻得他一个激灵。

江怀雪:“……”

她想到谢重延说的话,了然道:“你下棋输了?”

江宏仁目光游离了一下:“没有啊,我这棋艺这么好,怎么会输呢?不可能,不存在的。”

江怀雪继续推测:“如果是输给谢老先生,输就输了,肯定没什么后续麻烦,也不会影响你回家的速度,所以肯定是输给别人了。”

江宏仁气弱:“……不是我方力量薄弱,实在是对方太狡诈。”

江怀雪暼他一眼:“能在谢家老宅下棋,跟谢老先生你们两个下棋,又住在这个小区里,住在你刚才来的那个方向,符合条件的……姓王?”

“……”江宏仁张口结舌,“我不信,你真是猜出来的?你是不是偷偷算了?”

江怀雪:“天天什么事情都靠算,我会累死的。”

她推算也是需要利用各种信息的,就像是计算机处理数据,需要将它们汇总分析。

如果无论大事小事,遇到什么人,都要先算上一算,她早就疲于应付了。

江怀雪虽然看似很少跟人亲近,但她敏锐聪慧更胜一般人,对于大多事情的判断推理都尤为准确,不需要通过玄学手段未必就不能得到结果。

尤其这小区是她短期内的固定落脚点,左邻右舍的住户信息她早就看过。

江宏仁悻悻道:“就是输给老王了,然后欠了他一件事情……”

江怀雪:“……”

她无奈道:“你又跟人打赌了?”

江宏仁板起脸,义正言辞:“这下棋人之间的博弈,怎么能叫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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