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天桥
虽然这一切已经在季千明的预料之中,但是当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有的人命,高高在上,有的人命,却可以用价格来衡量。
那时候上大学的时候,他们一个宿舍的人,会在一起聊未来,聊梦想,甚至还约定好了,等老了他们在一起钓鱼,各自带着自己的子孙们。
是啊,那时候,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切都是美好的。
可是现在啊……
刘春树为了家庭,将天健集团大部分的罪名都顶了下来,而他的妻子和孩子们,则带着他的卖命钱,换了个地方生活。
或许,这就是现在最好的选择了。
是啊,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为了自己的家人,刘春树愿意奉献出生命,他的家人也得到了安枕无忧生活下去的本钱。
可……
季千明的心底总是隐隐压着一股火气。
他不服!
他怒天道不公!
他愤世道不平!
他的胸中堵着一股郁气,不发不行,不吼难平!
站在天桥上,他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望着头顶的星空,他觉得这个世界何其可笑,明明文明那么发达,科技飞速发展,人人互敬有礼,家家欢声笑语。
可就在这平和之下,却隐藏着那么多的龃龉,令人厌恶憎恨!
“啊!!!!”
季千明双手扶着天桥的栏杆,对着远处大吼了出声,似是将自己胸中的郁结全都吼出来。
“妈的,有病吧?吓老子一跳!”
旁边一个正在睡觉的人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冲季千明大声骂了一句。
季千明跟他说了声抱歉,擦了擦脸上吼出来的泪水。
那人看了一眼季千明,也不睡了,对他问道:“年轻人,遇到什么事了?”
季千明这才打量起他,发现他身下铺着一张尿素袋子,身上盖着外套,脚边是一盒花生米和一瓶牛栏山。
牛栏山已经喝了半瓶了。
季千明没有说话,但眼泪却越流越多,他的手臂还打着石膏,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欺负了一样。
那人起身将尿素袋子让出去一半,然后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说道:“坐吧,年轻人,跟大爷说说遇到什么事了?”
季千明也不客气,走过去席地而坐,那大爷从旁边的编织袋里拿出来一个透明的一次性杯子,就是那种餐馆里最廉价的那种,他倒好了一杯酒递到了季千明的面前。
“别管遇到什么事情,二两酒下肚,这烦恼就少了一半,一切等酒醒了再说。”
大爷说完后,又给自己灌了半杯酒,长长地叹了口气。
季千明也学着他的样子喝了口酒,问道:“大爷,您是有什么烦心事?”
大爷呵呵笑了两声,说道:“人生在世,什么时候没有烦心事呢?人的一辈子,不就是这么过来的吗?”
听着他说话的口音,季千明接着问道:“大爷,您不是本地人吧?”
“我是外地来的,本地人哪会在天桥上睡啊?”
大爷又喝了口酒,话匣子打开了,季千明这才知道,大爷是农民工,来讨工钱的,而且还是三年前的工钱。
“三年前的工钱?”
季千明惊讶地问道:“之前秦市长在的时候,不是责令过所有的工地不得拖欠农民工的工资吗?”
“秦市长?秦市长是谁啊?”大爷疑惑地问道。
“就是以前的海东市市长啊。”季千明说道,当时秦市长跳楼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几乎整个海东市的人都知道,他不相信一个讨薪的农民工大爷不知道这事。
没想到,大爷依旧一脸疑惑:“市长?市长跟我有啥关系?上面领导说的话就是放屁,说是不让拖欠工资,那我们的工资为啥还没到手里啊?”
季千明一时哑然,这道命令还是他拿着文件下发到各部去的,当时他还想着那些农民工肯定会感激秦市长。
却没想到,这道命令都没执行下去。
又或者说,执行下去了,但是工地那边根本没当回事。
“那些当官的啊,从来都是只想着自己的荣华富贵,什么时候考虑过我们老百姓啊?”
大爷无奈道;“可是没办法啊,谁让人家有本事能当官呢,我要是能当官……算了,我这辈子是不想啦,我只想着,能在我死之前,把我的钱要回来就行了。”
季千明打量了他一眼,奇怪道:“大爷,您年纪看着也不大呀,这么没信心能把钱要回来?”
“嗐!身体撑不住啦,已经确诊了癌症,医生说最多还能活半年,我现在就想着在死之前把账要回来,给我孙子盖上房子,让他有个地方娶媳妇呢,我就满足啦。”
听到这话,季千明的心猛然一揪,他忍不住问道:“大爷,他们欠了你多少钱?”
“六千块钱。”大爷对着季千明比了个六的手势。
随即,大爷常常地叹了口气,说道:“你说这些人,天天逛这个店那个店的,随随便便吃个饭喝个酒都上十几万,洗个脚都花个大几千,为什么就不能给我那六千块钱呢?”
大爷端着酒杯,神情有一些茫然,喃喃道:“我孙子还等着盖房子娶媳妇呢……要是要不回来这六千块钱,我该怎么办啊……我儿子临死之前,我还跟他说呢,我一定活到孙子娶上媳妇我再死,你说,我下去之后该怎么跟我儿子交待啊……”
季千明的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了一下,不是六十万,也不是六万,偏偏是六千!
“大爷……”
季千明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塞,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他赶紧喝了口酒压下去,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问大爷:“大爷,是哪个工地欠了你的钱?”
“咋的?年轻人,你还能帮我要回来啊?”大爷似是有些不相信。
季千明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我能!”
大爷指着前面的建筑说道:“就是那个,我也不知道叫啥,我不认字。”
季千明看了一眼,说道:“大爷,走,我先带你找个地方住,这里蚊子多,睡着多难受啊。”
“我不,我没有钱,我住不起宾馆……”大爷浑身写满了抗拒,眼中是对大城市的恐慌。
季千明道:“大爷,是海东市政府欠你的,我身为政府人员的一员,这是我应该做的。”
“明天一早,你来市委政府找我,就跟保安说找季秘书,我亲自带你去要工钱,我不仅把你的要回来,还要把海东市所有被拖欠的工钱都要回来!”
“大爷,你一定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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