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正面挑战
嫪毐皱眉道:“究竟是什么急事?可否派遣下人去做?眼下肴馔还未陈上,何况还有我特别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呢!”
蒲鶮也道:“项大人身子尚未坐暖就赶着要走,我们怎都不会放过你的。”
项少龙暗骂自己糊涂,这事确可差人去办,乌言着是最佳人选,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议便成。陪笑道:“是我一时急得糊涂,这就去吩咐下人,请各位原谅。”
嫪毐等释然,放他离去。
项少龙步出大堂,来到外进的小厅堂,荆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与伺候他们的俏妓打情骂俏,乐不可支,偏是见不到乌言着。
问起乌言着,乌光惶恐道:“言着大哥溜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项爷莫要怪他。”
项少龙怎会见怪他,本想改派荆善,但想起可趁机到外面松弛一下,问明乌言着要去的地点,正要出去时,众卫慌忙站了起来。
项少龙早厌倦终日有人跟在身后,又见他们正吃喝得不亦乐乎,制止他们,一个人溜了出去。
踏步林中幽径,立时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娇妻爱儿,却要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与人虚与委蛇,大叹何苦来由。
不一会儿转上通往主楼的大道,一来夜幕低垂,二来他是孤身一人,故虽不时碰上提灯往其他别院去的婢仆客人,都以为他是一般家将、从卫之类的人物,没对他特别留心。
快到主楼时,忽然见到伍孚匆匆赶出来,没有提灯,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低头擦身而过,转入一条小路去,一点不知他的存在。
项少龙心中一动,闪入林里,远远蹑在他身后。
若非见伍孚是朝“醉风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绝不会生出跟踪的兴趣。
因为四花现在全体出席嫪毐的晚宴,伍孚又该忙于招呼宾客,实在没有到那里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
能在任何一花的闺阁等候伍孚去说话的,若不是吕党就是嫪党的人,其他人怎敢和这两党的人竞争。
眼下嫪毐等在别院里,岂非是吕不韦方面的人在那里等候吗?
项少龙展开特种部队的身手,紧蹑在伍孚身后,不片晌抵达竹林。
只见入口处人影幢幢,把伍孚迎了进去。
项少龙生出望洋兴叹的颓丧感觉,上次是因有韩闯掩护,故能潜入咸阳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内,现在自己连一条攀爬的钩索都没有,要潜进去只是痴人说梦。
正想离开时,脑际灵光一闪。伍孚不是说过可以偷听“醉风四花”的说话,而她们却懵然不知吗?想来这该不会是假话,因为只要自己加以查证,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说谎。
这种监听工具,极可能是像在信陵君卧房内那条能监听地道内声息的铜管一类的设备,自不应装在林内四座小楼任何一幢内,否则早给揭破。但亦该装设在附近,否则距离过远,传真度会大打折扣。
项少龙哪还迟疑,沿竹林搜寻过去,不一会儿在竹林另一方发现一排四间摆放杂物的小屋,后面是高起的外墙。
忙打亮火熠子,逐屋搜寻起来,不一会儿发现其中一间的内进特别干净,装设四个大柜,与其他三间堆放杂物的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而且还全上了锁。项少龙急忙取出飞针,不片刻把其中一个简陋的锁头弄开来,拉开柜门,忍不住欢呼起来。
只见一根铜管由地上延伸上来,尾端像个小喇叭,刚好让人站着时可把耳朵凑上去。总算伍孚这小子没有在此装设上欺骗他。
不过这根铜管显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楼去,因为听不到半点声音。项少龙再试着弄开其他柜门,到第三个时,其中一根隐闻声响,忙把耳朵凑上去。
声响传来,似乎是酒杯相碰的声音。好一会儿后,一把男人的笑声响起来。由于人声通过长达十多丈的铜管,不但声音变质,还不大清晰,所以一时无法辨认出是伍孚还是其他人。
一个男人说话道:“仲父的妙计真厉害,项少龙虽然其奸似鬼,仍给小人骗得深信不疑。”
项少龙哪还认不出伍孚在说话,恨得牙都痒了起来。
另一把男声笑道:“主要还是靠伍楼主的本领,仲父这条连环妙计方可派上用场,异日储君若出事,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去。”
只听语气,便知说话的是管中邪。
项少龙暗叫好险,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己听到他们的说话,这个跟斗就栽得重了,可能会永不超生。
由此可见小盘确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能洪福齐天。而吕不韦输的却是运气,又或可能存在于虚缈中的天命。
同时感心中烦厌,吕不韦的阴谋毒计不但层出不穷,还要接踵而来,自己何时才能有点安闲日子可过?唯有寄望黑龙的出世。
吕不韦的声音由铜管传入他耳内道:“美美仍在陪反骨贼子吗?”
伍孚答道:“仲父请放心,项少龙给我吓得三魂不聚,很快会找借口离开,好去通知储君。而且小人早告诉嫪毐,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戌时末,届时小人会去把美美接回来的。”
吕不韦冷哼一声,不屑地道:“这假阉贼竟敢和我吕不韦争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项少龙听了一会儿,知道再听不到什么特别东西,把柜锁还原,匆匆溜走。
回到嫪毐等所在的别院,赫然见到邱日升和渭南武士行馆的三大教席,国兴、安金良、常杰全来了,坐在新设的四席处,同时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逊于伺候韩竭和令齐的丹霞和花玲。
见项少龙回来,首先发难的是杨豫和单美美,嫪毐和蒲鶮等同声附和,责他藉词逃席,否则怎会这么久才回来。
项少龙比之刚才可说是判若两人,心情大异。先与邱日升等客气打招呼,接着洒然自罚一杯,终平息“公愤”。
邱日升与他对饮的神态出奇的冷淡,安金良和常杰则仍带有敌意,反是国兴这既得利益者执足下属之礼,虽仍稍欠热情,但项少龙已感觉到他有感激之心。
嫪毐对邱日升等人的态度显然并不满意,频频以眼色示意,邱日升却装作看不见,气氛登时异样起来。
项少龙又发觉单美美看自己时俏目隐含深刻的仇恨和憎恶,暗忖心理的影响竟是如斯厉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话,所以观感完全改变过来。
现时大堂八个酒席,就只项少龙一人没有侍酒的姑娘。
肴馔此时开始端上,用的是银筷子,以防有人下毒。
嫪毐笑道:“蒲爷一向不会空手访友,今趟来咸阳,带来个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团,以供我等大开眼界,其台柱‘三绝女’石素芳,更是声、色、艺三绝,颠倒众生。”
项少龙心中大讶,听嫪毐这么说,那显然是个职业的巡回歌舞团,并不附属于任何权贵。在此处处强权当道的时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可以随处表演呢?
于古战国时代里,无论个人或团体,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种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歌舞姬团亦不例外,只就它与蒲鶮拉上关系,便大不简单。
蒲鶮得意洋洋道:“本人费了两个月时间,亲到邯郸找到团主金老大,甘词厚币,始说得动他带团到咸阳来,已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兴,今晚可说是先来一场预演。”
邱日升插言道:“听说‘三绝女’石素芳与那晚在仲父府技慑全场的齐国‘柔骨美人’兰宫媛,以及燕国有‘玲珑燕’之称的凤菲,合称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咸阳一举来了两姬,我等确是眼福不浅。”
项少龙这才知道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兰宫媛。三大名姬内,至少有一个是出色当行的女刺客。其他两个又如何?
项少龙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肆邪笑道:“仲父想必尝过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爷可曾试过石素芳的房内三绝,又能否可透露一二?”
所有男人都笑起来,众女则娇嗔笑骂,她们都习惯了男人这类露骨言词,亦知道怎样做出恰当的反应。
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嫪毐重用这种只懂风月之徒,实已种下败亡之因。
蒲鶮先陪众人笑了一会儿,道:“假若这么容易可一亲香泽,石素芳恐怕已给人收于私房。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证不会被迫卖身,今趟的保家是蒲某人,试问蒲某岂能做监守自盗的卑鄙之徒?”
坐在邱国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着一片鸡肉,含糊不清地咕哝道:“那就太过可惜哩!”
登时又惹起一阵哄笑。
杨豫此时站起来,提着酒壶来到项少龙旁,双膝先触地,然后坐到小腿上,笑靥如花道:“项大人,让奴家敬你一杯!”
项少龙潇洒举杯,让她斟酒。
嫪毐笑道:“豫姑娘既对项大人有意,项大人不若把她接收过去吧!保证她的榻上三绝,不会比石素芳逊色。”
众人再次起哄,推波助澜,只有邱日升等脸露不屑之色,对项少龙仍是心存芥蒂。
项少龙见这风韵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胜娇柔,就算当作她是在演戏,仍感一阵强烈的冲动。这是男人与生俱来对美女的正常反应,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蝎,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险刺激的滋味。
哄笑声中,杨豫仰脸横他千娇百媚的一眼,旋又垂下螓首,樱唇轻吐道:“若项大人能腾出少许空闲,杨豫愿荐枕席。”
这两句话,由于音量极细,只有项少龙得以耳闻,倍增暗通款曲的缠绵滋味。
项少龙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差点脱口答应。幸好最近每天鸡鸣前起来练剑,把意志练得无比坚毅。咬牙低声道:“心结难解,请豫姑娘见谅。”
杨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烧熔的眸子瞅他一眼后,退回嫪毐一席去。
项少龙主动举起酒杯,向各人劝饮,众人哄然举杯,邱日升方面除国兴外,其他人的神态勉强多了,只是敷衍了事,不带热情。
接着邱日升和蒲鶮对饮一杯。
项少龙正奇怪为何嫪毐似乎一点都控制不了邱日升时,刚巧见到蒲、邱两人交换个大有深意的会心微笑,灵光一闪,想通嫪毐和邱日升的关系。
邱日升以前是阳泉君的人,倾向小盘之“弟”成蟜。现在他仍是成蟜派系,但却改为与杜璧和蒲鶮勾结。
杜璧和蒲鶮势力虽大,却是集中于东三郡方面,那亦成了成蟜的根据地。
这是吕不韦一手造成,故意留下这条尾巴,使朱姬和小盘不得不倚仗他去应付。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咸阳来,于是才有邱日升诈作投靠嫪毐,使吕不韦亦碍着朱姬奈何不了他们,奇怪复杂的关系便如此形成了。
他当然不会把观察得来的宝贵资料透露给嫪毐知道。吕不韦在玩权力平衡的游戏,他只好奉陪。
有了新的体会后,项少龙登时知道自己成了蒲鶮、杜璧和邱日升一方首要攻击的对象。若能除去他项少龙,便可立即破坏咸阳各大势力已是险象环生的均衡局面。对蒲、杜等人来说,自然是愈乱愈好。
现在秦国军方反对吕不韦的人绝非少数,只要杜璧能联结其中最大的几股力量,例如王龁、王陵、王翦,又或昌平君、安谷傒等,成蟜便大有把握与吕不韦表面支持的小盘争一日之短长。
只要去掉小盘这最大障碍,成蟜便是大秦的当然继位者。而首要之务是干掉他项少龙,使咸阳陷进乱局中,他们可混水摸了小盘这条大鱼。
就在此时,他看到邱日升频频用眼色向国兴示意,好一会儿后,国兴不大情愿地道:“大将军这两天不知是否有闲情到我们行馆表演一次刀法,让我们大开眼界呢?”
同样意思的话,比起决战前那晚国兴在醉风楼说出来的,已完全没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可知纪嫣然的感之以义,小盘的诱之以利,大大的打动他。
说到底,以小盘为首的政治集团,始终是当时得令,国兴以前因先依附阳泉君,苦无门路加入项少龙的一方。现在得此良机,要他再为邱日升牺牲实是何其难矣。
项少龙尚未说话,嫪毐故作讶然道:“大将军如有神助的刀法,国大人不是曾亲眼目睹吗?为何仍要多此一举,再见识多一次呢?”
这几句话极不客气,显示嫪毐非常不高兴。
邱日升哈哈一笑,道:“正因为项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请大人到行馆指点一下手下儿郎,内史大人误会了。”
项少龙微微一笑,道:“若邱馆主答应明天亲自下场,我项少龙怎也会到行馆去领略教益。”
此语一出,包括蒲鶮在内,众人同时色变。
这几句话虽是客客气气道出来,但摆明项少龙有杀死邱日升之心,而且事后谁也不敢追究,因是邱日升咎由自取的。
蒲鶮和邱日升色变的原因,是感到项少龙已看穿他们和嫪毐的真正关系,才如此不留情面。
嫪毐等色变的原因,是项少龙此语既出,以邱日升的身份地位,就算明知必败,也只有挺身应战,再无转圜余地。
单美美等诸女却是被项少龙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震撼,芳心悸动。
果然邱日升仰天长笑,豪气干云地道:“近年来从没有人像项大人般肯与本馆主玩上两手,明天午时,邱某人就在馆内恭候大驾。”
话毕霍地站起来,向蒲鶮和嫪毐等人略一施礼,拂袖去了。
国兴等只好匆匆施礼,随他离去。
大堂的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邱日升气量如此浅窄时,伍孚一脸疑惑地走进来,还频频回头朝邱日升消失的方向望去。
项少龙笑道:“伍楼主是否要来接美美去与仲父相见呢?”
嫪毐和伍孚同时剧震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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