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功亏一篑
朱姬吩咐项少龙坐到她身旁,透过帘幕凝望窗外流水般逝去的咸阳夜景。
主街上拥满庆祝春祭和因黑龙出世而雀跃欢欣的秦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鞭炮之声不绝于耳,分外衬托出朱姬空虚无着的心境。
自从庄襄王异人过世后,朱姬从未快乐过。她的一生是由吕不韦造就出来的,但也正因吕不韦而毁去,恐怕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和吕不韦间的恩怨。
嫪毐虽看似非常风光,但由始至终他只是被各方面利用的一只棋子。想不到以朱姬的精明厉害,一旦迷恋起男色来,竟会糊涂至此。
正心中感叹时,朱姬香唇轻吐道:“少龙!我往后该怎么办呢?”
恍惚间,项少龙像再钻入时空机器里,回到昔日在邯郸和朱姬初相识时那段日子,心中一颤道:“太后……”接着不知该说什么话才好。
朱姬别转娇躯,定神瞧着他道:“对不起!”
项少龙愕然道:“太后何出此言?”
朱姬垂下螓首,凄然道:“我自己都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些时候,我真恨不得有人可把你杀了。”
项少龙知道她是指允准管中邪和自己决斗一事,摇头道:“我绝不会怪太后的,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怪你。”
朱姬娇躯剧颤,抬头往他望来,好一会儿后,忽然道:“那条黑龙究竟是真是假,求你不要瞒我。”
项少龙立时无名火起,知道朱姬仍在为嫪毐打算,冷冷道:“当然是真的,要假能假得来吗?”
朱姬呆望他一会儿,又别过头去瞧往窗外,苦笑道:“少龙你生气了,有时我真希望你可以打我、骂我,那人家还会好受一点。”
顿了顿续道:“我太熟悉你了。只从你刚才答话的神态,就知道那是条假龙,这么厉害的计策,定是你想出来的,没有人比你更会装神弄鬼了。”
项少龙心中一热,涌起连自己也难以明白的情绪,凑到她小耳旁,柔声道:“此刻我真想狠狠揍姬后一顿!”
朱姬娇躯剧颤,“啊”的一声转过身来,眼中射出复杂难明的神采。
项少龙差点要封上她香唇,马车倏地停下,原来已抵达王宫。
项少龙心中暗叹,命运毕竟是不能有分毫更改的。
朱姬抵达宴场时,小盘、吕不韦和群臣如常地热烈欢迎她,大家像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般。
蒲鶮、杜璧均有出席,且神色平静。
假若邱日升有机会到此一看,定会为自己的牺牲觉得不值。
项少龙却因国兴之死心情大坏,坐入李斯和昌平君那席时,沉声问道:“管中邪在哪里?”
李斯两人听他语气不善,吓了一跳,齐问道:“少龙想怎样?”
项少龙此时已找到坐于他下方隔开五席的管中邪,正和吕娘蓉、许商、连蛟并坐细语。
昌平君为缓和气氛,笑道:“三绝才女果是名不虚传,一曲虽罢,但我耳内仍像缭绕着她动人的歌声。”
项少龙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杀死管中邪!”
两人大感愕然,一时无言以对。李斯只能道:“少龙三思!”
此时小盘、吕不韦和一众大臣正轮番向朱姬敬酒,刚告一段落,各自坐好,千多人的大殿堂静了下来,等待朱姬说话。
项少龙怒气上涌,倏地起立。众人眼光立时被吸引,集中到他身上去。
项少龙豪气冲天而起,扬声道:“微臣上趟与管大人比武一事,因管大人剑断而止,今见管大人另佩宝刃,忽感手痒,望能与管大人再比试一场以作助兴,请储君与太后赐准。”
大殿突然静下来,人人脸现错愕神色,显是没想到项少龙会有此一着。
事实上前两次比武,项少龙都是被迫作战,只有这次因心愤国兴之死,主动出击。
就在此刻,每个人都知道项少龙是对管中邪动了真怒,决意把他杀死。
吕不韦脸色微变,冷哼一声,抢在小盘和朱姬之前答道:“今晚乃大喜之日,不宜妄动刀兵,少龙若因私人恩怨……”
一声长笑,起自嫪毐之口,只听他阴恻恻道:“仲父此言差矣,上回难道是仲父大悲之日吗?为何仲父却一力主战?”
吕不韦双目厉芒烁闪,狠狠盯嫪毐两眼,正想回敬,管中邪长身而起道:“项统领果然眼利,看出卑职新佩的齐国名剑‘射日’非是凡品,不易折断,故动了雅兴,若储君、太后和仲父赐准,中邪乐于奉陪。”
小盘哈哈一笑道:“这才是我大秦的好男儿,请太后赐准。”
朱姬定睛看项少龙好一会儿,秀眸射出感激之情,点头道:“我大秦向以武力卫国,两位卿家正体现了我大秦的尚武精神,准予所请。”
项少龙知道朱姬会错了意,以为自己是因她受辱而要拿管中邪出气,不过这时哪管得那么多,谢旨后,与管中邪同时离席往殿心走去。
所有人都感受到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凝重气氛,这是两人第三次交手,管中邪两次均落在下风,今趟能否扳回败局?
在某个程度上,项少龙这次确是冒险了一点,或可说不值得去冒这么的一个险。
管中邪第一次胜不了项少龙,皆因他认为犯不着因一个他以为命不久矣的人而受伤。第二次却输在对百战刀法全无认识而措手不及,但仍能藉剑断逃生,甚至分毫无损。
现在管中邪已对百战刀法有了应付的经验,而且定然拼力死战,冀能保命,在这种情况下,鹿死谁手,确是未知之数!
所以李斯才劝他三思。
但这时的项少龙却完全忘掉生死荣辱,只感到若任由杀死国兴的凶手继续在眼前逍遥自在,便很对不起刚要效忠自己的手下。
在这一刻,他成为一个真正的剑士,其他一切全不在考虑之列。
管中邪并非吕不韦,没有任何一部历史书或电影说过他可以活过今晚夜。
座上的吕娘蓉脸色苍白如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项少龙此刻不杀管中邪誓不罢休的心态。
刚才管中邪和许商、连蛟三人才在谈论当着项少龙眼前射杀国兴一事,那时她便浑身不安,知道项少龙绝不肯咽下这口气,但仍想不到项少龙甫进场即向管中邪愤然搦战。
项少龙尚有一个考虑的因素,是管中邪的箭术杀伤力太大,若将来公开对阵,只要他扳开强弓,己方便不知谁能保命,故若可早点除去他,等若先救回自己或滕翼、荆俊等某一人的性命。
这在潜意识里深藏的恐惧,促使他不惜代价,务要先杀死管中邪。
两人向小盘和分坐左右的吕不韦、朱姬施礼后,分了开来,各按剑柄刀把,隔开丈许,冷然对峙,由于两人身份特别,故在王宫内可佩带兵器。
直至此刻,仍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
刀剑尚未出鞘,整座大殿却因众人的肃默和山雨来前的凛冽气氛,变得寒冷肃杀,似乎口鼻之间压力陡增,使人难以呼吸畅顺。
两人像研究猎物般,狠狠对视一会儿,管中邪微微弓起背脊,催发气势,更使人心情拉紧得透不过气来。
项少龙双目寒芒闪动,却没有像上回般把百战宝刀连鞘握在手上,使人想不通他为何竟不学上次那样把刀鞘派上用场。
只见他猛地踏前一步,管中邪整个背脊弓起来,像一头要择人而噬的恶兽,比上次对上项少龙时,信心与气势都以倍数增强。
项少龙夷然无惧,这些天来,他每天在鸡鸣前起来练刀,觉得自己的状态达到自从乘坐时空机前来之后,从未臻达的最高峰。假若今晚胜不过管中邪,以后休想胜过他。
当然!这只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实情或者非是如此。
就在此刻,项少龙百战宝刀离鞘而出,化作精电激芒,划破虚空,却予人一种轻灵飘逸的奇异感觉,与上趟的雷霆万钧,似若雨暴风狂之势相比,更令人感到难以形容。
管中邪显然大出意外,不过他当然不能像其他人般去细意揣摩欣赏,立往前飙出,拔剑、运剑,迅速格架。
两人的出手,均迅似奔电,使人差点看不清楚。
“当!”
管中邪猛退三步。但高手如韩竭、许商等辈,均看出管中邪是故意后退,以灵巧的步法和战术,化解和损耗项少龙惊人的百战刀法。所以管中邪虽连退三步,却没有露出丝毫败象。
项少龙想不到管中邪会采取这种战术,不由窒了一窒,待要接连强攻时,管中邪双目厉芒一闪,舌绽春雷,狂喝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个焦雷,跨步欺身,射日剑疾施反击,先沉腕往下,再斜挑而起,取的竟是项少龙小腹处,使项少龙难再以砍劈应付。
一直屏息静气的近千观者,见管中邪这一剑去势凌厉无匹,更感骇然得难以作声。
项少龙冷哼一声,横移一步,幻出重重刀浪,封闭胸腹的空间。
“呛”的一响,两人乍合倏分,谁都占不了丝毫便宜。
管中邪心中狂喜,知道已掌握应付项少龙惊人刀法的战略,就是避免硬拼,以轻灵翔动去对付他的坚凝沉实。当下哪还犹豫,射日剑趁主攻之势,使出细腻绵密,有若织女穿梭的手法,水银泻地的向项少龙攻去。
项少龙神情肃穆,沉腰坐马,心中涌起因悲国兴之死而来的惨痛情绪,竟硬以百战宝刀横砍直劈,把管中邪逼在刀影之外。
一时刀光大盛,奇奥变幻,使人无从捉摸。
管中邪虽竭力避免与他的宝刀相碰,仍不免刀剑交击。
场中虽只是两雄相争,但众人仿似在旁观看千军万马的惨烈冲杀,而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凄厉景况。
这时项少龙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要迅速杀死管中邪,其他一切再不重要,包括自己的生命在内。
他不知吕不韦的奸谋有多少是与管中邪有关,但此人的才智不会逊于莫傲,否则单凭勇力,吕不韦岂肯把吕娘蓉下嫁给他。
一天杀不死管中邪,他休想有好日子过。所以每一招无不是进手杀敌的招数,以命搏命。
“铿锵”之音响彻殿堂。由小盘以下,无人不为两大高手惨厉的战况而看得胆战心惊。
“当!”
一声特别的激响后,管中邪终被项少龙的以攻为守逼退开去。
项少龙在气机牵引、彼退我进下,一声长啸,挺刀攻去,森森刀浪,随他冲前的步伐,潮涌浪翻般卷往管中邪。
管中邪心中首次涌起无以为继的感觉,刚才那番急攻,本有十分把握可置项少龙于死地,可是对方每一招都是以命换命的打法,所以虽是破绽处处,但除非自己肯陪项少龙一起送命,根本无法利用那些破绽乘隙进攻。
旁人或者不明白项少龙为何舍刀鞘而不用,但他却痛苦地清楚知道,此正是项少龙高明之处。自上趟自己败北之后,曾痛定思痛,一直在钻研如何对付项少龙右刀左鞘的奇异战术,而且还颇有成果。因为刀攻鞘御进退间难以专注,亦影响攻守的灵动,这使他想得破解之法。但这次项少龙舍鞘不用,登时又使他早拟好的如意战术落空。
但他亦是了得,当机立断,先退后攻,争回主动,不让项少龙发挥出百战宝刀的惊人威力。岂知项少龙稳守三尺之地,竟硬生生凭凶厉无匹的刀法,应付了他一波又一波的攻势。到他攻势已至强弩之末,再难以保持强劲,终给项少龙一刀劈退。
此消彼长下,怎还挡得住项少龙长江大河、惊涛裂岸的百战宝刀。
森寒杀气,随项少龙的宝刀,漫罩而来。那种骇人的感觉,凝成重若泰山的心理压力,紧锁管中邪的灵魂和肉身,首次使他泛起难以力抗的感觉。忽然间,他清楚知道项少龙已到了刀法大成的宗师境界。
殿内的人更是呼吸顿止,静得落针可闻。
百战宝刀又由无数刀影化合为一,疾劈敌人。
管中邪心胆已怯,一时间竟看不出项少龙的后招变化。
“当!”
人影乍分。
管中邪踉跄急退时,项少龙刀光再盛,着着抢攻,丝毫不予对方扳回败局的机会。
吕不韦方面人人色变。
吕娘蓉尖叫道:“停手!”竟扑了出来,不理其他人喝止,朝两人奔去。
众人无不大惊失色。
“锵、锵、锵!”项少龙倏地飞退。
管中邪显然中招,长剑脱手坠地,步履踉跄,仰后刚好倒入吕娘蓉怀里,两人同时坐倒地上。
项少龙大叫可惜,这一刀伤得管中邪虽重,却仍要不了他的命。皆因怕误伤吕娘蓉,故提早在对方仍有余力之时痛下杀手,为此予管中邪一线之机,差了一点点方能取他性命。
两人身上同时现出血渍。管中邪的血渍在左胸口,连甲冑都被砍破,可见他是在危急时勉强避开贯心之厄。但没有几个月工夫,休想复原过来。
项少龙的血渍则在左臂弯间和大腿处。
吕娘蓉尖叫道:“中邪!你怎样哩?”
管中邪脸色苍白如死,却咬紧牙关,朝项少龙道:“中邪受教,此刀永不敢忘。”
吕不韦跳起来喝道:“还不赶快救人治伤!”
项少龙心中一阵疲累,想不到在这样的优势下,仍给吕娘蓉一记意外的变化打破他的如意算盘,以后恐难再有这么理想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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