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明月照映其身

　　这日之后，宋清因双膝受伤，眼下连学堂也去不了，从宫里回来便差人去给夫子送了请假的信笺，连何汝元也知晓了，回信叮嘱她万要调养好身体。

　　她一时心潮激涌，提笔挥毫了上千字的平原山谷战略，又让张礼给送到学院。

　　刚送出门，她便后悔了，自知学了皮毛便不知天高地厚，于关公面前耍大刀，实在赧然。

　　而忐忑的等了两日，竟收到何汝元的亲笔批示，不过千字的文章得了他浓重笔墨，末尾的十一字让她捧着薄薄的纸顿觉重如千斤。

　　“心有明月，明月便照映其身。”

　　也是这十一字，莫名的让他想起那个如明月般舒朗的青年，自正阳门解开“误会”，两人便各往东西，想起那日，他绯袍临风飒飒作响，往大理寺的走了一段路，消失在长巷尽头，约摸片刻，便有人驱了马车来将她送出承天门。

　　她当时多嘴问了句：“是裴大人让你来送我的？”

　　衙吏点点头，并未多言。

　　承天门外，衙吏道：“宋姑娘，往前走到金水桥畔您就能看到宋家护卫了，在下告辞。”

　　她原地站了会，等马车离开才往桥畔走，只没走几步便回头看了看皇城，她并不后悔与裴鹤铭说的话，毕竟深宫高墙血灾太多。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六月中旬，天气渐渐热起来，父亲来信，大军已经在回朝的路上，约有三两日也就到上京。

　　宋清养伤之余，命张礼每日去市井茶馆坐上一坐，回来再将听到的消息告知她。

　　按照景顺帝的指示，杨敖的死讯拟了咨文告知六部，尸首运回上京，并于明后日后入殓，杨敖因祖上有功德才得此殊荣，但只得掩埋在城郊乱葬岗。

　　尚在设置灵堂时，便有人放话要抢了那棺椁里的尸首，以鞭挞泄愤。

　　为了将尸首葬进城郊，五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赵承、京卫指挥同知李坤一并出现在杨府外，将四周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是奇怪，杨敖这种人死不足惜，圣上怎么还能让他以全尸入殓，这不是激起民愤麽？”李青忿忿。

　　宋清却笑着道：“目光短浅，看事情不能只看其一，还有其二其三。”

　　舂余下的侍卫纷纷好奇凑过来，红蓼正帮她碾磨驱蚊的草药，准备做个香包，闻言也将木舂抱在怀里，挪凳坐在她身边。

　　宋清抿了口醇香的花茶，润润嗓子，花瓣于水中舒展开，将茶汤染成淡淡的褐色。

　　她故作神秘道：“其一，不可说。”

　　几双眼睛露出失望神色，见她又竖起两根手指。

　　“其二与其三，亦是不可说。”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几人咂咂嘴，各自去忙了。

　　有些话不可随意与外人道，其一，杨敖党羽众多，先帝时期便在天南海北的攒下庞大势力，他死了那些人背地里不知能翻出多大的浪花来，所以当初皇帝只撤了他的职，赶去西北守边关。

　　其二，这些人多精明，若能收为己用百利而无一害，当然，是有一害，让那些官员夙夜难寐。

　　至于其三，便是景顺帝极有可能想要收复这些势力，所以才要做局。

　　她能猜到，是因为这件事不合理的地方太多，若不是有所图，杨敖成烂泥的尸首何必千里迢迢的运送回上京，市井又何故出现这么多流言蜚语。

　　这不是摆明了挖了个坑让人往里头跳。

　　杨敖入殓那日，正是晴空万里，上京的百姓心里唾骂，却还是忍不住瞧热闹。

　　杨家是罪臣并无人真来吊唁，是以出现在现场的大多是刑部捕快和兵马司的人乔装打扮的。

　　正堂内，白幡低垂，白烛静静燃烧，挽联高悬，当中的漆黑棺木里躺着的便是混了泥土的杨敖尸首，说是尸首，其实不过放了件衣裳。

　　院内哀乐响起来，除了风吹动白幡发出的哗啦声，竟无人哭泣。

　　显然，杨敖恶名在外，家底都充公了，哪里还有家眷为他守灵哭泣。

　　直至到了晌午，几名壮汉自外进到内堂以麻绳将棺椁捆缚好，随即抬到府外的马车上，外间风动，车毂转动起来缓缓的朝着城门驶去。

　　六月正中，骄阳开始灿烈，阳光一缕缕撒下来，街头巷尾人头攒动中，隐映着角落的寒光利器。

　　送葬队伍的最后，裴鹤铭一袭墨色劲装，如玉的面孔静水微澜。

　　早在杨敖的“尸首”送回上京之前，这处都城便潜进了行踪诡秘的人，说是杨敖旧部也好，党羽也罢，识时务者早已转投他枝，这些人里或许真是有那么几分真情在，也未可知。

　　只是这种想法过于荒诞了些。

　　角落的光影一晃，兵马司副指挥使赵承旋身凑过来，沉声道：“大人，他们来了。”

　　梁江梁河从腰间拔出长刀，不过须臾功夫，围观的人群中便做鸟兽状散开，原本喧闹的通衢大街静谧中透出几分冷肃杀气。

　　……

　　树影轻晃，树下躺椅上一个明丽少女捧着书，神情专注而认真，一杯茶还未喝净，侍卫便送来一封急信，她将书册放在石桌，接过信拆开，只看了几眼，便匆匆起身回了居室。

　　少女自顾从衣架上取了衣衫转到屏风后解开腰带，换衣的空档听到红蓼问：“怎么现在要出门吗？”

　　“方才蔡堂主来信，送到婉姐姐的医馆，药童又送过来，竟然是小九跟着青囊堂回来了，他现在人在医馆里，我想去看看，”说着，绕出屏风，想了想，将钱袋子也揣在身上。

　　“那我和小姐一起，”红蓼捞过帷帽帮她戴上。

　　宋清点点头，穿戴整齐后到了前院，同刘夫人说清原委，便带着护卫往药堂去。

　　悬壶药堂日常便有不少看诊的百姓，外间的道上竟还有不少人在排队，稍一打听，四城的人都往这边凑，可见是谢婉医术声名在外了，张礼将马车停好，李青李仲便在前开道，一路护着她穿过拥挤的病患，进到药堂看到背对她蹲在地上的少年挥着扇子，正热火朝天的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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