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道之所存,情之所钟
接下来的时间里温少卿极配合地讲述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丛容偶尔打断他问几个问题,温少卿解释之后再继续,丛容不断记录着,温少卿描述完之后,丛容又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后,忽然问:“你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赵医生,万一真的是他在抢救的过程中有失误呢?”
温少卿几乎没有思考便回答:“我并不是为了某一个医生,今天是赵医生,明天或许就轮到李医生,后天或许就会是我。我是针对整个大环境,难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也是每个医生必须承受的?为什么我们为了救回那条生命付出那么多的努力,却只换回唾弃和打骂?”
丛容听到这里有些动容,忽然抬头看向他,“在此之前,你有没有……”
剩下的几个字丛容忽然有些说不下去。
温少卿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有过。我说过,在医生这条路上走得久了,谁手里还没几条人命啊。”
温少卿说到这里歪头对着丛容一笑,轻松地开着玩笑:“跟律师一样,你没接过判死刑的案子?”
丛容本来严肃沉郁的脸慢慢破碎,点点头跟着笑起来,何止是接过。
温少卿笑过之后很快开口:“就算医学发展得再快,医学设备再先进,任你医术再高明,生命都有人力不可逆转的因素,面对生命,医生也会带着无可奈何的无能为力。家属听到的是一个结果,而医生却是看着生命迹象一点点地消失,生命体征监护仪上所有的数字归零,所有的曲线变成直线,只留下单调刺耳的蜂鸣。你知道和死神抢夺生命的这一仗,你败了。
宣布死亡的那一刻,谁的心里都不会好受。都说医者仁心,可为医者要学会的第一课大概就是如何把心变硬。”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似乎在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低垂着眼睛掩饰着眼底的情绪,没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着杯子上的花纹,说完这些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丛容看着他的侧影微微出神,她不了解医生,她对医生的认知还停留在平安夜那场聚餐上一张张毫无阴霾的笑脸上,也许那些笑脸的主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每天都要和死神宣战,或输或赢,越战越勇。
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闷,连带着他的声音都有些闷闷的,“怪我吗?”
丛容一愣,“什么?”
温少卿看向她,“我带钟祯打架。”
丛容摇摇头,半晌才开口:“钟祯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记事了,这些年我看着他慢慢长大,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打过架,在我的认知里,在一个男人的一生中,总要打几场架,这样人生才算完整。以前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是个男孩子,大概可以带钟祯痛痛快快地打几架。钟祯从小就喜欢黏我,可我毕竟是个女孩子,男女有别,我总怕会给他带来不好的影响。”
温少卿挑眉问道:“你是怕……”
“我怕他会……”丛容似乎很是为难,犹豫了半晌才吐出那个形容词,“娘。”
“……”温少卿想起那个表情包,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你想多了。”
温少卿想起小时候没事就会和温让打上几个回合,然后两个人被罚去抄医书就禁不住手腕发酸。
“你当初为什么选钟祯做学生?”丛容终究是好奇的,“听他说,你收学生很严格,以他的资质我以为是考不上的。”
“当初选学生的时候我不太了解钟祯,比起资质和学识,我更注重一个人的品格和涵养。医生这个行业说特殊也特殊,说普通也普通,我不希望有人带着别样的目的来从事,而是希望它是靠自身的魅力吸引别人来学,希望每一个从医的人都是品行端正的。”温少卿顿了一下,“钟祯学医,是因为你奶奶的病吗?”
丛容愣了一下,满是疑惑地去看他。
温少卿,“晚饭的时候你有些不对劲,我就问了他两句。”
“不是,他学医就是因为他想,跟我奶奶无关。”丛容摇摇头,“我奶奶身体一直很硬朗,是在睡梦中走的,谁都没想到她会走得那么突然。”
她记得那个时候快过年了,她在一周前还在电话里和老人笑着说,回家过年的时候要吃奶奶做的李鸿章大杂烩,可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星期,便接到了老人离世的消息,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接受不了。
丛容从往事里回过神,察觉到温少卿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她尴尬地握紧笔,低头在纸上乱画,慌慌张张地问起来:“那你呢,你为什么学医?”
温少卿看到她假装认真做笔记来掩饰手足无措便觉得好笑,“这个也跟这个案子有关?”
丛容这下更尴尬了,下意识地把笔扔到一边,“没……没有关系,就是随便问问。”
温少卿敛了神色,声音也郑重了几分,“我是祖父带大的,祖父是中医,我从小就在中药堆和医书中泡大。从小我就知道学医很辛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医患关系变得紧张起来,很多医生都不会让自己的子女再去学医,因为他们觉得不值,本来就很辛苦,现在更是高危职业。如果可以选择,大概没人想去做医生,可这个职业终究要有人去做,天下无医,没人会希望看到这个结果。我祖父跟我说过,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父母给我取名少卿,少卿是个官名,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而且医生也叫大夫,大夫不也为国为公?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丛容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
不知谁说过,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你走过的路、看过的景、读过的书和爱过的人。丛容忽然觉得,从最后一点来看,自己一定是个特别有气质的人。
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沉静的男人,心里默默感慨,这样的一个人应该很讨喜吧,能写一手好字,医术精湛,心灵和外貌都干干净净的,有着自己的想法,坚定又温柔地在世间行走,即便偶尔有些小腹黑,偶尔会捉弄她,也是让人欢喜的。
丛容轻声低喃:“道之所存,虽千万人吾往矣,这句话钟祯也跟我说过……”
“那你肯定不知道下一句。”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却越来越柔和,忽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情之所钟,虽千万里吾念矣。”
丛容心里一疼,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情之所钟,虽千万里吾念矣,他说的大概就是朋友圈里的那个“非不思她”吧?
温少卿看着她脸上的血色一丝丝褪去,唇色白得有些吓人,意识到这个女人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他皱了皱眉抬手揉着眉心很是无奈地开口:“丛容,我说我喜欢你。”
纵使丛容再迟钝,她也意识到了他在说什么,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脸色更是白了几分,她猛然睁大眼睛满是错愕地看过去,“怎么可能……”
温少卿无视她的震惊,换了个姿势慵懒地靠在桌边,笔直修长的腿斜搭着,微微歪头看着她不答反问:“当时,你跟林辰说喜欢我的时候,是喜欢我什么?”
医院是人世间最复杂的地方,温少卿在医院待得久了,看遍世事,和人对视的时候每每都会从内心释放出一股张力。丛容觉得自己被那股力道越缠越紧,几乎不能呼吸了。她心乱如麻,不敢再看他,歪过头去躲闪着他的目光,“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
温少卿恍若未闻,自顾自地问下去:“你为什么喜欢我?是喜欢游戏里的我,还是现实里的我?是喜欢几年前初次见面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丛容还处在震惊中不可自拔,温少卿的话似乎越来越难以理解,她张张嘴想要说点什么,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温少卿似乎并不需要她的答案,“那个时候我们彼此还不了解,你是因为不了解而喜欢,现在了解了,还喜欢吗?你了解的温少卿并不是看上去那样谦和儒雅,他也会粗鲁地挥动拳头,你还喜欢他吗?”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微微垂着眼睛,长睫轻掩,让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丛容一下子紧张起来,“我……”
她发出一个单音节后,便低头咬紧嘴唇,再开口时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原来放在腿上的手臂也慢慢垂下,“可我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我们明明没有多少接触,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温少卿反问:“那你了解我吗?你当初喜欢上我的时候了解我吗?”
还,算是……了解吧?
丛容在心里底气不足地回答,她是个相当理性的人,事事讲求证据逻辑,可不知道为什么在温少卿的事情上会这么感性。那个时候看到温少卿是那个样子,觉得心动。后来再遇到,发现原来他竟然不是她以为的那个样子,却更加心动。
过了许久,她才扭扭捏捏地嘟囔了一句:“反正我不会因为打架这件事而不喜欢你了。”
温少卿这次倒是反应极快,故作疑惑地问:“你不是说不喜欢我吗?”
“……”
丛容猛然惊醒,不知是她的道行太浅,还是他的套路太深。总之,她又一头栽进了这个屠夫的陷阱里。
她把头扭向一边,强压着火气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温少卿看着她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表情极其精彩,忽然笑起来,颇为不要脸地继续撩拨她,“我早就说过,喜欢我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更何况,我们是两情相悦。”
丛容听到这个词的时候眼眸蓦地一亮,下一秒又很快暗淡下去,轻声开口:“算了。”
温少卿缓缓开口:“说。”
丛容纠结了一下才开口:“那个时候我跟林辰说了那句话之后,没过多久,你就在游戏好友里把我删除了,我以为你不喜欢我,甚至是厌烦我的。”
在她闯了祸逃到国外之后便没有再玩那个游戏,甚至切断了一切跟温少卿和林辰的联系方式,就是怕温少卿会兴师问罪。
不过在很久之后,她还是没忍住登录过一次游戏,结果发现温少卿把她移除了好友。那一刻她呆呆地坐在电脑前,心情有些复杂,像是终于解脱了,又像是失落到了极点,一颗心飘来荡去找不到落点。
以至于后来在小区里再次重逢的时候,她才会以为温少卿是不想见到她的,所以才会选择装作不认识。
谁知温少卿竟倒打一耙,“不是我删的你,是你删的我。”
丛容微微蹙眉,一脸难以置信。
温少卿看她似乎还是纠结,迟疑了一下,开口:“跟你说件事,你听了之后别激动。”
丛容抬起头看着他,“什么事?”
温少卿深吸一口气,“当年钟祯登了你的游戏号,冒充你给我发私信,就发生在你出国之后没多久。”
丛容忽然冷静下来,本能地开始逻辑分析,“你怎么知道是冒充?”
温少卿浅浅地笑着,“他不是知道你在游戏里一直很关注我吗?大概是登录你的账号时发现我们是好友,便自动脑补了我们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也许他认为按照你的个性根本不会主动出击,便很兴奋地跑来冒充你跟我表白,他应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们已经在现实中见过,用词很奇怪,而且男孩子和女孩子说话的方式很不一样,他也不注意,很容易察觉出来,还有,他的操作实在是比你差太多了。”
丛容呆呆地听着,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真的是天道轮回啊,她拿钟祯的账号关注温少卿,钟祯就拿了她的账号胡来!
丛容消化了半天,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都说了什么?”
温少卿斟酌了一下,“说你喜欢我。”
丛容盯着温少卿的眼睛,明显不相信,“原话!”
温少卿知道说出来丛容肯定又要奓毛,所以才总结了一下,原话……说出来丛容咬死钟祯的心都有了吧?
温少卿说得委婉,“他那时候年纪小,大概不太懂这些事,再加上……”
“快说!”丛容本来就已经够羞愧难当了,可越是羞愧便越是想知道钟祯说过什么。
温少卿被丛容一吼,很快就松了口,“哦,他说你一直都很关注我,一遍一遍地看我解说的视频,特别特别喜欢我。”
丛容辩解:“我那是为了了解你,然后打败你!”
这次换作温少卿一脸质疑了,“钟祯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能知道什么?!”丛容气愤之下口不择言,“是他喜欢你,还是我喜欢你!”
话一出口,两个人同时怔了一怔,继而神情各异。
温少卿挑眉,眼底静静流淌着笑意,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一个可疑的弧度,又被硬生生地压回去。
丛容抚额,在心底默念,冲动是魔鬼啊,冷静啊,丛容,你要冷静啊。
过了半晌,丛容硬着头皮继续问:“还有呢?”
温少卿摸着下巴回忆着,“还有,你出国的那几年,他一直冒充你在游戏里撩我,发你的近照,说你的近况,还有……”
丛容心里的怒火越积越多,“还有什么?”
温少卿终于泼出最后一桶油,“还有,每隔几天便从网上抄一封特别酸的情书发给我,说是表达你对我的相思之情,坚持了很久。”
丛容紧紧皱着眉,“特别酸的……情书?”
“是啊,他知道我是学医的之后,经常给我发什么,你是我的硝酸甘油片,我心如刀割的疼痛只有你能抚慰啊;还有你是我的窦房结啊,你在我的卵圆窝啊这种。”温少卿说完大概知道丛容对有些医学名词不了解便解释了一下,“窦房结是心脏正常自动节律性兴奋的起搏点,也就是我们平日里说的心动源头。卵圆窝是心脏最柔软的地方,也是从右心房进入左心房心导管穿刺的理想部位。”
丛容马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你都是怎么回复他的?”
温少卿一脸严肃认真,“我跟他说,心绞痛要去医院做检查,不能随便吃药,硝酸甘油片不是适合每个人的。”
丛容终于发飙,“他有病啊!他给你发这些干什么?!”
温少卿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病。”
丛容问清楚之后,一时羞愧难当,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极快地抽了口气,眼泪一下子便掉了下来,浑身发抖地抽泣着。
几年前在游戏里死乞白赖地贴过去,几年后在小区里遇上了竟然还故作姿态地装作不认识,还不知道当时温少卿心里怎么想她呢?说她使手段耍心机欲擒故纵恐怕都是好听的!
温少卿看到她的眼泪也是吓了一跳,转身从书桌上拿起纸巾盒,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抽了两张递过去,看着她因为流泪而微微泛红的眼眶,猜到了她的心思,极快地开口:“没有把你往不堪的方面想。”
每个人都想在心爱的人面前保持最美好的一面,可丛容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的形象早在八百年前就被钟祯给糟蹋干净了!
她紧紧咬着下唇,看着温少卿递过来的纸巾,还有什么脸面去接。
温少卿看她不接,无奈地笑了笑,抬手亲自替她擦了起来。
纸巾才触碰到她的皮肤,丛容便躲开了,自己抽了两张纸巾重重地擦掉眼泪,心思一转一下子掉转了枪口,瞪着他,“还有你,你明明识破了,为什么不揭穿他?”
她的眼睛因为才哭过,湿漉漉地泛着水光,越发显得乌黑明亮,可脸上的表情却有几分撒泼无赖,声音因为哭泣带着微微的嘶哑。温少卿越看越觉得可爱,心里一动,脸上却故作莫名,“我为什么要揭穿他?我觉得还不错啊,可以知道你的很多事情。”
“你……”丛容语塞,顿了一下,“后来呢?”
温少卿继续回忆,“后来……后来我跟他说,我有喜欢的人了,他就忽然放弃了,消失了几天之后就不声不响地把我删除了好友,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丛容突然冷静下来,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钟祯大半夜蹲在宿舍楼顶给她打电话,他低低的声音里夹杂着风声,他反复重复着一句话:“阿姐,我心里难过。”
当时丛容吓了一跳,可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因为什么,只觉得他大概是失恋了,可现在她似乎知道为什么了。
每个人总觉得自己最亲近的人值得拥有最好的,喜欢的人都会喜欢她,舍不得她受委屈,舍不得她难过,舍不得看她被别人伤害。
丛容总归还是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轻咳一声问:“那个时候……你有喜欢的人了?”
温少卿的眼底蕴着浅浅的温情,“是啊,我喜欢你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吗?不过钟祯理解力太差又没有耐心,还没等我说是谁,他就放弃了。”
“你胡说八道!”丛容一时间难以接受,刚才温少卿说他喜欢她,她暂且相信是这段时间相处以来他对她有了好感,可他刚才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温少卿浅浅地笑着,眼神越发温润柔和,“我为什么要胡说八道?本来就是我先喜欢上你,然后才从林辰口中知道,你跟他说你喜欢我。”
丛容斩钉截铁地开口:“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凝着眸子深深地打量着她,“丛容,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当初操作钟祯账号和我在游戏里厮杀的那个人是谁吗?当年你因为一句‘不喜欢律师喜欢医生’落荒而逃的时候,这些年你在国外惶恐不安的时候,可曾问过我一句,喜不喜欢你呢?”
一时间丛容心中五味杂陈,心思千回百转,有东西在心口慢慢发酵,整颗心都胀胀的,有什么东西渐渐破土而出,这些年积藏在心底的所有情绪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原来,那个时候他站在她面前,笑着跟她说“丛容,我见过你”是带了这层深意的。
缘分从来都是种很奇妙的存在,无法寻求根源、无法推算、无迹可循、无法强求、无法掌控。当她在游戏里一次次搜寻他的身影时,原来他也在关注她。后来的初次见面,当她春心萌动的同时,他也怦然心动。
温少卿耐心极好地等着丛容消化这些信息,这些年丛容一直以为是自己那句“不喜欢律师喜欢医生”使得林辰和温少卿兄弟隔阂,从此林辰异国求学逃离这一切,可她不知道,真正击垮林辰的是,当林辰把她的这句话当成玩笑讲给温少卿听的时候,温少卿正经回答他的那句“恰好医生也喜欢律师”。
所以在她眼里一直看似无辜的温少卿,并不无辜。这些温少卿本打算告诉她,可当他无意中发现每次提到林辰,丛容看他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愧疚和讨好,也不再总躲着他时,他便打算让这个误会继续下去。
过了许久,直到丛容无意识地端起手边的水杯抿了一口才发现水已微凉,才慢慢回神,低低地开口:“可是你从来都没找过我。”
温少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回答:“慎始,善终。那个时候我们都太忙了,撇开时差和距离不说,繁重的学业我们尚且勉强支撑,更何况是感情呢?年轻情侣之间最常出现的问题就是满身尖刺意气用事,不懂退让,不知宽容,一言不合大概就是永不往来,或许伸手只是一瞬间的事,可我也怕不能一直牵手走下去。那个时候我也年少轻狂,我无法肯定自己对爱人会不会有一颗包容的心,爱情之所以美好,是因为经得起现实的考验,只要还喜欢,成熟安稳之后再牵手,终究是不迟的,不是吗?如果只是晚几年时间便可以让我们强大成熟一些,让这份考验简单一些,让我们可以一起走下去,我不介意把时间往后推一推,你呢?”
丛容不得不承认,温少卿比她冷静理智,那个时候她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得挤出来。睡眠不足、学业压力大的时候脾气就会特别暴躁,钟祯不知道被她误伤过多少次。她和钟祯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亲情,钟祯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如果换作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年轻情侣呢?大概真的会如温少卿所说,会吵个天翻地覆,谁也不肯认输,从此分道扬镳,更何况他们还是异地,光是猜忌和多疑就可以磨光所有的感情,他说的大概是最好的处理方法了。
丛容终究还是个女人,即便理智上承认温少卿是对的,可心里还是会不舒服,可那点小女子的别扭又实在是说不出口。
温少卿看她的脸又皱成一团便又乐了,嘴角强忍着笑意问:“你在别扭什么?”
丛容一边在心里鄙视自己小家子气一边回答:“没什么。”
“不是没有思念,就是因为心中有爱,所以才会克制。”温少卿低眉浅笑,“丛律师不也没有找过我吗?”
温少卿一语道破天机,丛容怔了一下,越发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实在是太斤斤计较了。现在想来当初在小区里能和他重逢,大概也不是偶然,这么算起来到底他还是两人中主动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丛容心里一动,“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回来的?”
“那天我来这边拿很久之前放的书,站在阳台上往下看的时候,看到你从小区门口走进来,然后便回去收拾行李搬过来了。”
丛容忽然想起来,“你又是怎么知道是钟祯干的?”
“本来是不知道的,前几天他自己说漏了,我故意露了怯让他知道我的游戏ID看他的反应,他的反应太异常了,前后一想才对上的。”温少卿说完指了指录音笔,“这些也是案情需要?也需要录下来?”
丛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立刻伸手关掉,看到录音笔旁边的手机忽然又想起什么,动了动嘴角,犹豫着到底要不要问。
温少卿懒懒地靠进沙发里,“丛律师还有什么疑问就快点问,过了今天,我可就未必这么有问有答了。”
丛容终究是按捺不住好奇心,“你微信的那条朋友圈……那个只有一个背影的女孩是谁……”
按照温少卿的说辞,他很早之前就喜欢上她了,可他在国外留学的时候为什么又会发那样一条“非不思她”的朋友圈?
温少卿不由赞叹:“律师就是律师,逻辑真是太清晰了,滴水不漏啊,不过……”
“丛容,你以为我非要加你的微信是为了什么?我暗示了你那么多,你怎么半点都没察觉?你作为律师的敏感度呢?”温少卿看着她一脸懵懂,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你不会连你自己都认不出来吧?”
“怎么可能是我?”丛容拿出手机又翻到那张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下,然后,愣住。
好像……真的是她。
好像是某一年的除夕,她和钟祯带着一群小朋友在楼顶放烟火,后来她玩累了便坐在一旁看他们玩,这张照片像是有人站在她斜后方拍出来的。
温少卿一脸抱怨地睨她一眼,“那年过年我没回家,独自一人在异国过着孤独的除夕夜,难道还不允许我睹物思人发条朋友圈吗?”
丛容又低头去看手机屏幕,“这照片你哪里来的?”
“不是照片,是从一段短视频里截出来的。钟祯拍了发给我的,只不过他是偷拍的,手抖得太厉害了,我已经尽量截取最清楚的画面了,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怀疑钟祯有帕金森的征兆。”
丛容皱眉,“视频是钟祯拍的,他怎么会认不出来?直到前几天才发现你?”
温少卿点了点手机,“因为钟祯是个外星人,他不用微信的,你忘了吗?”
一切都对得上了,是了,钟祯不用微信……
一切都怪钟祯不用微信!
丛容忽然站起来,“先不说这个了,你们家的刀在哪儿?”
她今晚的情绪起伏太大,到了现在基本恢复了面无表情,平静得有些不正常。温少卿不放心地问:“你要干什么?”
丛容微微一笑,“我要去砍了钟祯!”
温少卿抚着额头,“砍人犯法啊,丛律师。”
“犯法我也认了!我先解气了再说!”说完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丛容一贯是冷静淡漠的御姐模样,温少卿却最喜欢看到她被撩拨得破功抓狂的样子,此刻难得看到她咬牙切齿找人出气的模样,他便笑着站起来追了出去。
温少卿到了对门的时候,门也没关,站在门口都能听到钟祯鬼哭狼嚎的声音。他走进去的时候,丛容正拿着一只高跟鞋怒气冲冲地追着钟祯打,钟祯一边逃一边求饶,毫无形象可言。
钟祯正被丛容打得满屋乱窜,看到温少卿便哭着求救,“老板!救命啊!”
温少卿微微笑着不发一言,优雅地坐在沙发上静静围观。
钟祯光顾着看温少卿,一不留神被丛容踹了一脚,拔高声音号了一声后龇牙咧嘴地冲丛容求饶,“表姐,你别下死手啊!真的很疼!”
丛容冷笑一声,“疼?疼就对了!不疼我费这工夫干什么?!”
钟祯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丛容忽然从对门冲回来便揪着他打,看她的样子是真的动了气,劝是劝不了了,只能继续向温少卿求救,“老板,我是您学生啊,您不能这么袖手旁观助纣为虐啊!”
温少卿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
说完站起来走到门口,把门关上,然后拦住丛容,在她身上比画了一下,“你打的地方不对,得打这个部位,这里不是要害,但是不需要用多大的力气就会特别疼,而且不会留下伤痕。”
钟祯目瞪口呆地看着温少卿,“老板,您……”
丛容点点头,笑容狰狞地扑向了钟祯。
温少卿看着满屋乱跑一个逃一个追着打的人,觉得闹腾,便开口:“钟祯,你跑什么?你表姐正生气呢,越是打不到火气越是大,你让她打几下出出气就好了!”
“打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温老师,你晚上才说过!”钟祯做着垂死挣扎。
温少卿点头赞同,“我也这么认为,丛容,这种情况我也不建议你动手打他。”
钟祯脸上的喜色还未来得及展开,就被温少卿的下一句话彻底打回谷底。
“我建议你直接换弟弟,这个弟弟就别要了。”
丛容阴恻恻地回答:“是不打算要了,今天就清理门户!”
钟祯都快哭了,“表姐,我是你亲表弟,你不能不管我的死活呀!”
丛容趁机揪住钟祯,“中国《民法通则》第11条规定:18周岁以上的公民是成年人,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以独立进行民事活动,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是指可完全独立地进行民事活动,通过自己的行为取得民事权利和承担民事义务的资格。也就是说,你要对自己完全负责。”
钟祯听得一愣一愣的,被丛容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之后,才可怜兮兮地趴在沙发上问:“阿姐,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
丛容正气喘吁吁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平复呼吸,听到他问火气又一下子拱了起来,踹了他一脚,恶狠狠地反问:“你还有脸问?!”
钟祯被她吼得浑身一震,不敢再招惹她,往温少卿的方向挪了挪,小声问:“老板,我表姐到底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啊?”
温少卿的视线一直落在桌上的樱花杯上,伸手往杯子里倒了水,递给丛容之后才转头看着钟祯,郑重其事地开口:“钟祯,我跟你说过两次,我有喜欢的人了,都是同一个人。”
“您什么时候给我说过,两次……”钟祯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一脸惊恐地叫,“您怎么知道那是我冒充的?!”话一出口便猛地捂住嘴,小心翼翼地看向丛容,果然看到丛容眼底的火苗又烧了起来,一脸谄媚地凑过去,“阿姐,我错了……”
钟祯道完歉之后自以为聪明地和丛容坐在一边,指着另一边的温少卿转移炮火,“表姐,他竟然当着你的面那么明目张胆地说他有喜欢的人,这是在挑衅你啊!”
温少卿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边摇头边叹气,“唉,过了那么多年,耐心还是那么差,我还没说完,你又怎么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你表姐?”
“骗人!那个时候您明明还不认识我表姐!您为人师表怎么能撒谎呢?”钟祯揽紧丛容的胳膊,“表姐,他在侮辱你的智商!”
“我跟他……”丛容轻咳一声,顿了一下才继续,“认识得比你想象的要早,在现实中。”
钟祯一脸茫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从心底浮起来,“多早?”
丛容看了温少卿一眼,“我上研究生的第一年,他是我一个师兄的好朋友,我们一起吃过一顿饭。”
钟祯先是听得一头雾水,看看丛容,又看看温少卿,理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杏林春暖是他了?!然后呢?!你们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
“然后……”丛容硬着头皮模糊不清地闷闷开口,“我跟你说过的,我暗恋他被发现了,再见面时就是邻居了,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很尴尬,就假装不认识。”
钟祯脸上的表情更丰富了,眼睛瞪得大大,“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以为你在敷衍我!”
丛容拉下他紧紧箍住自己手臂的双手,一脸嫌弃,“是你自己不肯相信。”
钟祯脸上都是震惊,“你们……又是什么时候忽然勾搭到一起的?”
丛容听到“勾搭”那两个字便皱眉,温少卿倒是觉得这个词用得不错,慢条斯理地回答:“就在刚刚,讨论案情的时候。”
钟祯这下真的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他又谄媚地笑着跟温少卿解释:“亲老板,我刚才在跟您开玩笑,我在逗我表姐玩,您不要放在心上。”
“我不放在心上。”温少卿极温和、极宽容地笑了一下,“你的一切我都不会放在心上,所以你什么时间毕业这个问题,我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钟祯一听到毕业的问题眼睛都绿了,哭着去抱温少卿的大腿,“老板啊,您不能这样啊,我要早点毕业赚钱养家啊,还有个表姐要养的……呜呜呜……”
“我不用你养!”
“你表姐我会养。”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声音的主人下一秒便看向对方,一个坦然淡定,一个神色复杂。
“哈哈。”钟祯干笑两声,“你们好有默契啊!哈哈,你们继续,继续吧,我先去睡了。”说完便准备脚底抹油逃离战场,谁知温少卿忽然出声叫住他。
“对了,你刚才倒是提醒我了,我是为人师长,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的肉体我是管不了了。首先我要把你的灵魂和肉体剥离开来,我先想想用哪把刀比较好……”温少卿边说边扫了钟祯一眼,“动刀不好,太血腥了,还是肉体和精神双重折磨好了,折磨久了就会自动分离了。”
钟祯苦着脸一头栽进沙发里,索性破罐子破摔,咿咿呀呀地打着滚呻吟。
丛容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后来怕自己真的下手重了,刚才她下手也没个轻重,便看向温少卿。
温少卿了然,扫了钟祯一眼,给出答案,“装的。”
钟祯不服气,“又没打你身上,你凭什么说我装的?”
温少卿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容,“都是学医的,装不装的谁又瞒得过谁?有意思吗?”
钟祯听了这话也觉得在这只道行颇深的老狐狸面前装没意思,索性不再装了,坐起来摸摸自己的额角,可怜兮兮地对丛容道:“但是我的头疼是真的,阿姐。”
丛容不为所动,看都没看他一眼。
钟祯又折腾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也觉得没意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小镜子,对着自己的脸照了半天,“阿姐,你看看我的脸,会不会留疤啊?我会不会破相啊?”
钟祯长了张娃娃脸,又生得细皮嫩肉,衬得那几道抓痕格外明显。他对着镜子一脸担忧地碎碎念着:“改天要去整形科找沈医生要几盒祛疤的药膏抹抹。”
丛容被他吵得无语,直接出大招,“好了,你前段时间不是吵着要买个相机吗?买给你,别再念了。”
“真的啊?”钟祯也不管自己的脸了,扔了镜子兴冲冲地转头看着丛容,“表姐,如果我天天挨打,你就会天天给我买东西吗?”
丛容抚着额头,这下换她头疼了,“闭嘴!”
收拾完钟祯,丛容才想起笔记本和录音笔还放在温少卿家的书房里,等她拿回来之后才发现录音笔一直都没关,刚才他们所有的谈话内容都被录了下来。
她之前明明按了电源键,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关上。
她按下播放键,很快他清冽低沉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听着他的声音让她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那个时候,她戴着耳机无数次地看他解说的游戏视频,视频里的声音明明是变声器处理过的,可记忆中的声音却忽然变成了他的本音。
丛容猛地关掉录音笔,摇摇脑袋,企图把那个声音摇出脑袋,她今天一定是受到刺激了,还是洗洗早点睡吧。
她刚躺到床上就收到温少卿的微信。
“我明天要早点去医院处理事情,不能给你做早饭了。”
丛容来来回回编辑删除了半天,最后只回复了一个“好”字。
昨天温少卿特意嘱咐学生们回去不要看手机,是怕网上的某些言论会影响他们。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大概昨天出事后没多久,消息便传播开来了吧,社会舆论的压力可想而知。昨晚他自己也没有看,很早就关了手机。今天早早地到了医院,换了衣服坐在办公室里才打开手机开始看相关新闻。
一条条浏览过去,底下网友的讨论如火如荼,他却心如止水。
温少卿看了半天,一抬头看到陈簇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笑。
温少卿也跟着笑起来,“他们都怎么说?”
陈簇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温少卿旁宽慰着开口:“还能怎么说,那帮年轻的女医生、小护士本来就迷你迷得不行,这下更不得了了,说什么要论血性男儿还得看解放军同志。什么温教授有多英勇,温教授天上有地下无,温教授文可提笔发文章,武可提刀斗医闹。别担心,我们都力挺你。昨天那几个医闹去急诊处理伤口,急诊上的医生、护士特别给力,理都没理,干晾着他们。”
温少卿忍不住笑起来,“这样不好吧?会被投诉吧?”
陈簇难得不守规矩,“怕什么,都是些死不了人的伤口,怕的该是他们,以后最好别生病,看还有哪家医院敢收。”
两人正说得起劲,忽然觉得气氛不对,一转头就看到主任站在他们身后。主任紧紧皱着眉头看了温少卿一眼,然后对着陈簇开口:“一会儿晚一点查房,人齐了都到我办公室一趟。”
开会的时候,昨天参与打架的人自然被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温少卿这个主犯主任留了面子没怎么骂,就逮着几个实习医生和学生使劲骂。温少卿都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打断他,“主任,少骂两句,您不能只看眼前,得想想以后,等再过几年,您年纪大了需要看病的时候,正是他们这群小朋友成长成顶梁柱的时候,到时候您找他们看病,就不怕死他们手里?”
主任抽了抽嘴角,“你们都先出去吧,温少卿留下。”
法不责众的道理主任自然是懂的,他瞪了温少卿半天,“昨天是你煽动他们还手的?”
温少卿坦荡地点头,“是啊。”
主任被他的态度气得吐血,“你知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你知不知道昨天那些媒体和记者都围到院长办公室去了!”
温少卿摇头,“不知道。”
“你……”主任又狠狠瞪了温少卿一会儿,“先停职回家休息两天吧,好好写检查!”
温少卿一直低眉顺眼地挨训,听到这里才抬头看过去,问道:“两天是多久?”
主任斟酌了一下,“至少一个月!到时候看具体情况再定!”
温少卿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两人正沉默着,有人敲门,“温医生,院长叫你去他办公室一下。”
温少卿点点头,“主任,那我去了?”
主任烦躁地摆摆手,“去去去!”
十分钟之后,温少卿站在院长办公室看着院长长吁短叹地在他面前转圈,“你说你啊,你让我怎么处理你?!”
温少卿一脸平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院长的眉头皱成一个深深的“川”字,“那我以后还怎么去见你爷爷?我跟你父亲以后还怎么见面啊?还有你母亲,我跟你母亲可是同门师兄妹啊!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温少卿昨晚关了机,对外界的看法一概不管,可是院长说得对,家里长辈那里他确实不能不理,他缓了口气,说:“给您添麻烦了。”
院长顾虑他身后的温家,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他本来也不好向温家解释,更何况温少卿本人此刻态度良好,他更是不好意思。他苦口婆心地劝道:“温公子啊,您没事打什么架啊?万一真的伤到哪里,我怎么跟你们家老爷子交代啊?”
温少卿眼神一凛,“医生不是圣人,老这么闹下去院里的态度实在让人心寒,我不想看到以后没人做医生,就这么简单,跟温家没什么关系。我爷爷和我父亲那里,他们未必会觉得我做得不对,我会自己去说。”
院长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了几秒钟,“你先出去吧。”
温少卿刚回到办公室,几个同事和学生便围了过来,一脸悲哀。
他笑了一下,刚想说什么,有护士过来叫他:“温老师,15床病人不舒服,麻烦您过去看一下。”
温少卿脱了白大褂,“我停职了,不能看病人了。钟祯,你去找陈簇医生给他看一下。”
钟祯脸上的抓痕经过一夜不但没好,反而还肿了起来,看上去更像小花猫了,配上他凄凄惨惨的表情更加好笑,“陈医生刚进手术室。”
温少卿一顿,“那找主任吧。”
钟祯转头跟小护士说:“你去找主任吧,我跟我老板说会儿话。”
温少卿笑着看着几个同事,“你们去忙吧,不然主任一会儿又要骂人了。”
几个医生跟着笑起来,陆陆续续被护士叫走,最后只留了几个温少卿自己的学生。
“老板,您别走。”
“打架我们都打了,为什么只罚你一个人。”
“就是啊……”
温少卿浅浅地笑了一下,“你们还小,以后会明白的。再说了,我是停职,又不是辞职,我跟系里打过电话说明情况了,回头你们好好写份检查,学校不会难为你们的。”
他边说边低头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写完后放到陈簇的桌子上,用杯子压住。
他一动一群学生便跟着他挪动,他好笑,“都跟着我做什么,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昨天教你们脱掉白大褂,今天要教你们怎么把白大褂穿回来,穿上了就要行使使命。健康所系,性命相托,保证自己在健康的情况下不偏激矛盾,不低微脆弱。不过把青春和热血献给医学事业就可以了,你的命医学事业不需要。行了,都去忙吧,有什么问题多去问问陈医生或者主任。”
温少卿把几个学生赶出办公室之后,便离开了医院。
陈簇做了手术出来之后看到桌子上温少卿留给他的字条,有些心酸。
上面是几个病人的情况和需要注意的地方,最下面写着一句话。
“可能还会有人来闹事,多关注一下赵医生和钟祯。”
陈簇叹了口气,但行善事,莫问前程,大概是当代医护人员的一种无奈吧。还是快到中午吧,到了中午他要去找三宝那个宝气的丫头吃午饭,调节一下心情。
没过多久院长忽然出现在科室门口,拦着主任问:“温少卿的事情怎么处理的?”
主任老实回答:“停职查看。”
院长眼睛一瞪,“谁让你停他的职的?!”
主任一脸正色,“他带着学生打架啊,院长。”
院长咳嗽一声,“那也不能停职!”
主任看着院长的脸色有些奇怪,“院长,您怎么了?”
“去你办公室说。”院长率先抬脚进了办公室。
主任一头雾水地跟了进去。
“你真不知道他是谁吗?”院长看他关上了门才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开口提醒,“温家啊!”
主任更是茫然,“哪个温家?”
院长气得直拍桌子,“医学界还有几个温家啊?你就知道埋头发文章,能不能抬头看看?”
主任恍然大悟,“不是……不是都在军区医院的吗?怎么跑我们医院来了?”
院长叹了口气,“他虽然年轻,可资历一点都不浅,他从会说话写字开始就入行了,骨子里流的可是几代人沉淀下来的医生血。别人开蒙学的是《三字经》,他开蒙学的是《千金方》,那能一样吗?算起来比我们的资历都老!温老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啊,道行极深,他把手搭你脉上不出半分钟,就能知道你什么毛病!中西医结合那帮人天天想着来挖他,你不知道啊?就算没有这些,就他那把刀,你比得了啊?”
说完之后院长皱着眉问:“停了几天啊?”
主任有些心虚,“一个月……”
院长拍了一下桌子,“多久?!”
主任迟疑了一下,“两周。”
院长瞪他一眼,“几天?!”
主任小声回答:“两天……”
院长终于满意了,站起来准备离开,“两天之后我要在医院看到他。”
主任拦住他,“院长,出了这种事,媒体啊、厅里啊,总要给个说法吧?”
院长摆手,“他父亲已经处理了,不然你以为今天会这么安静?你通知他两天之后来上班。还有,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医院还是要拿出该有的态度来,该硬气的时候就要硬气,知道吗?”
主任看着院长的背影挠头,说软的是您,说硬的也是您,您以为您是海绵体啊?
丛容昨天晚上失眠到后半夜,今天出门晚了,没想到一出门竟然看到上班时间温少卿拎着几棵青菜从电梯里出来,绿油油的菜叶上还挂着露水。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你怎么没去医院?”
温少卿边走边回答:“去过了。”
丛容满是疑惑,“去过了?”
“嗯,停职察看。正好休息休息,以前想请假都不批。晚上回来吃饭吗?我多做点。”
他慢悠悠地走着,轻描淡写地说自己被停职了,然后抬头问她回不回来吃晚饭,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阳光从走廊的窗户照进来,丛容看着逆光而行的温少卿,阳光在他的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沉静安然。他面对不公和误解时那么淡然,发自内心地坦然与豁达,不慌不忙地继续前行,继续做他该做的事情。
温少卿和她擦肩而过,拿了钥匙开了门,没得到她的回答又转身问了一句:“要回来吃吗?”
“哦。”丛容点点头,看着温少卿进了家门,愣在原地。
接下来的一整天丛容都不在状态,眼前总是晃动着温少卿那双俊逸温情的眉眼。
下午庭审的时候她更是心不在焉,好在是个小案子,对方又是新人,看到她就发怵,再看到她准备的材料就又输了一半。
法官组织调解的时候,丛容皱着眉头频频看表,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吓得对方不敢反驳,很快结束了。
法官在庭后笑着问:“小丛啊,那个新人得罪你了?”
丛容收拾着东西,“没有啊。”
“那你怎么那么不耐烦地碾压人家?”
“哦,我要回家吃饭。”丛容看了一眼时间,“再不结束就赶上堵车了。”
法官一愣,丛律师看上去不像个吃货啊?还想再问就只看到她匆忙离开的背影。
丛容终于赶在堵车前回到小区,等电梯的时候还在想一会儿怎么安慰温少卿,毕竟被停职,对他来说,应该是难以接受的吧?
进了门她特别温柔地和温少卿聊了会儿天,温少卿说什么她都很温顺地表示赞同,温少卿对她的温顺表示很诧异,也就是一瞬间,在心里一转他就明白了,继而不动声色地享受这难得的殷勤与温柔。
吃了饭丛容主动洗了碗、倒了茶,坐在沙发上继续温柔地安慰他:“你不要难过,停职也就是一时的,等风波过去了,你还可以回医院上班的。”
温少卿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丛容看着他低垂着脑袋顺着让一让的毛,心里一紧,似乎情绪很低落啊?
丛容很快又满面笑容地开口:“没关系啊,你如果心情不好可以出去玩一玩。”
温少卿再次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丛容觉得自己不适合安慰人,面对当事人的那些大道理都不适用,她又努力了一下,“不想去啊?那要不做做运动?我有一张健身卡,就在小区的健身房,可以借给你。”
温少卿这次连单音节都懒得发了,重重地叹了口气。
丛容越来越紧张了,怎么反应这么冷淡,难道事情很严重?医院处罚得很重?
她踌躇着问出口:“嗯……到底停职多久啊?”
温少卿这下终于抬头看向她,“两天。”
“!!!”丛容下一秒便暴躁地跳起来,“两天?!那你在这里装什么装?!”
温少卿一脸无辜,“我没装啊,我有说我难过了吗?都是你一个人在那里说。”
丛容咬牙切齿,怪不得他刚才一直低着头,声音听上去也很奇怪,大概就是一直在憋笑吧!
她很快冷静下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温少卿,“那温医生就好好在家反省吧,我就不打扰了。明天上午如果有时间到律所找我,我们签一下委托合同,顺便谈一下律师费的问题。”
温少卿也站了起来,他平日里就比她高出半头去,现在丛容脚上穿着拖鞋,身高差距瞬时拉大。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大概是不满意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走近了半步,半是认真半是调侃地问道:“你这算是在约我吗?”
他的头顶便是吊灯,身体一靠近便把她罩在阴影里,丛容脸上微微一热,一把推开他跑回了家。
这次两人敞开心扉之后,温少卿第一次半真不假地撩她,之前存有那么多疑问,每次被他撩拨她心里总有股莫名的烦躁,现在……
她靠在门上揉着头发,那股烦躁好像变成了一股燥热,烧得她心里慌慌的,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觉。
她扯着头发郁闷地想,是头发太长了吧?明天去剪了!
温少卿第二天上午如约到了丛容所在的律所,前台接待的小姑娘听他说找丛容后,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暧昧的笑。两个小姑娘对视一眼后,兴奋地一齐看向他,盯着他看了半天才拿起手边的电话,“丛律师,有人找您,是个帅哥啊。”
不一会儿丛容亲自出来接温少卿,前台两个小姑娘立刻齐刷刷地冲丛容挤眉弄眼。
丛容看着温少卿脸上微妙的表情便觉得尴尬,瞪了她们一眼后转身带着温少卿往办公室走,“进来吧。”
刚走出去几步,身后的小姑娘便兴奋地讨论起来。
“是这个吧?丛律师要等的人?长得好帅啊……”
“应该是吧!丛律师早上一来就交代上午有电话找她,一律都说她不在,如果有个男人来找她,马上给她打电话,她还亲自出来接,我觉得肯定是这个!”
“两个人挺般配的,是吧?”
“两个人刚才还眉来眼去的,丛律师脸都有点红了,好有爱啊……”
两个人正聊得开心,谭司泽和上官易从外面走进来,谭司泽敲敲桌子好奇地问:“谁好有爱啊?”
“丛律师和一个男人!”
“什么男人?”
“刚才有个可帅可帅的男人来找丛律师,现在他们在丛律师的办公室。”
谭司泽一脸玩味,“上官,一会儿我们去看看?”
上官一手插在裤子里,另一只手抬起来摆了摆,边说边往里走,“算了算了,见丛律师是按照分钟收费的,我就不去见了。上次我咨询了她几个问题,她竟然收了我四位数的咨询费!”
那边谭司泽还在想着一会儿找个借口去强势围观一下,这边丛容隔着半张桌子把起草好的合同拿给温少卿,“你看一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的话就把自己的信息填上。”
说完又盯上他的左手,今天包扎得比昨天还严实,看上去有些严重,“手没事吧?”
“嗯。”温少卿装模作样摸着自己的左手,“今天早上起来就有些严重。”
丛容今天学乖了没直接上手,拿笔戳了戳,“是不是伤到骨头了?去医院看看吧?”
温少卿一脸正色,“我就是医生。”
丛容愣了一下,“你不是说术业有专攻吗?”
温少卿靠近了些问:“你担心我?”
他的眼底蕴着点点笑意,让丛容不忍拒绝,“就算是吧。”
他得寸进尺地继续问:“如果我的手一直好不了,做不了手术了,你养我吧?”
丛容立刻就紧张地抚上他的左手,“真的这么严重吗?”说完又站起来,“算了,改天再签吧,先去医院。”
温少卿反手压住她的手,“我是说如果。”
丛容和他对视良久,渐渐从他眼底读出一抹戏弄,能这么气定神闲地开这种玩笑,大概根本就伤得不重。她抽回手,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件淡淡地开口:“作为你的律师,如果真的是那样,我只能尽量帮你多争取点赔偿,希望够你下半辈子用的。”
温少卿还在逗她,“你真不管我?也未免太无情了吧?”
丛容很理性地帮他分析,“我是为你考虑,之前不还说觉得让新娘挡酒太没面子吗?现在让一个女人养你不是更没面子?”
温少卿想了想,“说得有道理。还是签合同吧。”说完也低头去看手里的合同。
丛容拿余光偷瞄了一眼他的手,打算回头找钟祯问问到底严不严重。
温少卿草草扫了几眼,问道:“怎么费用这里都是空着的?”
丛容不好意思说不收他律师费,故意冷着脸看他,“我打算等你签了字再慢慢填,如果以后你得罪我了,我就填得你倾家荡产。”
温少卿忽然笑起来,“那我就更不用看了,你要是打算坑我,我也看不出什么。”
丛容无语地递了支笔给他,“那就填信息,签字。”
“先等一下。”温少卿刚准备下笔,丛容忽然开口,翻到某一页递给他看,“这页你再仔细看一下,诉讼都是有风险的,法庭宣判前,没人能肯定官司的输赢。”
丛容说完之后温少卿便一脸古怪,她试探着问:“怎么了?”
温少卿一脸严肃,“这种话一般都是我跟病人家属说,手术有风险,不能保证手术100%成功,现在换你跟我说,我有点接受不了。”
丛容有点不想理他了,淡淡地开口:“签字吧。”
温少卿刚写了几个字又停住,抬起头来一脸纯良地看向丛容。
丛容探身看过去,“怎么了?填错了?没事,我再打一份。”
温少卿摇头,“不是,我平时写病历都是用蓝黑色的笔,忽然用其他颜色的不适应。”
丛容叹气,低头在抽屉里翻了半天,然后放弃,“没有。”
温少卿极好说话地笑了笑,“那我就凑合着用吧。”
丛容睨他,“你可以不用凑合。”
温少卿又停下笔,“那怎么写?”
丛容扬扬下巴示意他,“咬破手指用血写。”
温少卿极给面子地笑起来,“丛律师真会开玩笑。不过,说真的,有个做律师的熟人还是挺方便的。”
丛容正低头在另一份合同上填自己的信息,听到这里笔下一顿,模糊不清地回了一句:“要是有可能,我倒是希望你这辈子都不要用到我。”
温少卿听了抬眸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是那笑容说不出的悠远清浅。
两个人填完之后,温少卿看着并排列着的甲乙方信息及签字,忽然开口:“我想过我们的信息会同在一张纸上,可没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丛容问道:“你想过的是哪种方式?”
温少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只是一扫而过,只是那一眼真可谓是意味深长,看得丛容心里一动。
她细细想了一下,一男一女的信息出现在一张纸上,又不是以这种方式,大概就只剩下……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努力压下那个念头,不敢再往下想,仓皇失措间抬头去看温少卿,谁知温少卿却是一脸了然地冲她笑了一下,眼底静静流淌着那抹情绪分明就是戏谑!
丛容脸上一热,他肯定猜出自己的想法了!
脸红过之后丛容便又不平,她的想法有什么错吗?一男一女的信息出现在一张纸上,又不是以这种方式,她能想到的就只有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了啊!
丛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把印泥推到他面前,“盖手印。”
温少卿用拇指轻沾了印泥后并没有往合同上按下去,反而举到自己眼前,看了半天才开口:“不盖行不行,我想把第一次留到……”
他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留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后又继续,“反正我们那么熟了,又没有律师费的问题。”
丛容想也没想,便伸手抓着他的手强行按了下去,然后扔给他一张纸巾。
温少卿边慢条斯理地擦着手边开口:“我不是自愿的,你强迫我。”
丛容呵呵笑了两声,冷眼看他,“你怎么证明你不是自愿的?怎么证明是我强迫你的?你有证据吗?你不知道律师从来都是只认证据不认人的吗?”
温少卿觉得新鲜,“你怎么胡搅蛮缠?”
丛容轻扫他一眼,不疾不徐地回答:“跟你学的。”
“……”温少卿被噎了一下,“我就不收你学费了。”
丛容无视他的胡言乱语,收起合同站起来,看了一眼他的手,知道他手受了伤不能开车,便主动问:“要去哪儿,我送你?”
温少卿摇头,“不用,我停职了不用上班,也不赶时间坐地铁就行了。”
丛容拿起车钥匙,“反正我要出去剪头发,顺路捎你一段吧。”
温少卿一听便皱起眉头,“怎么又要剪头发?”
丛容当然不会说被你撩拨得心慌意乱迁怒头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太长了,会热。”
温少卿的嘴角抽了抽,“现在是冬天。”
丛容坚持,“冬天也热。”
温少卿看了看她的头发,“要剪到哪里?”
丛容抬手随意摸了摸肩膀,“到锁骨吧。”
她上班的时候多半都是大衣,浅色上衣加深色长裤的穿法,简单大气。室内温度高,此刻上身只穿了一件V领白衬衣,隐约露出锁骨,温少卿看看她的锁骨,视线又往下移了移,落在她腰间,他垂眸想了想,“时间应该差不多够了,剪吧!”
丛容没注意自己并没有在征求他的意见,反而被他前一句话吸引,“什么时间够了?”
温少卿摇摇手里的合同,欢欢喜喜地回答:“就是这个时间啊。”
丛容刚想翻脸,就有人敲门,然后谭司泽探头进来,“听说丛律师带了男朋友来上班,我来围观一下。”
丛容正暴躁呢,“走开!”
“见不得人吗?”谭司泽无畏地挑衅,然后便把视线落在温少卿的脸上,“这不挺帅的,干吗怕人看?”
丛容极快地扫了温少卿一眼,怕谭司泽再说出什么来,开口解释:“不是男朋友,别乱说话。”
“不是男朋友,也不是一般关系,不然你干吗空出来一上午时间专门等他。”谁知谭司泽一点都不认生,笑着看向温少卿,“你说是吧,兄弟?”
温少卿笑而不语,弄得丛容更觉尴尬。
谭司泽忽然扯着温少卿的衣袖,拔高声音,“手怎么了?丛律师家暴你吗?”
他说完神色复杂地看了丛容一眼,继续喋喋不休地对温少卿说:“兄弟,你不要怕,她家暴你的话,你跟我说,她是律师,我也是律师,律师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我会帮你争取一笔很可观的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的!”
丛容懒得听他胡扯,直接扯着温少卿的手臂往外走,“谭师兄,你去忙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谭司泽立刻换了一副笑眯眯的表情,大度地挥手告别,“去吧,去吧,好好约会啊!”
丛容无视他的胡言乱语,直到拉着温少卿站在电梯口等电梯才放手,终于松了口气。
电梯门打开,上官易从里面走出来,看了看丛容,又看了看温少卿,问:“男朋友?”
丛容一颗心又提起来,“不是,是当事人。”
“是吗?你最近不是为了个医疗纠纷的案子推掉了不少委托,又开始接了?”上官易嘟囔完看向温少卿,“哥们儿,遇上什么事了?”
温少卿指指自己,“我就是那个‘医疗纠纷’。”
上官易又仔仔细细地盯着温少卿看了几秒,“你知不知道丛容从来不接医疗纠纷的案子?这是她的第一次,你好好珍惜。”
丛容看着他越说越没谱,对着他身后扬着声音叫了一声:“熊京京,你上官哥哥在这里!”
果然看到上官易浑身一僵,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丛容在他发现有诈前拉着温少卿进了电梯,看着电梯门关上,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一抬头却看到温少卿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嘴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她心虚,“干什么?”
温少卿走了半步靠过来,“丛律师为什么从来不接医疗纠纷的委托?”
丛容扫了他一眼后便目不斜视地紧紧盯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每个律师都有自己擅长的方向和不擅长的方向。比如刚才那个人他的强项就是打离婚官司,你非让他接刑事案件不是强人所难吗?医疗纠纷不是我的强项,所以不接。”
“听上去倒是没有问题,不过……”温少卿故意顿了一下去看丛容的反应。
诱敌深入这种套路丛容见得多了,自然不会轻易上当,继续故作镇定地看着电梯屏幕上的数字,心里却开始紧张。
温少卿很快开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不过,丛律师是不是忘了按楼层了?”
丛容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盯着的数字压根儿就没有变过,忍不住在心里哀号一声,硬着头皮轻咳一声,伸手按下地下停车场的楼层。
电梯下降的过程中,丛容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余光却扫到温少卿嘴角那抹颇有深意的笑。
上了车,丛容边系安全带边问:“要去哪里?”
“城南。”
“城南?”
“嗯……打了架自然要回家挨骂。”
“你家住城南?”
“是我爷爷奶奶住那里,奶奶在,父亲就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丛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口:“你父亲……也是医生吗?”
温少卿点点头,“是啊,送我去地铁站就行了。”
丛容想着温少卿的身份,出身医学世家,又是军籍,有个萧子渊那样的表哥,他的背景大概也不会多简单,一想到这里她原本打算宽慰他的话,便觉得多余,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丛容把温少卿送到地铁站便去了常去的那家理发店,她进门的时候周程程已经到了。她正在修头发,看到她便从镜子里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不放心地对身后的理发师交代,“只修修发尾就好了,去一点点,只要一点点……”
然后又指指丛容,“你看到她没有?她是律师,你给我剪多了,我就找律师告你。”
丛容和理发师俱是一脸黑线。
半天理发师才理了理她柔顺的长发,笑着开口:“周小姐的头发又黑又直,让我剪我也下不去手。”
丛容也颇为羡慕地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跟绸子一样滑,真是让人羡慕啊!”
周程程得意地冲她飞媚眼,“天生丽质,羡慕不来的。”
丛容笑着去洗头发。
洗完头发坐到镜子前,理发师问:“想怎么剪?”
丛容比画了一下,“剪短,到这里。”
理发师还没什么反应,周程程已经不乐意了,“怎么又要剪短啊?好不容易留长的!再说了,短发多难打理啊?”
丛容倒是不见舍不得,“我的发质本来就不好,留长了掉头发更厉害了。”
女孩子一向都看重头发,理发师难得见到这么果断的女孩子,一开口就要剪短,看了一下回答:“丛小姐的脸型和气质确实更适合短发,今年也流行锁骨发。”
周程程颇有微词,“我倒是觉得她长发好看。”
理发师一愣,讪讪地笑了一下,“丛小姐长得漂亮,怎么都好看。”
“别捣乱。”丛容看了周程程一眼,便低头看杂志。
理发师一手拿着梳子一手握着剪刀,“真的剪了?这一剪子下去后悔就来不及了?”
丛容头也没抬,一点也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丛容看着看着杂志,忽然心里一动,便拿出手机开始搜温家的信息,可信息寥寥无几,跟温少卿的情况也基本对不上。她又搜了搜萧子渊,萧家的信息倒是不少,也有八卦提到萧家主母有个同胞妹妹,但这个妹妹的夫家却没有提到。
周程程吹完了头发探身看过来,“你在看什么?”
丛容一下子想起来周家在本地也是有些人脉的,便问了一句:“你听没听过城南温家?”
周程程想了想,摇头,“家里的那些事我一向是不管的,知道得也不多,要不我跟家里打听打听?”
丛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周程程便出去给家里打电话,等她回来的时候丛容也剪好了,两人便去了附近的咖啡厅聊。
一坐下周程程便开口:“温家是医学世家,颇有底蕴,家里都是医生,而且是军籍,军衔都不低。现在温家主事的是长房,他夫人和萧家主母是同胞姐妹,那个萧家你知道吧?不过温家是以医术传家,家教甚严,特别特别低调,迄今为止连一张照片都没流出来过,不过并不妨碍他强大的背景和背后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哥哥说,城南只有这么一个温家,如果你问的是这个温家的话,这就是基本情况。哥哥还说,温家的口碑一向很好,教出来的孩子特别谦逊有礼,如果是跟你接触的案子有关系,建议你再核实一下。”
丛容愣了一下,摇头,“跟工作无关,是我自己打听的。”
周程程顺嘴问了一句:“你怎么忽然想起来打听这个了?”
丛容迟疑了一下,“你记不记得我那个邻居?”
周程程回忆了一下,“那个医生?”
“嗯。”丛容抿了口咖啡,神色平静地低声开口,“他也恰好姓温,有个表哥也恰好姓萧。”
周程程一脸震惊地张大了嘴,半天才合上,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还好还好,上次我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丛容笑了起来,笑完之后却不再说话。
温少卿有家里的庇护,也许他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从昨天到今天,大概都是她一厢情愿、多此一举吧。
温少卿到了城南,还没进门就看到温让正气鼓鼓地坐在门外的石阶上。
他想到一会儿要被骂,心情也不晴朗,叹了口气坐了过去,“让一让,你又挨骂了?”
温让立刻正襟危坐,一脸清风朗月、六根清净的模样,“我是出家人,法号不让。”
温少卿看他一眼,“你又提回山上出家的事了?”
温让瞥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温少卿站起来拉了他一把,“好了,先回家再说吧。”
温少卿心里想着,拉他回去至少还可以抵挡一部分炮火,可谁知温让立刻缩成一团,“我不回去!”
温少卿还没来得及再开口就听到角落里的声音,“我也不回去!”
他转头看过去,诧异地叫出来:“爸?!”
温父脸上的表情和温让一模一样,带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执拗。
温少卿走过去,“爸,您怎么了?”
温父皱眉诉苦:“我爸打我!我都那么大了,我爸还打我!还叫我兔崽子!还当着你妈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温让适时补充了一句:“嗯,叫我小兔崽子。”
温少卿没理他,转头问温父:“为什么打您啊?”
温父瞪了自己弟弟一眼,“你小叔提起要回山上的事,把你奶奶气得摔了杯子。你奶奶嫁给你爷爷那么多年,你爷爷都没气过她,所以你爷爷立刻就火了,要打温让。我劝了两句,就引火烧身了,说我作为长子没教好弟弟,这关我什么事啊?自古都是,子不教,父之过。什么时候听过弟不教,兄之过的?”
温少卿现在没什么心思嘲笑温让,反倒是温让忽然开口揭他伤疤:“大侄子,听说你在医院跟人打架啊?”
温少卿睨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身进了家门,反正都是来挨骂的,早死早超生。
进了正厅,温母正在细声细语地劝自己的婆婆,温爷爷看到他便抖着花白的胡子问:“你爸和你小叔那两个兔崽子呢?!”
话音刚落,就有了回答:“我们在这里,老兔子。”
温父和温让一前一后跟在温少卿身后进来。
温爷爷指指温让,“你叫谁老兔子呢?!你要造反啊!”
温让不以为意,“我们是兔崽子,你可不就是老兔子吗?生物遗传学决定的。”
眼看父子俩又不对付了,温少卿赶紧开口打断:“还是先处理我的事吧。”
一群长辈都看过来,齐声问:“你有什么事?”
温少卿也是一头雾水,“你们不是叫我回来,骂我的吗?”
“谁要骂你了?”温爷爷转头看着温父,“你要骂他?”
温父摇头,“我没那个打算,如果他极力要求,我可以勉强满足。”
温少卿有些搞不清状况,“那叫我回来干什么?还叫了我爸,我以为是三堂会审。”
温爷爷一脸莫名其妙,“你奶奶说想你们了,就叫你们回来一起吃顿饭。”
温少卿这下大概终于知道了家里的态度,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下了。毕竟不挨骂好多年了,总有些忐忑。
温让一脸不服气,“你们对他也太纵容了吧?为什么他打架可以,我回山上救死扶伤就不行啊?我要回山上出家啊!法号我都想好了!叫不让!是不是很霸气?”
众人一听这话便自动散了。
温母扶着温奶奶往外走,“妈,我去厨房给您打下手。”
温奶奶点头,“好好好。”
温父扶着温爷爷往里走,“爸,我们好久没下棋了,我陪您来两盘吧。”
温爷爷也点头,“好好好。”
很快就只剩下温少卿坐在椅子上岿然不动地看热闹。
温让瞪他一眼,也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温让主动服软,凑到温爷爷面前,“爸……”
温老爷子瞪他一眼,“不要叫我爸!我不是你爸!”
温让犹豫了一下,颇为为难地再次开口:“老温,你老婆叫你吃饭……”
温少卿一口水直接喷了出来,来之前心底的那份沉重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饭后,温少卿陪温父坐在院中喝茶,“爸,是您帮我善后的吧?”
“嗯……作为父亲,我不鼓励自己的儿子打架,作为前辈,我也不支持后辈打架,可同为医生,我不觉得你有什么不对。你们递交到医学会的鉴定资料我都看过了,院方没有失职行为,就算是闹上法庭,也没什么理亏的地方。”温父抿了口茶开口问,“医院怎么处置你的?”
温少卿老老实实地回答:“停职写检查。”
“多长时间?”
“两天。”
温父听了便笑起来,“有些话你们医院也不好直接说出来,可这个结果就说明了一切。”
温少卿点头,“我明白。”
父子俩说了一会儿话就看到温母端了水果过来,垂眸看了一眼他的左手,到底是心疼,“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温少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开始拆纱布,“没什么事,怕挨打故意包扎得严重点,您和奶奶看了会帮忙拦着点。”
“调皮!”温母嗔怒着看他一眼,而后又忍不住笑起来。
温父看了一眼他的右手,淡淡地开口:“咱们家什么时候动手打过孩子?不都是一向抄医书吗?左手断了都不耽误挨罚,右手能写字就行,正好给你小叔做个伴。”
今年年初温奶奶生日,温母去外地开会了,提前准备好了礼物,又特意提前一天提醒温父,可温父工作一忙便忘了,到了第二天睡醒了才想起来,赶紧带了礼物回家负荆请罪。温爷爷也没含糊,大手一挥,一个月之内把《神农本草经》抄好了送过来。
于是在业内颇受敬重的温教授每天下了手术就在办公室里抄医书,别人都道温教授修身养性,只有温父苦不堪言,抖着手生生受下这份恭维。
温少卿当然没敢大张旗鼓地嘲笑自己的亲爹,现在听到他提起抄医书,就怕他心血来潮让自己去抄,便随便找了个借口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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