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李延玺怔了半刻。

这句话,每年都有人说给他听,可是李延玺却觉得——

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动听。

窗外,风雪夜袭。

室内,红梅轻绽。

他吻在她眉心,低声缱绻,“我的阿姮,也要年年岁岁都如今朝开心。”



昨晚落了大半夜的雪,一早起来却停了,黛瓦红墙的宫檐下倒挂着的冰棱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新春佳节,便是皇帝也有三天假,李延玺不必早起上朝,但是沈骊珠醒来时,床榻的另外一半已经空了。

只是,她却在自己枕下瞥见露出的一抹红色。

像是红封?

沈骊珠将枕下的东西拿起,果然是红封。

她拆了开来,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把铜钥匙。

李延玺从外面走了进来,沈骊珠问他,“殿下怎么给我这个?”

“嗯,压岁钱。”

沈骊珠知道,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李延玺衣袂间沾染了些许风雪的凉意,没有去抱她,却挑了眉眼,视线不紧不慢地从骊珠平坦的小腹上扫过,道:“等有了小孩再给他,但是现在,孤想给你。”

一句话,叫沈骊珠脸上微热,“殿下胡说什么。”

李延玺微微俯身,两人脸庞距离很近,呼吸交缠,“孤是不是胡说,阿姮难道不清楚么?”

他们几乎晚晚缠绵,也没做避孕的措施,若不是她身子弱,早就该怀上的……

只是,李延玺并不知道,透骨香里有一味极重要的药引是麝香。

也不知道,那碗放了透骨香粉末的汤药,那日忽然被骊珠闻出来里面有丝极淡的麝香后,就偷偷倒在窗下,再没喝过。

他更不知道,昔日送给骊珠,令她日夜戴在身上,连月落那位娇蛮的公主上官妍也称之为宝物,险些强行抢走的红玉髓,不仅有滋养身体的作用,也能令人不侵百毒。

透骨香虽不是毒,却也会被逐步减轻药力,令它对红玉髓的宿主渐渐失去效果。

或许是红玉髓和透骨香这两者在相护抵抗,她的眉心和头脑开始频繁疼痛。

起初,沈骊珠脑子里只是闪过一些零星的、并不完整的画面。

有时甚至只是一个人,一个背影,一道声音。

这事儿,她没有告诉太子。

不知为何,有个声音在心底这么说,令她鬼使神差的这么做。



沈骊珠忽然恢复记忆的那天,实在是个很寻常的,没有什么特殊的午后。

明明开了春,近来她却倦意甚浓,容易感觉到疲惫,便会在午后小憩片刻。

这次,她罕见的做起了梦。

梦里,有人白衣如故,眉眼模糊,笑着,却仿佛很悲伤。

他问她,“骊珠,你忘记我了,是吗?”

梦里的她问,“你是谁?我觉得你很熟悉,但是看不清楚你的脸。”

那道白影回答,声音透着芝兰青桂的雅致,“我是你的夫君。”

“夫君?”

“嗯。你曾唤我,阿遥。”

“阿遥,阿遥……”梦里的她重复着这个名字。

那人牵起了她的手,带着她抚上自己的脸。

那张脸面前的模糊色似层叠迷雾被拨开,一点点显露出晶莹似雪,漂亮又脆弱的眉眼来。

“骊珠,你看,陆亭遥是这个样子的。”

梦里的她,忽然指尖大震,“阿遥……”

她听见他道,“可是,你却忘了。”

“你爱上太子了是吗?那么我呢?我可还是你心头最爱?”

她来不及答,梦里陆亭遥的身影逐渐虚幻,如雾散去。

她拼命地想要抓住,却只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遥……”沈骊珠惊醒,坐起来时额上薄汗涔涔。

然后,对上一双冷艳又复杂的眼眸,是朱弦。

朱弦眸色复杂地看着她,“娘娘,您是不是……想起来了?”

沈骊珠素手轻嵌掌心,努力佯装无事发生的样子,道:“……什么想起,朱弦,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瞳孔微缩,双手紧握,就连眼神也是逃避的……”朱弦语调不疾不缓地列出她表现出的异常,然后用一种很确定的语气,道,“娘娘,你在撒谎,瞒不过我。”

沈骊佯装出来的镇定,一下子就泄了气,她闭了闭眼,微微自嘲地笑道:“原来,我演得这么差啊。是,我都想起来了,从多年前的选妃宴到我嫁过阿遥的事情,全部都记起来了……”

说罢,她看向朱弦,问道,“所以,你要去告诉李延玺吗?”

朱弦却道:“娘娘,您不应该问我要不要去告诉殿下,而是应该以我冒犯您为由,让殿下处死我,或者拔去我的舌头,因为只有死人和哑巴才能保守秘密。”

沈骊珠摇了摇头,“不行的,朱弦,我做不到,那太残忍了。若是因为我的一己之私,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都你而言,又何其残忍?”

“所以,娘娘为我着想,我也该报答您——”朱弦一字一顿地道,“今日,您恢复记忆之事,我不会告诉殿下。”

“谢谢你,朱弦。”

才刚想起所有的记忆,沈骊珠脑子凌乱,各种思绪千丝万缕的缠杂在一起,令她头疼。

这声谢,她真心实意。

朱弦却迟疑了片刻后,问道:“娘娘想起来后,还是要离开殿下,出宫么?”

不等沈骊珠回答,朱弦又道,像是鼓足了什么勇气,又像是下定了某种的决心——

“若是娘娘要离开的话,请带上我吧。”

沈骊珠突然惊讶地抬起了眸,“朱弦,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为了她,她竟然要舍弃掉自己的忠诚。

沈骊珠道:“你不必如此的,透骨香的事,你帮着李延玺瞒我,我没有怪过你,你也很不容易……”

“并非全是因为愧疚。”朱弦淡淡笑道,她极少笑,笑起来却很美,“娘娘,我从小就是孤儿,是殿下将我捡回来的,让我进了天翎卫,我见过许多的黑暗,但是,您让我看见了不一样的东西,也改变了我的一些想法。”

“何况,殿下让我来到您身边保护您的时候,就说过,从今以后娘娘您才是朱弦的主子,我也算……在执行殿下的命令而已。”

“所以,娘娘想回到民间去,就让朱弦帮你。否则,以殿下的能力,就算逃了出去,娘娘您又能藏匿到几时?”

但,有了她不同。

她擅长追踪,也克追踪。

“……好。”沈骊珠最终点头道。

朱弦将选择权交到了骊珠手上,若骊珠想离开,她跟随她一起,若骊珠留下来,她便一辈子都做她的暗卫和侍女。

只是,就算已经决定舍弃忠诚,在转身离开前,朱弦却忍不住道了一句,“娘娘,殿下是爱你的,只是他不懂以怎样的方式去爱你,对你用透骨香,只是他……太害怕失去你。”

朱弦暂且退下了,她的话却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满心烦忧重回心头,沈骊珠叫人备下马车,出宫前往摘星楼。

她想见一见琉璃夫人。

那个女子,在她的人生里,不止是教她琴艺习舞的师父那样简单。

也是姐姐,是朋友。

有时甚至比齐幸芳更像是她的母亲的存在。

心下茫然,她第一次想到的就是她。

来到摘星楼,她礼貌地向琉璃夫人问安,琉璃夫人却盯着她的眼睛,道:“骊珠,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是吗?”

沈骊珠微惊,虽然没想过隐瞒她,却也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就被琉璃夫人看出了端倪。

最终,她承认,“……夫人是如何看出来的?”

琉璃夫人走近,玉手缓缓抚上骊珠的脸,动作里充满了怜惜,她回答道,“因为被太子宠爱着的你,应是无忧无虑,不该有这样一双藏着忧愁与悲伤的眼睛。骊儿,你自己应该是没有照过镜子吧?”

说着,琉璃夫人将骊珠推到镜前坐下。

镜子里的她,眼底没了明媚的光彩,反倒是眉眼间蕴着一丝冷清。

熟悉又陌生。

“夫人,我明白了,这样的我连你都瞒不过去,又怎么能瞒得过李延玺的眼睛……”沈骊珠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道。

琉璃夫人站在她身后,绝色的脸也倒映在镜中,“所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是吗?”

“是。”她颔首,视线于镜中跟琉璃夫人交错,“我记得夫人您跟失忆时的我,说过一句话……”

——说不定,到时候你会与我们一同离开呢。

她要走。

而琉璃夫人不过是一句,“我帮你。”

若是有琉璃夫人和国师明鹤染的帮忙,再加上朱弦擅克追踪、抹痕迹的本领,那么她再无后顾之虞。

心情微定下来。

琉璃夫人拉着骊珠,让她在摘星楼陪自己用过饭再回宫。

“我们此次回京,除了帮明德帝以枯木逢春之术续命,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帝陵。”

“历代国师在天子的陵寝建造之时,有负责望气寻穴的职责,明德帝的陵寝于五年前开始修建,这次,明鹤染会再去一趟,看看明德帝的陵寝修得怎么样,而太子……”

“会代天子巡视帝陵。”

再回想起琉璃夫人与她细说的这些辛秘时,骊珠已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车厢里光影微暗,模糊了她的容颜。

只余一截透着雪色的指尖,白得晃眼。

她的心潮随着这微微摇曳的马车起伏不定。

她知道琉璃夫人的意思——

太子前往帝陵巡视时,就是她离开的最好时机。

光影明暗处,她闭上眼。

那便这样吧。



回到东宫,望着那块在黑夜里依旧光影赫赫的牌匾,沈骊珠在门口站了许久,明明是很熟悉了的地方,却竟然令她有种近乡情怯之感,迟迟未曾踏入。

直到太子亲自从里面出来接她。

“景清听禁军说,你在外站了许久,阿姮,回来了怎么不进去?”李延玺上前,握住了骊珠的手,不等她回答,忽地微叱道,“怎的没带手炉,手这般冰凉。”

春夜,依旧寒意料峭。

男人的手掌却是暖的。

沈骊珠怕李延玺看出端倪,突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将脸颊枕在那华贵织金的墨色衣裳上,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殿下。”

这样亲昵的举止,在她失忆后,并不罕见,李延玺倒也没有起疑心,将她的身体环住,修长的手抚了抚她的背脊,像是安抚,“怎么了?”

她找就想好了借口,慢慢地说出来,“琉璃夫人就快要离开京城了,我舍不得她……”

其实,不喜别人在她心里占据了那么重的位置,哪怕琉璃夫人是女子,也不行。

李延玺在她耳边低哄道,“阿姮,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闭着眼,素白的手放在男人的肩背上,睫羽轻颤,轻声道:“是啊,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些人,终归是要离开的。”

她像是在说琉璃夫人,又像是在说……自己。

或许是见她因为琉璃夫人即将离去而伤感,李延玺一时间倒没有往骊珠恢复记忆那方面去想。

他将她横抱起,回了青鸾殿。

让青黛服侍她洗了澡,穿上寝衣,从浴间走出去前,沈骊珠心里生了丝紧张,踩在地上的粉白脚趾都不禁微微蜷缩了起来。

也不是没有与那人共枕缠绵过。

无论失忆前,还是失忆后。

这时紧张生怯,不嫌矫情么。

只是,还是有那么些许不同的。

失忆前,她在情事上总是隐忍,冷淡。

失忆后,恢复少时心性的她,羞涩有之,在榻间缠绵时也曾给过他回应,甚至是热情。

但,现在是恢复记忆的她,要假装那个失忆后的自己,若是今晚……

她怕会露了破绽。

一时间,沈骊珠进退两难。

待她总算做好心理准备,走出去,却发现今晚李延玺没有要她的意思。

床榻上,鸾帐里,太子搂着她的身体,令骊珠靠在他怀里,玉白修长的手掌隔着寝衣,覆落在她的小腹上轻揉,“睡吧。”

这动作……

沈骊珠忽然想到,她来月事时的那几日,小腹总是会坠痛,在她失忆后,这事被太子知道,他特意问过御医该怎样帮她缓解疼痛,之后便会这样做。

而她来月事的日子,李延玺恐怕比她还要记得清楚些。

可……

沈骊珠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什么,然后浑身微微一僵。

她的月事向来准时,今日却还未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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