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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金苗,今年25岁,没有正式工作。
现在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如果昨天的那个公安死了,那么我身上背着的,就是四条人命了。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我的故事,恐怕你们也已经从不同人的嘴里,听到过很多版本了吧。
我现在回想自己的整个人生,感觉就像是一场大梦。在这梦里,有时候我是个乖巧懂事的女儿,有时候我是个温柔可靠的姐妹,有时候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有时候我又是个冷酷无情的赌徒。好奇怪啊,这些人居然都是我。
你们会相信我说的故事吗?
金万丰,住在我家隔壁。
他家和我家一样,没有多少钱。但金万丰的童年比我要幸福,他还有个姐姐,比他大了好多岁。都说长姐如母,他姐心疼他,总是想方设法给他弄吃的,让他长身体。溪里捞的小鱼小虾,山上摘的野果子,春天野菜捏的团子……他也是有点憨,明明自己也没有多少吃的,还要悄悄分给我一口。
我妈说,这个傻小子,将来对媳妇应该挺好的。可惜家里太穷了,不知道有谁愿意嫁给他。穷,是我对这个世界最早的认知。我穷,所以我总是吃不饱;我穷,所以我穿的永远是不合身的旧衣服;我穷,所以我没有选择。
我爸是个农民,种地、喂鸡,没有太大的本事,也不爱说话。我妈生下我之后,可能是营养不足,原本就不太好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她下不了地,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我不知道她那个叫什么病,虽然每天都要吃药,可好像从来也不见好转。吃药,都是要花钱的。我妈干不了重活,有时候就帮人干点缝缝补补的差事,补贴家用。
她舍不得点蜡烛,更没钱点煤油灯,就着窗口一点微弱的光,眼睛都要看瞎了。我上学的时候,我妈也曾经很高兴,觉得我的日子可能会变得不一样。但我小学毕业的那天,我回到家,看到她坐在床上抹眼泪。我爸看着我,说有事跟我商量。
我爸很少开口,但一开口就是大事。
他说,作为一个女孩子,作为一个农民,我上的学足够了,没有必要再去上中学。上学,不能为家里挣钱,还得花钱。
我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吭声,把用过的书和本子,都塞进了箱子底。
其实我是想继续上学的,因为整个小学期间,我都是名列前茅的。我喜欢上学,课本上的东西,都那么新奇。从老师的描述里,我能看到外面的世界。科学家、医生、运动员……那是一个和金村截然不同的世界。但生活就是这么无情,我没有选择,只有接受。
小学毕业,我的童年就彻底结束了。
金万丰也搬家了,听说他上了初中。如果他还住在我家隔壁,或许我可以问他借初中的课本来看看吧;如果,我再晚出生几年,听说国家要出台《义务教育法》(1),以后的孩子上学就可以不花钱了……可惜,世界上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我13岁,就跟着爸爸一起下地干农活了。
春种秋收,看天吃饭。农活是很锻炼人的。
我的个子渐渐长高了,声音也变得更亮。
我以为我会一直跟着爸爸干农活,照顾妈妈,如果妈妈能一点点好起来,这样的日子也是很有盼头的。可是,我不知道,一个吃苦耐劳又长得不算差的姑娘,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长大。说媒的人,日日上门,我爸也越来越坐不住了。
我刚刚满了20岁,爸爸就琢磨着把我卖一个好的价钱。
后来,价格谈妥了。不得不说,还真是一个好价钱。
我被爸爸强迫着嫁给了张奇。
老师说过,包办婚姻是旧社会的事情了。可是,当下的农村还都沿袭着这个恶习,我太渺小了,即便内心抵触,也无法和爸爸的权威相抗衡。
抵触的原因,是我知道,张奇就是语文老师说的那种“纨绔子弟”。他天天游手好闲,好酒好赌,坏事做尽。可是能配得上“纨绔子弟”的前提是,他得有一定的经济实力。
确实,他家是个体户,还是个“万元户”,所以在我们村里,是最有钱的。
我爸当然知道我不愿意。所以,在找我开口之前,他先说服了我妈。他说女儿大了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嫁给有钱人总比嫁给没钱的人好。我妈无话可说,她自己的日子就是个证明。
然后我爸就把我叫到面前,嘱咐嫁人之后的事情。
我从没听过他说那么多的话,他说什么一个好女人应该像水一样包容一切、融化一切,所以就可以改变一切、可以掌控一切。他说我是个聪明人,结婚和上学差不多,只要够用功,没有解不出的难题。我长得好看,张奇有面子,结婚之后,凭我的本事,怎么就不能让张奇“浪子回头”“百依百顺”?他说张奇家很有钱,我嫁过去,以后想干啥都行。
他说得唾沫横飞,累得给自己灌了一大碗水。
最后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
20岁,如花的年龄,也十分幼稚。我信了我爸的话,或许也是为了说服自己认命。我没想要张奇对我“百依百顺”,但如果嫁给张奇之后,真能劝他远离了赌博和酗酒,那两个人的日子也能过得安安稳稳。至少,我妈的病也不用总拖着。
至于爱情,我哪有资格谈爱情呢?
事实证明,结婚和我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张奇是被宠坏的孩子,向来要什么有什么。他父母安排这场婚事,无非是因为知道我规矩、勤快、任劳任怨,想让我拉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一把,收收心。可父母都管教不了的孩子,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说上话呢。新婚之夜,我本来想和他好好谈谈,他却不耐烦地嚷道,老子花了那么多的彩礼钱,不是来听你说这些废话的!
他粗鲁地强暴了我,我拼死反抗都没有用。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个牲口。
他的好赌和酗酒不仅没有因为结婚有一丝收敛,甚至变本加厉。
我就像他的奴才,我生活的全部就是为他洗衣做饭,充当他赌输后的“出气筒”、醉酒后泄欲的工具。稍有不从,就是一顿毒打。公公婆婆知道这一切,但都选择了沉默。
第一次被打,我就跑回了家。可是推开门,我爸却向我投来了奇怪的眼神。似乎我突然回娘家,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我妈急着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哭哭啼啼地说了。我爸只在一旁默不作声。后来张奇和他爸爸来了,态度很是谦恭。我爸这下开口说话了,说哪家夫妻不吵架,我也忒不懂事,张奇要是做得不对,自有亲家管教,哪有让娘家主事的道理。他骂了我一顿,让我回去了。
等到第二次我再被张奇打,我爸甚至都不给我开门了,我是被张奇硬生生拖回家的。
原来,我的娘家,早已不是我的家了。
张奇的父母要我帮张奇管钱,可一个赌徒的钱是最难管的。他要是心情好,就甜言蜜语地缠着我要钱;要是心情不好,一个巴掌就扇过来,说跟我过不到一起去,要我连本带利吐出彩礼来,说这些钱用来赌博比娶媳妇强。
我不知道我的彩礼有多少用在了给我妈治病这件事上。但我结婚还没满两个月,卧床多年的母亲便走完了她的一生。如果说我对哪位家庭成员还有所依恋的话,就一定是我的母亲了。虽然她没有劝阻父亲对我的出卖,虽然她在我爸关门不让我进屋的时候不敢吱声,但好歹,她也为我哭过,也听我说过我的心里话。
如今,连听我说心里话的母亲也没了,这是我第一次感到万念俱灰。
在为母亲守灵的时候,张奇来了,他不是来吊唁我妈妈的,而是拖我回去为他做饭的。他说,我不应该在死人身上浪费时间,我应该去照顾他这个活人。为了不再被毒打,我很平静地跟他回去,帮他做了饭,静静地看着他自斟自饮到烂醉如泥,然后就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
活人、死人我都不想管了,我要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过我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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