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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凯原本以为垃圾场的旁边,通常都是没有什么人居住或者逗留的。但按照分局长给的具体地址来到了这个集体公用电话前面,他却大吃一惊,这里的人还真不少。
即便垃圾场散发出来的那种酸臭、腐烂的气息充斥了整个区域,但很多进行废品生意的人并没有那么在意,他们选择靠近这座面积不小的垃圾场开店,就是为了方便做生意。这些店主不会自己去垃圾场里翻找垃圾,而是回收那些在垃圾场里度日的人收回来的废品,然后再销售出去。
一条百米长的街道,一侧是收废品的店主们用砖头或木板临时搭建起来的店铺,面积都很小,每两个店铺之间也只空着几米的距离;另一侧是店主们堆放纸盒、塑料瓶等废品的“仓库”,所谓的“仓库”也不过是用一块大大的雨布遮盖起来的可回收垃圾的垃圾堆。
店主们一般都会坐在自己搭建起来的“店铺”里,脚边放着一个大磅秤,有的旁边也停着三轮车。店主们等候着那些拾荒者或流浪者的到来。等交易成功,店主再让拾荒者或流浪者把废品扛到街道对面,自己掀开雨布,让他们在里面把废品整齐码好。
顾红星和冯凯此时已经把吉普车停在了这条废品街道的拐角处,然后步行来到一座“仓库”的后面,隐蔽着观察这一条街道的情况。
“我好笨啊,我早就该想到绑匪是收废品的。”冯凯小声说道。
“为什么?”顾红星一边观察一边问道。
“你想想,有三轮车、了解垃圾车的运行规律,这样的人,肯定和废品行业有关啊。”冯凯说,“说不定,做销赃生意的杨谦宁也和废品行业有联系啊,比如修不好的机器当废铁卖掉,或者从废品站这里收一些能修好的、被人扔掉的收录机,修好了再销售。”
“那也来不及回去问杨谦宁和哪个废品行业的人熟悉了。哦,是半熟不熟。”顾红星说。
“那肯定来不及。”冯凯说,“我们不能离开,得盯死这里。对了,这个位置,是不是你在地图上画的大圈和小圈之间?”
“在大圈里,也就是说邮筒离这里不远。”顾红星说。
“那就对了。”
此时,他们略微放心了。因为眼前的这些废品铺子都是自建的,只简单地搭了三面墙和一个屋顶,没有人会在这里大兴土木地盖一个可以睡觉的、有隔间的屋子。店铺很小,站在门口就看得见里面的全部,所以即便绑匪是这里的店主,也没有办法把孩子藏在店铺里而不被人发现。对面的“雨布仓库”就更没办法藏人了。因此可以肯定,孩子不在这里。既然不在这里,鞋厂的绑匪甲电话联系了这里的绑匪乙,这里的绑匪乙也不可能做到马上杀死孩子。而鞋厂那边,也同样被盯死了。
“绑匪只可能有两个人。一人在厕所,一人在园丁室。”冯凯回顾着之前的推理,说,“哪怕园丁室的绑匪有一个帮手,他制服杨巧剑的时候都不会那么费劲。所以,只要孩子现在还活着,我们就有很大的可能性救出孩子。”
所谓的集体公用电话,可能是这里所有的店主集体向邮电局申请的电话,和公用电话亭的电话一样,摆放在街道口一个同样是自建的小屋子里。这个小屋子应该是店主们为了电话专门搭建的,里面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台电话,连椅子都没有。可见,一般情况下,店主们在需要用电话的时候才过来。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我扫视了一圈,所有店铺都是开门的,都有人。”冯凯小声对身边的顾红星说,“而且这些小店铺里都只能坐一个人,店主让卖废品的人出力气,店铺里就没必要用两个人了。”
“你是说,绑匪现在还在店里坐着。”顾红星说。
冯凯点了点头,说:“我们出去打草惊蛇,说不定就把他惊出来了。”
“不行!”顾红星制止了,说,“为了孩子的安全,即便孩子不在这里,也不可以用这一招。”
“这里的店铺至少有15家,那我怎么能知道是谁?”冯凯说。
“我们先冒充卖废品的,走一圈看看怎么样?”顾红星问。
“你看街道上那些卖废品的,都是常年和垃圾打交道的人,穿戴都破破烂烂的。”冯凯笑着说,“你看我俩,虽然不能算衣冠楚楚,但也是道貌岸然啊。”
“道貌岸然是贬义词。”顾红星说,“没关系,我们试一试,可以说是有大量纸盒,让他们派人去运。”
“装老板啊?那是我强项。”冯凯说,“我们来装一把道貌岸然的老板。”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从电话屋开始侦查。
电话屋里没有人,电话也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这个年代,人们对打电话还没有形成习惯。绑匪距离电话这么近,都依旧是用写信的方式。顾红星盘算着,如果这台电话使用率不高的话,是不是可以在抓获绑匪之后,对电话进行一个指纹提取。找到了绑匪的指纹,也算是给证据链的完善多上一层保险。
冯凯则没有考虑那么多,他走到了距离电话屋最近的一家店铺门口,他家大约离电话屋有5米距离。
“你们这还有电话啊,很高级啊。”冯凯开启搭讪模式。
“电话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店主正忙着算账,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这电话不经常用吧?我觉得你们这行用不着啊。”
店主没理冯凯。
“我看这电话得有好几天没人用了吧?”冯凯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顾红星知道,这家伙是想套出店主的话来。
店主抬起头,用怀疑的目光盯着冯凯,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哦,我是造纸厂的。”冯凯想起了之前办的案子,灵机一动,说,“有很多人送我们那化纸浆的东西,有些能化,有些不能化,我就想着是不是能卖给你们这儿。”
店主似乎来了兴趣,放下手中的笔,说:“你们造纸厂不是在郊区吗?郊区没干我们这行的?”
“不是想看看有没有出高价的嘛。”冯凯讳莫如深地说,“这些钱本来是要交公家的,但是有差价的话……”
店主立即点头,表示他心领神会,说:“可是,造纸厂太远了,运过来也要人力成本,再开高价,我们就没的赚了。”
“是吧,所以我才问问电话能不能用。”冯凯说,“好联系的话,我们也可以自己找人力。”
店主双眼放光,说:“能用的,当然能用。不过,想打出去的话,只有这条街的店主能用,要先拨个‘码’才行,每个人一个码,自己结电话费。”
在那个科技不发达的年代,为了公平的AA制,也还真有千奇百怪的办法。
“但我看着,好像很久没人用了。”冯凯试探道。
“怎么会,刚才还有人用。”
“哪家店主啊?”冯凯乘胜追击。
“哟,这我还真没注意。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谁会注意这个啊。我就听到电话铃声儿了。”店主为难地说,“不过,这和你卖货有什么关系啊?”
“随便问问。”冯凯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说,“那我知道了,我再看看啊。”
“不是,你这还没谈价格呢。”店主说,“这条街,就我家价格最公道了。”
“我得去看看谁家的‘仓库’大。”冯凯嘿嘿一笑,说,“说不定我还会回来。”
“你也别沮丧,虽然没有直接的线索,但可以断定我们之前的推断和小卢查来的地址都没错。”顾红星看穿了冯凯的心思,说,“绑匪肯定在这条街上,而且肯定是店主,就看我们有没有那么好运了。”
“好运?”冯凯似乎又来了精神,“你有什么办法吗?”
顾红星正准备开口,面前正好经过两名拾荒者,顾红星连忙收声,默默地朝前走去。冯凯则跟着顾红星,小声说:“你找,我看你眼色。”
顾红星抬腕看了看手表,说:“得抓紧了,到了中午下班的时间,鞋厂那边工人一起出厂门,他们就封不住了。”
冯凯一想也是,如果他们这边抓不到线头,鞋厂一下班,绑匪很有可能就会混出厂去,那样杨巧剑就危险了。
“好运”还是降临了。
顾红星一路走,一路看,终于在街道中段的一家废品店门口站住了。冯凯很了解顾红星,虽然在几年的时间里,他因为经受了太多的历练而沉着镇静了许多,但是此刻,冯凯在他白皙的面颊上依旧看到了熟悉的兴奋的红晕。
冯凯顺着顾红星的目光看去,前方是这家废品店挂着的招牌。招牌是木质的,从其斑驳的程度看,有一些年头了。招牌上,用红色的油漆写着“收废品”三个大字。
站在店门口死死地盯着招牌看,显然是不正常的。冯凯若无其事地朝店主和店铺内部看了几眼,瞄到店铺门口停着的正是一辆大号的三轮车,便拉起顾红星,继续向前走去,直到拐过一个弯,才停下来,躲在了一座“雨布仓库”的背后。
“就是那家。”顾红星因为极度兴奋,似乎有些喘粗气。
“对,没错。”冯凯也笃定地说。
顾红星有些好奇为什么冯凯也是一个反应,先说起了自己的判断依据:“我知道是这个人,是因为我们之前做了笔迹鉴定,绑匪在写一些字的时候有特征。宝盖头,他要先写盖再写点,且两者交叉;写‘亭’也是这样,先写横再写点,同样交叉。没想到,他写‘广’字头居然也是先写厂,再写点,且两者交叉。这种书写习惯很少见,既然在这里碰见,多半就是他了,不会有那么巧的事情。”
红色油漆配漆刷写出来的字体层叠结构,比用笔在纸上写的字的层叠结构更加明显。
“是啊,他的三轮车车斗,还用砖头压着园丁室的化肥袋呢。”冯凯赞同,补充道,“不是他还能是谁?”
“运气好啊,我之前就一直想找这个书写习惯的,但我又担心写信的人是鞋厂的那个绑匪,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在这里找到线索了。”顾红星说。
“也不一定,毕竟有化肥袋。”冯凯说,“不过要不是你发现,这么隐蔽的位置,我也不一定看得见。那现在怎么办?抓了他?”
“万一不交代呢?”顾红星摇了摇手,说,“他知道鞋厂再过一个小时就下班了,他要是硬挺着不交代,孩子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你说这两个人,谁是主犯?”
“肯定是这个店主。”冯凯说,“这个店主有50多岁了,鞋厂的工人应该都很年轻吧?年纪大的做主,这应该是规律。”
“还有,一般情况下,主犯会亲自书写勒索信。”顾红星点头认可,“而且会亲自接触赎金。”
“然后呢?”
“然后,你觉得这个主犯会无条件相信从犯吗?”顾红星说,“他刚刚接了电话,会不会也在怀疑从犯呢?”
“我知道了!”冯凯拍了一下顾红星说,“欲擒故纵对吧?这种招儿一般都是我想出来的,没想到你现在也可以啊!”
“只是我还没有具体落实的方案。”
“看我的吧,你配合我。”冯凯说。
两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向目标废品店走去。在快要经过废品店的时候,冯凯故意用较大的声音,像是和顾红星讲故事一样,说道:“我跟你说,要看好自己家的小孩哦,哎哟,吓死人了!”
“啊?怎么了呢?”顾红星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
“我大姨夫的侄女家的小孩,被人绑架了!”
顾红星被冯凯绕得有点晕,恍惚了一下,口气有点造作:“哦,是吗?绑架啊?绑小孩啊,好吓人啊!”
“可说呢!幸亏事儿没闹大,我刚听我大姨夫说,他们凑了钱,已经交给绑小孩的人了。”冯凯说,“几万块钱买了个平安,啧啧,钱可真不少。”
“那小孩呢?他回家了?”顾红星心领神会。
“是啊。”冯凯说,“平安回家,算是破财消灾了。”
“可真有钱啊!好几万!那绑匪不成‘万元户’了?”
“是啊,也不知道那绑匪是怎么拿的钱,精的咧!但这钱也不是好赚的,万一报警了,掉脑袋。”冯凯说话的时候,一直用余光观察几米之外的店主。但这个店主似乎丝毫不为所动。
走过了店铺,两人再次躲回了“雨布仓库”后面,观察着店主的一举一动。
这个店主似乎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一直像一尊木雕似的坐在凳子上,看着面前桌上的账本。
“他一页都不翻,肯定不是真的在看什么,而是在思考。”冯凯说,“别急。”
“能不急吗?”顾红星看了看手表说,“还有40分钟。”
过了一会儿,店主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合起账本,锁了店铺的门,急匆匆地向西边走去。
“成了!”冯凯兴奋地说道,一边拉起顾红星,远远地跟着。
对中国刑事警察学院侦查系毕业的侦查员来说,外围跟踪是一门必不可少的课程。如何保持适当的距离,如何隐藏自己的行踪,如何不被被跟踪人发现,冯凯对这些了如指掌。
就这样,一人在前,两人在后,行走了大约2公里,顾红星小声说道:“你看右边,那就是寄信的邮筒。”
“看来快了。”冯凯加紧了脚步,缩短了自己和店主之间的距离。
又走了500米,这一片区域的人迹明显减少了许多。远处出现了一个很小的村落,应该是一个小型的城中村。店主径直走向城中村中间的一个小小院落,快靠近院门的时候,开始摸腰间的钥匙串了。
“到了!我抓人,你救人。”冯凯说完,就像一只猎豹,猛地向店主扑了过去。
50多岁的店主自然反应没有那么快,当他意识到背后有人,准备想跑的时候,冯凯距离他只有2米的距离了。冯凯一招饿虎扑食,冲了过去,用“抱膝压伏”的擒拿姿态把店主放倒,然后坐在他的腰间控制住了他全身。
“我×你妈,刘三狗!我×你妈!”店主歇斯底里地喊道。
此时顾红星也已赶到,他手里提着六四式手枪,利用冲刺过来而形成的惯性力量,一脚踹开院门,冲了进去。
“孩子在里面。”顾红星的声音从院内传出,“安全。”
冯凯顿时放下心来,笑嘻嘻地对胯下的店主说:“说说吧,刘三狗真名是什么?”
“你们是公安!你们居然骗我!”店主也听见了孩子平安的报信,此时已经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更加歇斯底里地喊着。
“谁说公安不能骗人的?”冯凯说,“快说,刘三狗的真名是什么?你说出来,我们就算他是主犯,你是从犯。”
急于减罪的店主几乎没有思考,连忙回答道:“刘前进,鞋厂的刘前进,我外甥。”
“那你还真是畜生,他妈是你姐啊。”冯凯调侃道,“哦对了,刚才那句主犯、从犯也是骗你的。”
虽然因为高萍临时不愿意把钱扔进垃圾车,导致后来的侦查出现了一些波折,但好在运气不错,案件还是侦破了。两名犯罪嫌疑人王强和刘前进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被抓,杨巧剑也从这个偏僻的小院里被解救了出来。
杨巧剑被救的时候,全身捆着麻绳,嘴巴也被绳索箍住无法发声,但毕竟是小孩子,生命力旺盛,所以在被顾红星松绑后,还可以自行走路。
整起案件能顺利侦破,在于整个过程中的关键推理都是正确的。两名犯罪嫌疑人是舅舅和外甥的关系,因为外甥赌博,欠下了不少欠款,于是来找舅舅帮忙。舅舅自然拿不出几千元钱,于是心生歹念,准备实施一起绑架案,一来帮外甥还债,二来自己就可以直接成“万元户”了。
选来选去,他们把目标选中了杨巧剑。杨谦宁家境殷实,还做着非法的买卖,应该有钱。刘强曾经以收废铁、废料的价格在杨谦宁那里收了不少无法修复的收录机和音箱。他知道杨谦宁家的大致住址,但不知道具体门牌号。他心想,杨谦宁的钱都是赃钱,即便他勒索了这笔赃钱,杨谦宁也未必敢报警。
开始,他们是准备暑假期间在杨谦宁小区门口动手的。但是那个地方人员密集,他们甚至连踩点都没法踩。于是,他们就等到孩子开学,准备骗孩子走的。结果杨巧剑很聪明,在被搭讪后,直接去找了同学一起走。
勒索信都写好了,却一直没机会动手。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他们突然看到了学校张贴出来的去市民广场瞻仰烈士纪念碑的活动预告。这预告是写给孩子家长看的,毕竟那时候没有什么微信群、QQ群,通知家长进行活动准备,就只能用这种办法。没想到这一纸活动预告,却给了王强他们可乘之机。王强和刘前进密谋之后,利用孩子愿意学雷锋做好事这一特点,策划一出以借卫生纸为理由,把孩子骗去无人的地方,再将其约束捆绑运走的办法。现场园丁室的打斗痕迹,就是刘前进和杨巧剑打斗时形成的。其实,刘前进制服杨巧剑是可以的,但要让杨巧剑乖乖躺在三轮车里不被人发现是很难的。刘前进最后还是把孩子打晕,才勉强把孩子运了出去。
本来他们策划好,刘前进在自己车间里就可以观察到高萍的行动,用电话指令高萍把钱扔进垃圾车,然后电话告知王强,王强会在垃圾车卸完垃圾后,去垃圾场里找。这样操作下来,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天衣无缝。可是没想到等候在电话机旁的王强居然接到了高萍没有扔钱的报告,心里很是郁闷。在听到冯凯说高萍和刘前进私下进行了交易后,他心中不禁打鼓。难道刘前进真的独吞了赃款?他又是什么时候把孩子带出去的?
想了很久,王强觉得不能相信一个赌徒,于是决定回去看看孩子究竟还在不在院子里。
至此,案件顺利破获,孩子顺利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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