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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黑了的时候,顾红星一行再次来到了城南镇。

宋国已经被喊去派出所谈话了,此时有一名派出所的民警正在宋国的住处等着顾红星他们。

“你们接触了宋国,感觉怎么样?”冯凯和派出所民警一照面,就问道。在冯凯的心里,他认为公安民警的直觉是非常有用的,面对犯罪嫌疑人,几个回合,是不是这个人干的,心里就基本有数了。毕竟如果杀了人的人,面对警察,想要一如常态,是需要非常强大的心理素质的,而有这样心理素质的人并不多。

“感觉不像。”民警说,“我们告诉他要搜查他家,他还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我们。”

说完,民警用钥匙打开了大门,带顾红星走进了屋内。

屋内的摆设还算整齐,卢俊亮一眼就看见了放在货架底层的一个大塑料袋,塑料袋上用醒目的大字写着:“老鼠药”。

“也许,是他已经把后续工作处理好了?”顾红星猜测着。

“是啊,老鼠药有很多种,看看这一袋是不是毒鼠强就行了。”卢俊亮说。

“又要逮老鼠吗?”冯凯一惊,问道。

“不用,我带了试剂。”卢俊亮说。

“你不是说毒鼠强没有试剂可以做吗?我们费了那么大力气去逮了一只老鼠!”冯凯说。

“毒鼠强进入人体后,含量会很小,提取到的人体检材是没法用试剂做的。”卢俊亮一边打开勘查包,拿出瓶瓶罐罐,一边说,“如果直接检测毒鼠强,那就有化学方法了。”

“哦,是这么回事。”冯凯说,“宋国应该知道自己家里有这么一包老鼠药,还敢把钥匙就这样交出来,如果真的是他干的,确实不太正常。”

卢俊亮没有回答冯凯,自己一边默念着实验的程序,一边操作着:“提取液挥干,加30%硫酸溶解,80℃水浴10分钟,冷却,加蒸馏水1ml,加2%变色酸0.1ml,摇匀,加浓硫酸1ml,摇匀,沸水浴15分钟。好,等着吧。”

看着那沸腾的烧杯,冯凯有一种回到了高中上化学课的感觉。

15分钟到了,试管里的溶液变成了紫红色。

“确定了,淡黄色是没有,紫红色就是毒鼠强。”卢俊亮说,“是不是可以采取强制措施了?”

顾红星没有说话,他抬眼看了看冯凯,发现冯凯也在低头皱眉思索着,并没有像他意料中那样吵吵着要拘人。

此时冯凯的脑子里,不自觉地浮现出了金万丰的面孔。

“孤证。”冯凯说,“不,准确说,孤证都不能算。”

顾红星心里一阵欣慰,说:“哦?你说说看。”

“第一,我刚才说了,如果是他干的,最起码要把毒鼠强藏一藏吧。不仅不藏,还写那么大的字,就放在那里,还把钥匙给了我们。”

“应该是怕他患有精神病的儿子误食,才写得这么醒目吧。”顾红星说道。

“第二,如果是投毒,最常见的是在水里、饭里投毒。”冯凯说,“而且刚才我们都看到那只老鼠了,这毒药毒性这么强,应该是很迅速就能导致中毒死亡。那么,就应该是在葛和平准备实施诱奸潘丽的动作之前服下的。这事儿之前,葛和平会吃什么、喝什么吗?可惜潘丽没有看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东西是放在屋内的,宋国应该没有机会投毒。”

“是啊,如果是他装神弄鬼前必须要假模假样吃喝的东西,他一上午看了那么多病人,早应该中毒死了。”卢俊亮说。

“第三,我调查了那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去看病,这期间,并没有人提到宋国来过。”冯凯说,“而且葛和平既然已经和宋国结下了梁子,葛和平心里清楚。难道宋国来了他家,葛和平还不留个心眼吗?第四,虽然毒鼠强还没有被禁……”

卢俊亮好奇地插话道:“被禁?”

“啊,我是说,毒鼠强这么剧毒,早晚会被国家禁掉的。”冯凯赶紧掩饰道。

“很多人家杀老鼠都用这个。”民警说,“禁掉了,怎么杀老鼠?”

“总会有替代品的吧?”冯凯转移话题说,“总之这种经常能见到的鼠药,不能作为孤证。我觉得一个证据有作用,必须是普查后的结果。如果我们怀疑谁,在他家发现了毒药,就认定是他,肯定是不科学的。如果镇子上所有人家都查了,只有他家有毒药,那才有证明力。但显然,不可能只有他家有毒鼠强。”

“你能这样想,我非常高兴。”顾红星看着冯凯,把后面一句“看来金万丰的案件促进了你的成长”生生咽了回去。

“只是,现在感觉这个案子有点棘手了。”冯凯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们怎么去找线索呢?继续找那些可能和葛和平有过节的?不找不知道,一找怕是会很多啊。”

“这一趟,我们也不白来。”顾红星说,“在路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连夜对葛和平家进行勘查。白天的时候,我们急着查死因,还没有细致勘查呢。如果他是在那事之前吃了什么或者喝了什么,是不是能在现场发现一些端倪呢?”

“对哦!”冯凯说,“我不记得桌子上是不是有碗碟、水杯什么的,走走走,我们去看看。”

见冯凯从一个审慎的侦查员突然又变成了毛糙小伙子,顾红星不禁哑然失笑。

几个人打着手电筒进入了葛和平家里,好在他们只是要在现场找一些遗留的物品,如果是找指纹的话,就只有等明天天亮以后才来了。

转变了勘查的方向,关注到的物品也就不一样了。他们先是在炉子附近的小饭桌上,对饭菜进行了检验。虽然饭桌上有剩饭剩菜,但饭菜都是用碗扣住的,显然没有近期被食用的迹象,可以排除。在床对面的写字台上,还有一个水杯,里面有半杯水。

卢俊亮认为,这水里很可能有问题。于是他又搬出了他的瓶瓶罐罐,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把水的成分检验了一遍。和上次不一样,这一次试管里的试剂呈现的是淡黄色。于是,这半杯水也被排除了。

在现场看来看去,再没有什么是可以用来吃喝,或者是用来装吃喝的容器了。

最后没办法,冯凯只能按照潘丽说的那样,模拟自己是葛和平,在诱奸之前,站在床边、潘丽的身后。

“站在这里,能拿出什么吃呢?”冯凯对现场进行重建。

此时冯凯的身边,是一个床头柜。说是床头柜,不如说是一个橱子,因为它比一般的床头柜要大两倍。床头柜上面很凌乱,堆放着一些杂物。

“这上面会不会有什么?”冯凯问。

顾红星打着手电筒,细细地整理着上面的杂物,有道士用的符纸、有桃木剑、有龟壳,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引起顾红星注意的,是一张纸。

“你看这是什么?”顾红星戴着手套,拿着纸给冯凯看。

这是一张彩色的纸,像是印刷的,上面画着一个红白相间的胶囊,下面有两行大字“一粒小小药丸,还你男人雄风”。大字的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龙番药厂男子性药试用装”。

“这是个广告啊。”冯凯说,“卖性药的。”

“龙番有药厂?”卢俊亮率先问道。

“不对。”顾红星用手套蹭了一下纸,又看看手套,说,“这不是印刷品,这是手绘的。”

“手绘,那得绘多少张?”卢俊亮说,“还不得累死?”

“而且试用装,总得说清楚要是用得好的话,去哪里买吧?”顾红星说,“哪有这样只给试用装,不告诉购买途径的广告?”

冯凯张大了嘴巴,立起一根手指,说:“我记得潘丽说,葛和平诱奸她,有几次都不行!”

“明白了。”冯凯和顾红星异口同声地说道。

“凶手知道葛和平那方面不行,所以自己手绘了一张假广告,然后把毒鼠强装在胶囊里。”顾红星说,“凶手设置了一个毒药陷阱。他知道葛和平很可能会被这个假广告诱惑,试吃这个药。”

“这种投毒手段,高明啊。”卢俊亮说完,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我有死者的胃内容物,你们给我打灯,我来看看。如果是刚吃下去就死,很可能还找得到痕迹。”

“又来?”冯凯顿时不饿了。

在顾红星和冯凯两只手电筒的照射下,卢俊亮把葛和平的胃内容物倒在了一张白纸上,然后从现场拿了一根筷子,把那些糊状的胃内容物慢慢摊开,在里面寻找着。

冯凯扭过头去不看,但依旧有令人作呕的气味钻进他的鼻孔里,让他不自觉地干呕了起来。

“这个,这个。”顾红星倒是习惯了这种场面,他用手指指着糊状胃内容物,说道。

卢俊亮从勘查包里拿出一把止血钳,夹住了顾红星所指的地方,夹起来一个直径只有一两毫米的小碎片,拿到眼前仔细观察着。

“是了!是胶囊碎片!红色的!和手绘图画上的一样!”卢俊亮兴奋地喊道。

“我还以为你要尝尝呢。”冯凯嫌弃地说道。

“我们推断的,可能就是案件的事实。”顾红星说,“问题是,这个胶囊,是谁给葛和平的?”

“我觉得吧,如果有人拿着一张广告和一个胶囊给葛和平,是不是有点奇怪?”冯凯说,“而且,凶手肯定是和葛和平有过节的人,这葛和平心里能没数?还敢随便吃这个来路不明的‘性药’?”

“是啊,如果是直接给,没必要这么麻烦,趁他不注意,扔剩饭里就行。”顾红星说。

“你说,这种纸质广告,一般怎么发放?”冯凯说,“在街上撒传单吗?”

“撒广告传单?我都没见过。”卢俊亮说。

“我觉得应该是邮寄的。”顾红星拿起广告纸,说,“你们看,有明显的折痕,应该和信封的大小差不多。”

“对,邮寄的隐蔽性高,而且也给人感觉更可信。”冯凯认同道。

“如果是邮寄的,那就有点麻烦了。”顾红星说,“怎么找寄件人呢?我倒是有信心从这张纸上做出凶手的指纹,但这又不和蔡村案件一样,有指纹,却不知道去哪里找了吗?”

“是啊,现场找遍了,也没找到信封啊。”卢俊亮说。

“我觉得有办法。”冯凯说,“我在邮局有熟人,虽然他不是这一片的,但是他们在一个系统内应该都熟悉。我可以让他想办法看看,这种信件在邮局会不会有登记?”

“也好!”顾红星说,“今晚我们就住在城南,明天一早就开展工作。”

他们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当天晚上回去,顾红星就和卢俊亮一起,用勘查包里的茚三酮试剂,对广告纸进行了指纹显现。纸张质量不错,显现的效果也很好。顾红星和卢俊亮在纸张上找到了十余枚指纹。除了四枚是死者葛和平的,剩下的,应该就是凶手的指纹了。

有了指纹,几个人才能放心去睡觉,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破案的抓手。

第二天一早,冯凯就用电话联系了之前在造纸厂污水池女尸案认识的那位邮政所姓朱的所长,在他的引荐下,冯凯找到了城南镇邮政所的所长,并在邮件登记簿上找了起来。很快,筛查完毕。葛和平的信件不多,半年之内,只有三封信。除了两封是他哥哥从龙东县寄过来的,剩下的那一封就非常可疑了。

这封信是事发前一周寄过来的,收件地址写得很详细,收件人是葛和平。但是寄件人和寄件地址都没有填写,唯一可以识别邮寄地址的,就是寄件地的邮戳了。

当时邮政所在登记的时候,也就只按照邮戳誊写了寄件地:广州。

“就是这个了!”顾红星说,“可是,广州那么大,怎么排查指纹呢?”

此时冯凯正在想别的事情,被顾红星用手臂戳了戳,才反应过来,说:“啊?哦!不用排查,这个很简单。”

说完,冯凯叫来了城南派出所所长,说:“赵所长,你们户籍警,对你们辖区的人口,尤其是镇子上的人口熟悉吧?”

“很熟悉。”

“那就好,能不能请他给我们找一下,镇子上有多少人去广州打工呢?”冯凯说,“据我所知,现在好像挺流行去广东做手工业的。”

“不多。”所长说,“我们这里啊,出去的人少,流动进来的人也少。可能是因为我们这里交通不发达,消息闭塞吧。”

“那好查了。”

“你们等等,我来找户籍警。”

不一会儿,户籍警抱着一大摞户籍档案走进了派出所会议室。

在顾红星、冯凯和卢俊亮的注视下,户籍警开始逐一排查镇子上的户口。因为他对镇子上居民的情况很熟悉,所以排查得也非常快。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就排查完毕了。

“喏,就这两个人。”户籍警把两张户籍单递给了顾红星。

“王奎,男,23岁,3年前就去广州了,家里除了父母,没有其他人了。”顾红星默念着,“这个地址距离葛和平家挺远的,这个不像。”

“那不就这一个了嘛。”冯凯说,“赵林,男,32岁,关键你看,是高中文化!这事儿,没点儿文化基础干不出来。”

“这个赵林结婚了是吧?”顾红星问。

“是的,结婚5年了。”民警说,“有一个儿子,今年4岁。他老婆孩子跟着他父母在镇子上生活。”

“高度怀疑,他老婆和潘丽的情况一样!”冯凯说,“能不能调查一下,他老婆是不是也到葛和平那里看过病?”

“走,我们去问问看。”顾红星说道。

一行人来到了赵林家里,为了不惊动他们家人,顾红星他们找到了赵林家的邻居打听。这一问,就问出了名堂。

据赵林的邻居反映,赵林一家人都不太喜欢和周围的人交往,性格都比较古怪。3年前,赵林被以前的高中同学带着,南下广州打工了,家里的农活基本都是两个老人和妻子在做。对于这一点,村民们也颇有微词,毕竟丢下父母、妻子,总让人觉得不孝。

半年前,赵林的妻子突然不明原因地发起高烧,这种症状用老百姓迷信的话说,就是中邪了。中邪了,自然第一个想到要找“葛医生”。于是,在邻居的推荐下,赵林的妻子去找了葛和平。

赵林的妻子回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却哭哭啼啼的,她和自己的公婆说,那个葛医生要脱她的裤子,被她挣脱跑出来了。公婆当时义愤填膺,就去找葛和平要说法,葛和平当然是矢口否认,说自己就是碰了赵林妻子一下,她误以为自己要干什么而已。

大家都认为葛医生这种“活神仙”,不食人间烟火,怎么可能会贪图美色呢?都认为赵林妻子小题大做、自作多情了。

这事儿过去也就过去了,若不是公安同志来问,大家也都忘却了。

问到赵林最近的行踪时,村民们都可以证实,赵林今年过年的时候没有回来,但是一个月前回来了一次,在家待了3天就又回广州了。

一切都对上了,自己的妻子被侵犯,周围没有人相信,那赵林自然要帮老婆出这口恶气了。

“现在就差指纹了。”在赵林家附近的角落里,顾红星说道,“有动机、地点符合、有学历支持,如果指纹也对得上的话,这案子就铁板钉钉了。”

“是个完整的证据链条。”卢俊亮学着冯凯的口气说。

“真的不想去抓他。”冯凯说,“我要是他,也得干死这个老不正经的。这个老不正经的,是死有余辜。”

顾红星担忧地看着冯凯。

冯凯转脸看了看顾红星,说:“得,得,别这样看着我,我就是说说气话。我知道,我们只管办案,量刑是法官的事儿。”

“你知道就好。”顾红星说。

“没事儿,指纹的事儿,交给我吧,我去弄。”冯凯说道。

(1) 赤脚医生: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农村里又务农又行医的医务工作人员。

(2) 急死征象:死亡过程非常短的尸体上出现的征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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