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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凯打定主意,要“化装搜证”。

八三式警服已经有了短袖夏装,不像以前的蓝白制服的年代,即便是大夏天也要穿个长袖。但此时的冯凯穿着短袖制服,里面只穿了个背心,总不能穿着背心去人家家里吧?这会儿也不像陶亮的年代,什么地方都能随时买到更换的衣服。

穿着警服怎么“化装”呢?

“对了,你这包里,是不是有白大褂?”冯凯记得卢俊亮尸检的时候,都是穿着件短袖的白大褂。

“是啊。”卢俊亮打开勘查包,翻出一件皱巴巴的白大褂来。

“洗了没?”冯凯问。

“当然,洗得可干净了!”卢俊亮说。

冯凯脱下警服,穿上白大褂,说:“你看我像医生吗?”

“不太像。”卢俊亮打量了一下冯凯,说道。

“快去吧。”顾红星无奈地催促道。

“那我去了。”冯凯说,“我先去买一袋水果。”

不管什么年代,穿着白大褂走在街上,总让人感觉怪怪的。冯凯倒是不以为然,拎着一袋苹果,白大褂像是穿风衣一样敞着怀,自认为很是潇洒地走到了赵林家的门口。

老夫妻此时正坐在门口择菜,见冯凯走了过来,一脸疑惑。

“叔叔阿姨好,我是赵林的高中同学,现在在镇卫生院上班。我姓冯。”冯凯说道。

“哦,有什么事吗?”老头问道。

“我这还在上班,有个问题解决不了,后来想起来赵林上个月回来的时候,在看一本书,那本书里就能解决,所以我来借一下,他应该没有带走吧?”冯凯说道。

冯凯的策略都是建立在赵林有比较高的学历之上,他推测,这时候的高中生,应该会有看书的习惯。

他准确地说出了赵林回家的时间,这让老夫妻瞬间放下了警惕。

“他看书了?”老头问老太。

老太说:“好像看了,要不去他房间找找?”

村民们是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因为这对老夫妻根本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性格古怪。虽然话不多,但老太还是很热情地带着冯凯来到了院内东侧赵林的小屋。

屋里没人,估计赵林的妻子带着孩子下地干活儿了。冯凯环视了小屋一圈,庆幸自己的策略是正确的,因为这间小屋里有其他农民家里没有的书柜。书柜里的书不多,但足以让冯凯找到指纹证据了。

“估计是这本。”老太指了指书架里一本平放在其他书上面的书,说,“之前我都给他整理整齐了,这孩子,就是不讲究,乱甩乱放。”

说完就要去拿那本书。

“欸,我拿就行。”冯凯制止了老太的动作,用一张报纸垫着,拿起了那本书,说,“这是他看的?”

“是啊,我和老伴也不认识字啊。”

“那你儿媳妇呢?”

“她小学文化,从来也没见她看过书啊。”

“那就好,那就好。”冯凯说。

“你看你,拿书就拿书,还带东西。”老头从门口走进来,客气道。

“一点心意。”冯凯说完,抱着用报纸包裹起来的书,走出了赵林家。

走到家门口,老太说:“对了冯医生,我想问问,我儿媳妇有的时候会发烧,怎么办啊?”

“退烧很容易,吃个药就行,但主要得查一下发烧是什么原因。”冯凯庆幸自己还是有一点医学常识的,“不要病急乱投医,下次再烧,得去卫生院看,知道吗?”

“去卫生院花钱啊,找你能便宜吗?”

“呃。”冯凯顿时语塞了,说,“我明天就调到市里去了,你不要怕花钱,赵林不是在外面赚钱嘛。”

老太低下头盘算着,冯凯则逃也似的离开了他们家的门口。

“拿回来啦?你真厉害!”卢俊亮说。

冯凯的心情很差,说:“多好的一家人,被一个老浑蛋给毁了。”

顾红星了解冯凯疾恶如仇的性格,自然也知道冯凯心里想着什么,想安慰他几句,却又没有说出口,默默地跟在冯凯的后面,回到了城南镇派出所。

在派出所里,顾红星和卢俊亮再次用茚三酮对书本上的指纹进行了显现。和他们推测的一样,书本上的指纹和广告纸上的指纹,认定同一。

案件的真相已经浮出水面,冯凯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受冯凯的影响,顾红星和卢俊亮也是垂头丧气的。

“接下来,就是抓人了。”顾红星说。

“去广州吗?”冯凯的精神为之一振,说道。

“是的。”

“我和你一起去。”冯凯说完,连忙又补充道,“蔡村的案子,我查了那么多人,都没线索,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金苗在广州的熟人干的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这个。”顾红星说,“但是和局长汇报的时候,不要提蔡村的案子。我估计,他都快忘记了。”

顾红星这是同意了。

冯凯一扫之前的阴霾,精神抖擞地说:“那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汇报完,开完介绍信,再买火车票,怎么也得明天才能出发吧?”

“坐火车去啊?绿皮火车的速度,怎么也得20多个小时吧?”冯凯惊讶道。

“不然怎么去?”顾红星说,“再骑着挎子去?”

顾红星一语把冯凯拉回了8年前,他们俩去上海买边三轮(1)摩托车,硬是一路骑回来的。路上他们风餐露宿、灰头土脸,却充满了欢乐。

冯凯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坐飞机去呢。”

“你咋不坐火箭去呢。”卢俊亮哈哈一笑,说道,“去年咱们第一颗科学实验卫星都被火箭送上天了,估计送你去广州不难吧。”

“难不成你没听说过‘民航’吗?”

“民航是有,但票都买不到。再说了,你觉得领导会让你们坐飞机?”卢俊亮说,“想坐飞机,去当空军啊。”

“现在我们的战斗机是歼几了?”

“歼8,空中‘美男子’!”

“咱们强大起来了!”冯凯心潮澎湃,“等你们看到歼20的时候,更自豪!”

“那得等多少年啊,哈哈。”卢俊亮说。

“很快,都看得到。”

“上个月,中央宣布裁军100万呢。”顾红星说。

“那是,我们现在要和平与发展。”卢俊亮说,“香港回归的法案都签署了。”

三个人一边松快地聊着天,一边开车向市区驶去。

第二天中午,顾红星和冯凯就坐在了开往广州的火车上。

本来卢俊亮也想去,但被顾红星拒绝了。因为三个人住招待所得开两间房,去的费用就高很多,而且有广州当地警方和乘警的协助,两个人足以把一个人犯安全带回龙番了。

一路上,顾红星都抱着卢俊亮从捕兽夹上拍下来的指纹照片,记忆着指纹上的特征点。而冯凯,上了车就呼呼大睡,算是把这迷迷糊糊两个月里消耗的精力都从这20多个小时的睡眠里给弥补回来了。

26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抵达广州站。

广州果真是大城市,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一到广州站,顾红星和冯凯就被熙熙攘攘的人群震惊了。他们感觉把全龙番的人都集中起来,大概也就这么多人吧。

广州市公安局很周到,派了一个民警开着吉普车来车站接他们。冯凯在上学的时候,侦查学的老师就总说:“我们公安啊,关系是第一生产力。”

确实,在信息不发达的当年,各地公安机关就始终秉持着“全国公安是一家”的精神,这才能顺畅地跨区域办案。

“我是刑警支队一大队的副大队长,我姓石。”来接他们的警官自我介绍道。

“感谢,感谢石大队。”顾红星和石大队互相敬了个礼,热情地握手,“我是龙番市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顾红星,这是冯凯。”

冯凯也和石大队敬礼、握手。

“你们也是个省会城市,怎么还是大队啊?”石大队带他们上了吉普车,边发动车辆,边用夹杂着粤语的普通话说。

“我听说,我们就快要提级、更名了。”顾红星回答道。

“恭喜你,顾支队。”冯凯小声说道。

顾红星耸了耸肩膀,表示他对这个无所谓。

“广州发展得真好,改革开放就是好啊。”冯凯透过车窗,看着窗外的高楼,说道,“几十年后,会更好。”

“是的,会更好。”石大队附和道。

“那个人,怎么样?”顾红星坐在车上问道。

他们来之前,就已经把赵林的具体情况,发传真给了广州市局。在他们坐火车的时候,广州市局就已经安排调查和寻找了。

“我们这边现在的暂住制度也在不断完善,所以没费什么力气,都摸清楚了。”石大队说,“这个人现在在电器工厂里面做工。据调查,他平时话不多,为人和善,而且,身体啊,柔柔弱弱的。我们的人已经布控了,24小时盯着他,就等你们的手续到呢。我觉得,抓捕工作会进行得很顺利。”

“唉,和善的人也会犯罪。”冯凯感慨了一句。

“是吧?”石大队笑了笑,说,“人嘛,总有多面性,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多的是。”

“那倒不是。”冯凯说,“这人,有点可惜了。”

石大队也没追问,因为案件和他没有关系,他们只是配合抓捕而已。

“我们这次来,还有一个别的案子。”顾红星说,“也是一起命案。受害者曾经在你们广州打过工,现在怀疑凶手是她在打工的时候认识的,所以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做一些调查。”

“这没问题,你们和我们的领导说,反正你们这次的行动,我全程陪同。”石大队说,“只是,你们能够提供的资料有多少,这很关键。我们广州常住人口540多万,流动人口一直在逐年攀升。总人口数很多,如果资料不全,想找个人很难。”

“没事儿,我们试试。”顾红星说,“主要这个受害人是1980年就到你们广州了。去年才开始推行身份证,所以我怀疑她连身份证都没有办。”

“只要她在广州使用的是自己的真实姓名和籍贯,还是有希望找到的。”石大队说。

说话间,吉普车已经开进了广州市公安局的大院。

在石大队的带领下,顾红星和冯凯来到了刑警支队长的办公室。支队长姓廖,身材高大魁梧,和石大队一样热情好客。

双方寒暄后,顾红星就拿出了介绍信和协查函。

廖支队认真检查了介绍信和协查函之后,说:“在工厂车间里动手的话,影响太大,我的意思是,等他们下班以后,这个赵林回到了宿舍,咱们再动手,你看怎么样?”

“没问题,也不急于这一时。”顾红星说道。

“你们打头阵,还是我们的人打头阵?”廖支队问。

“我来。”冯凯说道。

实际上,冯凯是担心当地警方认为这是个命案嫌疑人,动手的时候就会比较粗鲁。他还是陶亮的时候,就有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本来使出五分力就能控制住嫌疑人,如果对方是命案逃犯,就得使出十分力。其实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吧。毕竟亡命之徒,是没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行,那等到下班时间,我们动手。”廖支队说道。

可能有了“命案逃犯”的帽子,广州市局对赵林的抓捕行动布置得十分周密。刑警支队一大队和辖区派出所各派出了五名干警。有的负责封锁工厂通道,有的负责周围警戒,有的则实施抓捕。

在下班铃声响起的时候,12名警察,穿着便服,都已经各自抵达了抓捕行动的指定位置。

冯凯知道,搞这么大阵仗,有点不必要了。不选择正面硬刚,而是用投毒陷阱的方式来杀人,足以说明赵林并不是一个会狂怒暴躁的人,而是一个心思很深的人。这样的人,在被捕的时候,是不会做出过多挣扎的。因为被抓的这一刻,他自己早就预料到了。

“目标已进入宿舍。”对讲机响了起来。

“动手。”作为抓捕行动总指挥的石大队下达了抓捕命令。

“等会儿,我先进去,你们再进去。”冯凯拿着石大队的对讲机说了一句,然后大摇大摆地向工厂宿舍里走去。

走到了宿舍楼二楼赵林的宿舍门口,冯凯阻止了准备踹门进入的刑警,而是敲了敲门。

冯凯身边的刑警很紧张,因为冯凯的这个动作,会让警觉性比常人高很多的命案逃犯跳窗逃走。虽然窗外也有刑警,但是逃犯从二楼跳下去,万一没跳好,摔死了,他们都是要负责任的。

冯凯见他们紧张的表情,不禁觉得好笑,他摇了摇手,示意他们不要紧张。

不一会儿,宿舍门开了,穿着背心、短裤的赵林站在门口。

见到门外的三四个彪形大汉,其中两个人手里还握着手枪,赵林并没有惊讶或者恐惧。

“等一下,我穿个衣服。”他很平静地放下手里的茶缸,在床边拿了一件短袖衬衫和一条长裤穿上,然后回到了宿舍门口,举起了自己的双手。这个情景,和冯凯设想的一模一样。这种设想来自他丰富的抓捕经验和平常对人的心理分析。

一名刑警收起手枪,从腰间摸出手铐,铐在了赵林的手腕上。

冯凯此时已经脱下了自己的短袖衬衫,把衣服裹在赵林的手腕上,目的是遮挡手铐。虽然赵林被几个彪形大汉夹着走出了厂区,谁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但冯凯依旧觉得,遮挡住手铐,是对赵林尊严的维护。

抓捕行动就这样平淡无奇地结束了。

被捕后的赵林接受了顾红星和冯凯的突击审讯。他完全没有抵赖,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回老家后如何得知妻子被骚扰,如何怀恨在心,如何设计毒药陷阱,如何购买毒鼠强并用消炎药的胶囊包裹毒鼠强寄给葛和平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赵林说,自己的妻子对外人羞于说出事情的经过,和他却说得很详细。葛和平用对待潘丽一样的说辞和方法,骗赵林妻子脱掉了裤子。当时赵林的妻子和其他村民一样,都把葛和平当成“神仙”一样看待,认为在医生、“神仙”面前裸露,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为了治病嘛。可是当葛和平脱掉裤子发现自己不行,正在想方设法让自己行的时候,赵林的妻子才意识到葛和平想干什么,于是挣扎逃脱。

这个细节,成为赵林设计毒药陷阱的关键。

冯凯是怀着同情的心理审讯赵林的,他知道赵林这一举动,虽然让更多的人不再被骗,但他用的方法是错误的。这个错误的方法,最终毁掉了他,也毁掉了他的家。

总算结束了这个令人心痛的审讯,因为顾红星和冯凯有其他工作要做,赵林只能被暂时羁押在广州市看守所。送去看守所的时候,冯凯还反复叮嘱看守所的同行,对赵林好一点。

叮嘱过后,冯凯放下心来,开始全心全意地和顾红星一起调查金苗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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