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孩子(4)


傅锦梨的发问十分真诚,眼中一点杂质都不含。

是真的好奇他为什么没长角。

傅应绝当初是切切实实看见了小孩儿额上那对俏生生的小龙角的,只是手一搭到他身上就像是寻到了某种契机,消失不见了。

连带一起的,还有那满头银发。

现在孩儿已经被骗回家来了,糊涂蛋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

傅应绝这上哪儿去找个角来。

“其实......”他沉吟,眼珠子微动:“我们龙。”

脑中思绪一闪,他顿了一下,而后试探道:

“我们先天不足的龙,是,不长角的。”

傅锦梨:?

先天不足。

“不足?”傅锦梨歪头:“是,没有吃饱饭吗,爹爹。”

她左看右看,也没有看出来傅应绝这人高马大,身高几尺的人有哪里是不足的来。

眼看着胖丫头虽然不解,但也没说不信。

傅应绝当下趁热打铁,眼都不眨,张嘴就来:“不。”

“其实,爹爹就是,看着像样子。”他说着,忽地垂下眼帘。

掩住了眼底的冷漠,脸上再逼出一丝脆弱,长睫微颤间,竟也有了惹人怜惜(?)的意思。

“若是出去,怕是叫别的龙见着了,还要笑话我,我也不是,生来就不想有。”

他长得不凶,只是气质偏冷又邪肆。

不张嘴,不睁眼,那叫人瞧着哪儿哪儿都顺眼得很。

特意装一装,还是有点人样的。

就好比现在,傅锦梨看着他抬手捂着胸口,装模做样地咳嗽了两声。

“这都是各自隐痛,好比有人生异瞳,有人体孱弱,或多或少都有残缺的东西,这就叫不足。”

“外头叫我真龙天子,其实每每听到,我心头自弃却不能言。”

都点到这份上了,傅应绝不信胖丫头不上钩。

“咳,咳。”

小孩儿先是愣,而后一急,揪着小手巴巴看了几息,几步上去就是梆梆两拳!

“爹爹,我拍拍,小梨子拍拍!”

傅应绝:......

威力不是一般大。

傅应绝险些没挺过来,没忍住咧了下唇,后槽牙死死咬住,这下是真心实意地虚弱上了。

“爹爹!要死了?”

傅锦梨努力勾着脖子,焦急地要去看他的状况,傅应绝连忙侧过头。

——怕被胖丫头看见自己被她打得龇牙咧嘴地。

“没事儿。”

忍痛,忍得声音都闷闷地。

傅锦梨这下更没有怀疑的了,杵在一边,嘘寒问暖,处处周到。

“爹爹,小龙不足,不长角吗?”

“爹爹是,小笨龙?”

“叫大龙在壳里,孵坏了?”

梨子是大好龙!有角角,爹爹看着好大一条,居然是坏掉的笨龙蛋捏。

而傅应绝则是不管她说什么,都状似沉默地“嗯”一声,将一个自弃自卑的残疾龙演绎到了极致。

说多错多,这样就很好,留给傅锦梨的想象空间很大,都无需加以引导,糊涂蛋自会自圆其说。

傅锦梨也不负所望,脑中一个荒唐的想法已然成形,

——爹爹是小笨龙,梨子大好龙。

爹爹没有角角,是难过的事,并不是他自己想没有的,不能欺负他,没有角角的龙伤心呢,小梨子也不能一直提,这个叫,揭人伤疤!

是坏龙做的事儿,不能干!

只是即使这样,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可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哪儿不对。

脑袋瓜有点笨笨,想不明白呢。

想不明白,看得极开的小孩儿就将其抛在了脑后,只是亦步亦趋跟着自己“先天不足”的老父亲,生怕这只笨龙有个什么好歹。

而在那天之后,她也再绝口不提这件事儿,还时时刻刻跟在傅应绝身边,乖乖地。

傅应绝对她也是到了极致的好,舍不得骂舍不得打。

虽说夸张了些,但确实护得比眼珠子还紧,自己办公时还要将小孩儿放在抬头就能看见的角落。

一时说不清是谁在带谁。

————

傅锦梨来了皇城已二月有余。

上上下下就这两代人,跟濒临灭绝也差不了多少了,傅应绝看紧了傅锦梨,群臣却比他还要操心些,

不仅要看护小的,也不敢叫大的那个出问题。

周意然中途还出了一趟上京,竟成了最后才知道傅应绝找到孩子这事儿。

他没做停留就进了宫,作为好兄弟,自然是要去看看那神人的热闹的,

——说白了,傅应绝枕头垫到房梁上,那都不太可能生出个乖软小闺女的。

可是当那小小一团的胖娃娃咕噜噜不知从哪儿滚到他脚边,茫茫然地抬起小胖脸来时——

周意然:......

该说不说,那小子确实有点子命好了。

她好像摔懵了,坐在哪儿一动不动了好一会儿,从周意然的视角,只能看见她毛茸茸一晃一晃的小啾啾。

摔倒在地,手上会下意识地抓住东西,周意然的衣角就被她紧紧攥在了手里。

周意然没再动,只是移开了眼,将视线落在空荡处,

傅锦梨摔地上的瞬间,嘴一瘪,下意思要哭,可是她无声哼哼两下,嘴里絮叨地奶声念叨两句:“没事——,梨子没事!”

而后磨磨蹭蹭地两手按在地上,撑住,趴着,脚一蹬,就自个儿站了起来。

小胖手啪啪地拍干净灰,又慢吞吞地去拍自己的衣服,发髻上白色的兔毛小球晃晃悠悠地。

“还好吗?”

微低冷淡的嗓音一字一字从傅锦梨头顶敲打下来。

小孩儿忙碌的动作慢了下来,周意然就见她愣怔之后一卡一卡地抬起了头

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似是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人。

——有够呆的。

傅锦梨两只手交缠放在身前,这下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像是一堵墙似的人,

小梨子撞到人了。

“小梨子好的,你好吗?”

“抱歉呀。”

很礼貌,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

周意然意外地挑了下眉,这下又不太确定了。

“你就是永嘉?”

“嗯嗯!”

不应该,

周意然又问:“傅应绝是你爹。”

“是噜,是小梨子爹爹~”

问一,答一,不存在隐瞒,周意然看向她的目光瞬间稀奇起来。

想不通,那混账能教出这样的来?

按理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更何况傅应绝那房梁子都绕了山路十八弯了,这到头来生个孩子,竟是好笔直一条通天大柱。

换谁谁不奇怪。

他蹲下去,认认真真地打量起了傅锦梨。

她估计是觉得周意然奇怪,眼神多少有点戒备,但是仍旧藏不住好奇,小眼神无数次悄悄地瞥来。

“看什么呀,看梨子,你不认识了吗?”

周意然摇头,略带遗憾的目光从傅锦梨那张肖似其父的脸蛋上收回。

“认识了。”

.

傅锦梨从外头捡了个奇怪的人,兴冲冲地带回家给爹爹看。

阖宫上下都看见小殿下拉着禁军统领的手一路跑,像只小狗子一样,胖脸粉扑扑地。

“爹爹!我捡到人,带回家,给你玩!”

傅应绝还没来得及应一句大胖闺女孝顺,周意然那张死人脸就落入了眼帘。

“你来做什么。”

脸变得极快。

周意然不答,示意他自己看。

傅应绝视线下滑,一路落到他被傅锦梨紧紧牵住的手上。

老父亲几乎是下意识地心口一抖,

“做什么,拉拉扯扯,给朕撒手。”

一把夺过闺女儿,傻乎乎的胖闺女还咧开小嘴朝他笑:“爹爹我捡到一个人,给你玩!”

玩?

那玩不了。

傅应绝小心眼地把傅锦梨拉到自己身侧,很是吝啬地挪步挡住,冲周意然下逐客令:“回去吧,朕准假。”

“臣并未告假,也无需告假。”

“朕说了,准。”

生怕有人跟他抢孩子。

而周意然还真有那凑热闹的意思,他似乎是听不懂,很是正直:“臣身为陛下亲卫统领,自该当寸步不离地守在陛下身侧。”

“用不着。”

“臣说了,应该的。”

“周意然。”傅应绝:“你犯毛病了就回去睡,朕用不着你守。”

傅锦梨看两人你来我往,一人一句,还是回合制,最后却是一个都没退开,愣是僵持了半晌。

“人!”

小孩儿咋呼呼出声:“好朋友要一起玩,你不跟爹爹玩,那跟梨子玩?”

她最见不得尴尬冷场,哪里糊里糊涂都能论上两句。

捡的人爹爹不喜欢玩,那跟梨子玩。

一个梨子也可以玩的。

这么一想,胖丫头觉得可行,眼睛瞬间亮起:“捡的人,爹爹不喜欢,梨子喜欢喃。”

“你跟梨子玩,好不好。”

“好。”

“不好。”

傅应绝跳脚,看着傅锦梨那十足感兴趣模样,老父亲生出一丝危机感,

——怪急的,孩儿跟别人玩上了,他怎么办。

“不可以。”

“不行。”

“朕不同意。”

三连拒,别说门了,在他傅应绝这儿拐孩子,地缝都无。

————

龙脉主支深藏在万仞山的起伏连绵中,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矗立着高大的宫殿。

里头住的,是常年沉睡的龙脉之主跟小少君。

两人是一模一样的懒性子。

左护法被气走数日,自己把自己哄好,又窝窝囊囊地回来。

落安身体在千百年前的动荡中虚弱了许多,大多时候靠深眠来自愈,可是小龙珠活蹦乱跳,是睡不了那么长时间的。

她大多数会安静地待在殿内,可是落安睡着不同她玩,她也不乱跑,但会自己生闷气,每当落安不知状况地醒来后,总会收获一颗险些将自己气开裂的胖珠子。

左护法知晓后,便不时会溜进来同她玩耍。

玩累了,她咕噜噜一滚,又会团回落安身边呼呼大睡。

好哄得很。

左护法虽气,但也放不下那懒蛋少君,这次也灰溜溜地回来带孩子。

可是.......

“少.....少,少君!吾主!”

左护法尖叫,难以置信,面庞扭曲。

大殿的主座上,本该坐着个银发天神一般的圣洁男子,而他手里,会放着一颗圆滚滚的小珠子。

现在!

别说珠子了,那好大一条龙都不见了!

只有大殿上空不晓得叫谁轰破了个大洞,瞧那断壁残垣,显然是气急之下失手所致。

——完了。

“来龙啊,快来龙!”

“少君,龙主,都他爹的跑啦!”

“龙杀的,作孽了!谁帮了咱家孩子跟祖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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