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弑君,当杀!
夜深人静,潮气慢慢地浸润。悠远的星,闪耀着,似一把把碎金。
白若梨小心地走上前去,贴着门边,问道:“是谁?”
门外的人道:“方夫人,末将刚刚听闻将军噩耗,前来祭拜。”
白若梨识得他的声音。
他是军中的一位百夫长,名唤周三。黄河一役,方砚山曾救过他的性命。他年节从不忘来方府磕头。
白若梨给他开了门。
周三一进来,双眼便直直地看着棺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膝跪行上前,伏在棺前痛哭,口中大呼恩人将军,说着今晚将军大仇一定得报,薛弼定会为将军讨个公道……
白若梨越听越心惊,叱问周三:“胡说什么!”
周三道:“这么大的事,夫人难道不知么?”
遂将薛弼是何时收到方将军的信函,又是如何策划逼宫,向白若梨讲了一遍。
今夜,周三原也是薛弼带去行动的人马之一。但他因旧伤未愈之故,只负责守在外围,并不是什么打紧的差事。听里头传来消息,说是方将军死了,他顿时天旋地转,连忙奔到方府。
白若梨什么都明白了。
她草草打发走周三,来到棺前,看着躺着的方砚山,心里风雨交加。
他的背上,有她曾经用银针刺下的四个字:忠肝义胆。
他一生,活得光明磊落。如今,却要背上“反臣”的名头了。
千秋万世,他都将是欺君罔上之人。
若他醒来,知道这一切,会如何?
真的能做到不管不问、隐姓埋名、一世逍遥吗?
白若梨从袖中摸出一根银针。
服下龟息散,三日沉睡。唯有用银针刺入他的穴道,方能唤醒他。
无论如何,她要将这个选择的机会,留给他自己。
白若梨凝神屏息。
昏睡着的方砚山,面孔沉静。这恐怕是他最后的沉静了。
百会,上星,神庭,眉冲……
一处处穴位走下来,方砚山睁开了眼。
他从棺材里坐起身来,环顾四周,道:“若梨,我怎么会在这儿?是官家赦了我么?”
白若梨摇摇头。
方砚山出了棺材,皱眉道:“我只记得用了晚饭,脑子便昏沉得很,之后便人事不省了……若梨,皇后娘娘到底还是给我下了龟息散?”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砚山,出大事了……”白若梨握住他的手。
方砚山发现妻子的手冰冰凉凉的,忙将其揣入怀中,道:“你别慌。不拘什么事,有我在。”
“两个月前,灵山仿你的字迹,以你的口吻,给薛弼写了封信。”
“什么信?”方砚山的心忽地一晃。
“七月七,逼宫。”
“你是说,是说……现在,宫里……”
“是。”
方砚山不由分说,抓起长枪,到院内跨上行军时骑了数年的老马,奔向皇宫。白若梨亦跨了匹马,紧随其后,道:“砚山,你等我!”
老马识途,路好走。
犀牛望月,看不全。
两盏茶的工夫,方砚山出现在宫门口。
守在外头的人马,全都惊呆了。
“方……方……方将军……”
冷月之下,方砚山大喝一声:“让本将军进去!”
方砚山治军,素来军纪严明。
将士注坡跳壕,皆重铠以习之。卒有取民麻一缕以束刍,立斩以徇。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卒有疾,亲为调药。诸将远戍,遣妻问劳其家;死国者,则育其孤。有颁犒,均给军吏,秋毫无犯。
方砚山在军中的威望,如山岳一般。无人敢悖其意。
人群自动分开两边。
让出一条路来。
方砚山策马冲了进去。少顷,白若梨跟了过来。
而这时,乌兰和段义平刚刚从浅渠里蹚出了宫。
乌兰长吁一口气,向段义平道:“可算是出来了。老段,咱们安全了。”
段义平低头,眸子里,浅浅的碎花,将绽未绽,薄薄的碎冰,将融未融。
“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儿?”段义平问道。
乌兰拉着他,道:“现在带你去治伤,最要紧。”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方砚山的声音。
她一时间怀疑自己听错了,连忙纵身一跃,站在城墙上一探究竟——
这一看,心里乍时点了炮仗!
方砚山和姐姐先后骑马进了皇宫!
乌兰急道:“方砚山这榆木脑袋,这下子不是往刀口上撞么?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假死了!”
转念一想,她心说不好,以方砚山的愚忠,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连累姐姐……
她扭头跟段义平道:“老段,我得返回去瞧瞧!”
段义平觉得有些不解,道:“你返回去做什么?宫里危险得很。”
乌兰道:“方砚山进宫了!我不放心!”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乌兰生恐自己慢了一步,忙道:“老段,你去春水堂等我!我稍后就来!”
春水堂,是临安城中有名的医馆。
段义平道:“我同你一起去吧。”
乌兰不愿再累及他,何况他现在伤得很重,胳膊犹然在往外渗血,便坚决道:“不可!”
段义平嘴角动了动,他想问,方砚山进宫,与你何干呢?宁愿豁出性命,也要回去,中原皇宫里的事,难道你终究是放不下?
转瞬,又想起,现在自己之于乌兰,不过是个外人罢了,有什么资格去盘问她这些呢?
今夜,本身就只是因为知道她有生命危险,赶来相救,仅此而已。多了,就成了贪图。
而他,早就懂得了,不贪图,不渴求,不希冀。
人在荆棘中,不动不刺;心在俗世中,不动不伤。
隔着梵音,隔着袈裟,隔着袅袅青烟,隔着冗杂的凡尘,他与她,本就早早不是一路人了。他不是大理段王爷,她亦不是大理王妃。他是净空法师,她是中原皇后。
老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轻盈地跃进皇宫。
他拖着受伤的臂膀,往华严寺而去。
踏一脚露水。
踩一路空寂。
乞巧楼前。
方灵山等白露等得颇不耐烦了。
宋丹青的哭声让她备感丧气。
这个女人,跟方灵山同处后宫十来年,方灵山就没有一日不讨厌她。
方灵山道:“宋贼已死,大快人心!其妹宋氏,祸乱宫闱,朋扇朝堂,助纣为虐,亦当诛杀!”
将士们已经杀了宋誉铭,若留着宋氏在后宫,岂不是让她有机会报复?
遂,附和方灵山者,甚众。
一柄大刀砍向宋丹青。
宋丹青正抱着哥哥的头颅哀泣,不知不觉间已首身分离——
如此血腥的场面,让皇长子刘慎失控地尖叫起来,他奔跑着,往那挥刀的兵丁身上撞。
阿九眉头紧皱,手紧紧攥着。当他看到慎儿此般情状,忙从楼上奔了下来,紧紧搂住慎儿。
那兵丁的刀已然砍向刘慎,不防备突然蹿来一个人,手腕用力,想将刀收回,奈何力道过猛,收得艰难。
阿九抬头,见明晃晃的刀刃即将落下。
遽然,一支长枪从不远处飞来,将刀打落。
阿九看着方砚山策马而来,眼中全是不可思议。
众将士看到方砚山“死”而复活,亦都惊掉了下颌。
薛弼看着方砚山,从马背上下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喊了声:“将军!”
众将士跟着齐刷刷跪下来,高喊:“将军!将军!将军!”
方砚山将马停在那兵丁面前,问了声:“你叫什么名字?”
那兵丁忙道:“回将军,小人名叫何达。”
“哦?何达听令,本将军有赏——”
何达喜得眉开眼笑,不断地磕头,道:“小人谢将军,谢将军……”
方砚山长枪一挥,刺穿他的胸膛。
何达的双眼睁得快要暴出来。
方砚山抽出长枪,冷冷道:“何达谋逆弑君,已被本将军就地正法!”
乞巧楼上的方灵山,脚下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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