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他的吻,生死之际
山里的野花,更知春早。
赵安吉带着几名仆役,坐着马车,赶往朱堂村的时候,见这贫瘠的山村道旁的花儿,开得格外好。不似临安城中,花开得迟,且匠气。
马车中,带了一些钱米。
他找到朱堂村的里正,让手下的仆役协助里正,将钱米分发给村民们。
现下是春季,青黄不接的时候,贫苦人都将这时节称之为“春荒”。
但愿他带来的钱米能帮这些人顺利地度过今年的春荒吧。
里正一脸质朴的叮嘱仆役,村头那户,多分些,他家刚死了男人,没了劳力,一个孤寡女人带着个小奶娃,日子苦哩。
赵安吉知道,里正说的,定是那被甄大人打死的朱三家。脑海中不由得浮现朱三那满头的血和揪住他官服的手。他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五十两银子,让仆役送去。
里正跪在地上叩谢赵安吉,直说赵安吉是活菩萨。
乡里人,话密而碎。里正向赵安吉念叨着,朱三家,本来好好儿的,自从他女人收养了个野孩子,就邪性得很,总出事,人们都议论说,那孩子是九月九,重阳生的,八字太大了,朱三的命格,根本当不了那孩子的爹,生生给折煞死了。
赵安吉本来漫不经心,直到听到“九月九”的字眼。
他下意识地问里正:“收养的?从何处收养的?”
“朱三的女人陈翠跟我们说,是她娘家老母,干活儿的时候,在地里捡的。您说说,您说说,这是不是天降的孩子?我们在地里干了一辈子的活,漫说是一个孩子,就是连一只罐子都没捡到过哩。”
赵安吉想了想,向里正道:“带本官去他家里看看。”
里正忙答应着,带赵安吉走了一段小路,进了一处茅屋。
茅屋正中的一张黑油桌子上,摆着朱三的灵牌和几朵纸扎的白花。
一个年过半百的妇人抱着婴孩,坐在靠门边的凳子上。
妇人正在给婴孩喂米糊。
虽说身上衣衫破旧,但妇人和孩子都很干净。
看得出,这是个利索的主妇。
里正清了清嗓子,道:“朱三家的,官府的大老爷来了!”
妇人听说是官府的人,眼里有戒备,有恼恨,她抱紧孩子,低下头。
赵安吉走近她,看向那孩子。
孩子吃饱喝足了,睁着黑漆漆的眼,在襁褓中回望赵安吉。
这孩子很白。
一对大耳,颇有气概。
民间谓之曰招风耳,读书人谓之曰“行思招风”之意。
赵安吉问道:“听说,这孩子是从地里捡的?”
“是。”
“哪块地?”
“民妇娘家陈村西南隅的花生地。”
“什么时辰捡的?”
“酉半。”
陈翠答得很稳,很坚定,不慌不忙。
衙门里有人来寻赵安吉,说是有要紧公务,耽搁不得,请大人回去。赵安吉无暇再与陈翠多言,出门,上了马车,返城。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赵安吉想起从前与方砚山有关的一件旧事。
有武将在酒桌上调侃方砚山是招风耳,当心树大招风。方砚山则郑重地说,《左传》中有言,大道行思,取则行远,这才是“行思招风”的真正含义。
朱三之子的耳朵,多么像方砚山啊。
还有他的那双眼,也让赵安吉觉得熟悉。不正是十多年前,他在方府后花园邂逅的少女的眼吗?
这孩子,恁地与灵山兄妹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
赵安吉越想越激动。
重阳节。
来历不明的孩子。
他近来正在调查的事件。
没想到,他忙了许久、毫无头绪的事情,在他临时起意发善心,来布施救济的一个村庄得到了一点突破。
这个孩子,是真正的皇子吗?那大内皇宫中的那个孩子,是谁?偷换皇子,意欲何为?背后的黑手,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灵山死了。彼时,后宫中能整垮灵山的,唯有孟皇后。
可巧,孟皇后有孕!
利益攸关!
孟皇后被贬去道观,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隐情?
赵安吉被自己的猜测震惊着。这让他想起历朝卷宗中,后宫的惊天大案。
作为身居一品之位的高官,他闻到了不同寻常的政治气味。
强按着心绪,在衙门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上,管家向他道喜,说大人族里的如云小姐进了宫,被官家留下,封了美人,其父母都说这得亏大人您的面子,傍晚的时候,送了不少重礼来。
赵安吉气得连茶盏都顾不上接。
“谁的主意?”
“您二叔二婶的主意。他们说,赵家族里有人在后宫得脸,大人您应该高兴的。”
罢了,罢了,其父母都做了主,他这做族兄的,能说什么?
如今他也成了皇帝的姻亲了,无奈!
为什么世人总以为进宫是天大的荣耀呢,就算贵为皇后,也不一定能善终。
宋皇后,先是被废,后是惨死。
孟皇后,身怀六甲,被关在道观……
赵安吉在府中踱步,他忽然想去景云观,探探那孟皇后的口风。恰好,他有兵部的“堪合”,进出景云观,并不难。
二月十五,是道教的三清节之一,大清道德天尊的诞辰。景云观里来来往往的皇亲国戚甚多。赵安吉选在这一日的晚间、祝祷的人们清斋时分前去,不招眼。
赵安吉觉得,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故而,他没有招摇,穿着常服,只带着一名贴身的小厮。
夜色朦胧,马车出了城,往天目山的方向驶去。
约莫出城二十里,赵安吉在马车中闻到一股香味,随即,马车失控地偏离了官道,往一旁的密林里钻。赵安吉连喊了几声:“何人在作祟?现出身来!”
他本身就是武举出身,有功夫在身,不惧与人打斗。然这种躲在暗处玩阴招的,他看不透。
总要知道是何人想害他才好。
这一日,白若梨也去景云观看乌兰了。元宵过后,白若梨得知了乌兰的困境,屡次想在阿九面前进言,可每次只要稍稍触及这个话题,阿九就会立即避开。仿佛那是一个脓疮,好与坏,他都不想知道了。白若梨告诉乌兰,养好身子,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白若梨离了景云观,返城的路上,突听得赵安吉的声音。
她忙命随行的护卫,跟上去。
赵安吉在密林中被一群杀手围攻。那些人蒙着面,不知来路。
白若梨的随行护卫们,冲上去相帮。
两股人马激烈地打斗起来。
白若梨坐在马车上,听着两方打斗。
根据脚步的轻重,招式的力度,她觉得对方很可能是西狼人。
赵安吉是什么时候惹了西狼人?
这时,一把飞刀射中白若梨马车的马儿——
目的在于让马车出事,护卫们前去相护,从而无暇帮助赵安吉。
马儿吃痛,如脱缰一样疯跑起来。
“砰”的一声,撞上一块山石。
白若梨被甩出马车,沿着一个大坡滚了下去。
坡上有荆棘,刺得人生疼。
巨大的冲击力,让白若梨如坠深渊。欲自救而不能。
蓦然间,她觉得有一个人抱住了她。
她闻到一股草青气。似雨后,阳光里的那种草青气。明朗而澄净。
两人一同往坡下滚。
那人用臂膀圈住她,使她消瘦的身子全然裹入他的怀抱,让她免于受伤。
她听到耳边有个声音:“阿姐。”
未经世俗浸染的少年,轻盈感是从内而外的。不似中年人,永远沉重。纵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那木罕王子依然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天真与深情。
“阿姐,我说过,我会保护你。我会用生命保护你。我用我孛儿只斤家族的血液向你发誓,我不撒谎。”
“阿姐,死亡有很多种方式,与其战死,我倒愿意同你一起死。”
他鼓起勇气,学着往年马奶节敖包的篝火边向姑娘表白的后生一样,偷偷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彼乾曼海乐台。”他说了一句西狼语。
这句西狼语的意思是,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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