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
“什么？”孟淑薇猛地站了起来。
她起的太快，一不小心将红木凳子撞倒在地，虽然宴客厅铺着绒毯，重物撞击在地上的声音还是让众人心口跳了跳。而刚刚止住眼泪的夫人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但现在没人顾得上她。
传信的侍卫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又重复了一遍，“蛮族人攻进来了！从，从望月山上！”他眼神飘忽，似乎不敢相信刚才所见，又喃喃了一声，“居然从，从望月山上下来的……”
屋子里的众人，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孟淑薇更是往后倒退了一步，被身后的婢女搀扶住，才勉强站稳。
姜哲哲脸色也很难看，“魏将军应该针对望月山有所部署，蛮族人怎么会从望月山上下来？”
侍卫怔怔地问道：“部署？城里的兵力都被集中到北城门和城西了，就是因为西南角兵力薄弱，才被蛮族人趁着天黑攻了进来。”
孟淑薇眼神闪了闪，往前走了几步，有些急切地问道：“那城西呢？城西可有异动？”
侍卫摇了摇头，眼神绝望，“城西的士兵已经在和蛮族人交战，可是蛮族人出现的太突然了，形势恐怕不太好……”
听到这话，屋里不少人掩面哭了起来，似乎下一瞬就大祸临头了。孟淑薇白了脸，指甲深深陷进了婢女的掌心里，连姜哲哲唤了她几声都没反应。
姜哲哲皱了皱眉，眼下明显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将军府作为宁城的军机要地，她们这些将领家眷是最重要的筹码，蛮族人随时会攻过来。而之前还镇定自若颇有领导力的孟淑薇也不知为何，眼下失魂落魄。
就在屋中一片凄风苦雨，惨淡悲凉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拐杖杵地的声音。
姜哲哲抬眼看去，只见孟淑桃扶着宋老夫人正站在门口。宋老夫人重重杵了杵龙头拐杖，直到厅中的人都看向她，才厉声说道：“都哭什么？蛮族攻城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城里还有将士在奋勇杀敌，北城门还未破，我们怎可自乱阵脚！”
孟淑薇神情一振，连忙说道：“是呀！我父亲还率兵在外，一旦发现宁城危急，定会赶回来的！”
厅中众人这才渐渐平复情绪，有人小声问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宋老夫人率先转身往外走去，“老身府中有一阁楼，我们先去那里暂避。”
孟淑薇连忙跟上，跟孟淑桃一左一右，搀扶着宋老夫人走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
一群人往常出门动辄就是马车轿子，此时在府里绕了快两刻钟，却没一人喊累，也没人再低声抽泣，但神情间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直到能看到阁楼了，才有人悄悄松了口气，然到了近前，一口气又提了起来。这阁楼实在太普通了，看不出来暗藏什么玄机。
姜哲哲却隐隐有些明白宋老夫人为何会带着众人来此了。
这栋阁楼四面环水，仅有一条曲折的廊桥通向岸边。蛮族人大多不会水，就算攻进来了也只能选择从廊桥上过来，这时只用让人守好廊桥即可。
进了阁楼里，是一条盘旋而上的楼梯，每层有个大厅，可通往外面的回廊。姜哲哲一层层看下来，心知这确实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不一会就有侍卫搬来了几箱弓箭，随后又是一罐罐的火油，这下连孟淑薇都变了脸色，“祖母，您这是？”
宋老夫人似是累极，阖上眼假寐，楼中一时无人再讲话。
孟淑薇脸色青青白白地看向火油，她当然知道祖母这是什么意思。她们不能成为还在外面未归的父亲的软肋，必要时会连同敌人一起葬身火海。想到这儿，她别开眼睛，紧张地望向窗外。
将军府外已经响起了厮杀声，但因为离得远，只听得到些微动静，但这足以让阁楼里的人如同惊弓之鸟般，瑟瑟发抖。
姜哲哲站在回廊往外眺望，远处的厮杀声渐渐平息。就是这种倏然的宁静，让气氛无端紧张起来，守在岸边的侍卫缓缓拔出刀，严阵以待。
她转身回到厅内，扬声问在场的人，“可有人愿意同我去三楼？哪怕放一支箭，射杀一个敌人也好！”
大厅里的人浑浑噩噩，对上她看来的目光时，飞快别开眼，哪怕是之前在将军府同她一起比过箭术的小姐们。
她环视一圈，最后看向孟淑薇。顶着她的目光，孟淑薇只好开口说道：“妹妹，楼下已经有弓箭手了。”
“是，但是不够，我们面对的可能是数倍于我们的蛮族人！”
孟淑薇揪着裙子，呐呐道：“可是我们去了有什么用呢？可能还添乱。”她伸手去拉姜哲哲，“妹妹，我们还是……”
这一拉却拉了个空，只碰到一片光滑的裙角，姜哲哲已经转身，带着冬至往楼下走去。角落里，一个白衣女子起身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孟淑薇脸上神情变幻，尴尬地收回手，却听身边的宋老夫人看着姜哲哲的背影，感叹般说道：“难怪姜家能屹立北境百年不倒，姜家的孩子真不错！”
这话就像一个巴掌般打在孟淑薇脸上，火/辣辣地疼。她脸色发红，又羞又窘，也不敢再看宋老夫人。
坐在旁边的孟淑桃眨巴眨巴眼睛，倏地站了起来，“祖母，我们家的人也是有血性的！”说完她一溜烟地追着姜哲哲而去。
三楼的回廊里，十多个弓箭手各自就位。姜哲哲选了一把弓，背着箭囊也站好了位置，眼角余光瞥见身边白影一晃，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女持弓站在她身边。
姜哲哲虽然跟她只有一面之缘，却也认出了她。不仅因为她容貌出色，还因为她是间接害死父亲的人的女儿，曾经在校场独自射箭的付如君。
可能是姜哲哲凝视的太久，付如君眼睫一颤，缓缓转头跟她对视，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说出什么来。
姜哲哲面无表情地转过头，身边又挤过来一个人，孟淑桃试了试弓，不好意思地说道：“我箭术不太行。但就像县主姐姐你说的，哪怕是放一支箭，射杀一个敌人也好！”
姜哲哲笑了笑，转回头时深吸了一口气，凝神看向岸边。
冬日里百花凋残，树叶枯黄，岸边的垂柳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天光阴暗间，杀红了眼的蛮族人就是在这时闯了进来，同埋伏在岸边的侍卫厮杀在一起。
这些蛮族人身材高大，肌肉遒劲，浑身带着刚刚厮杀过的煞气，手中大刀上还沾着血。
将军府的侍卫虽然骁勇，但蛮族人多势众，几轮拼杀下来，侍卫越来越少，但他们却死守着廊桥，不让蛮族人踏进一步。姜哲哲似乎能看到那些闪着寒光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劈开侍卫们用血肉筑起的城墙。
她眼眶酸胀，只恨隔得太远，不能一箭射杀了这些蛮族人。
直到最后一个侍卫战死，蛮族人一刀砍下他的头，用刀尖一挑，高高举了起来，一群人哄笑着走上廊桥。
姜哲哲咬紧牙关拉开弓，静静等着他们走近。
一步，两步，五步，七步……越来越近，近到她能看清那个蛮族人脸上得意洋洋的表情时，她蓦地松开紧绷到发麻的指尖，弦响过后，蛮族人的笑容骤然僵在了脸上。
“快撤快撤！”有蛮族人大声喊道。
更快的是一阵疾雨般的箭矢，走在前面的蛮族人来不及撤退，被穿成刺猬瞬间毙命，离得远些的疯狂往回跑，稍跑的慢些就被鬼魅般的箭矢一箭穿心。
直到看不到蛮族人身影了，姜哲哲才放下弓，目光落在滚落到阁楼台前的侍卫头颅上。
这是个年轻人，甚至还有些英俊，脸上沾着血和灰，怒目圆瞪，保留着死前怒吼的表情。
姜哲哲闭了闭眼，有些不忍再看。
这时，旁边的弓箭手们次第放下手中的弓箭，抽出腰间的刀，仅剩的这些侍卫们头也不回地走下楼，在楼前摆好阵势。
姜哲哲的护卫首领向旁边摆了摆手，一直不离左右守卫着她的护卫紧跟着下了楼，只留护卫首领一人守在她身边。
她缓缓握紧手中的弓，手背上暴起青筋。眼中一酸，控制不住地呜咽出声。
护卫首领目光温和地看了看她，又追随着落在下楼的同伴身上。
“县主，我们这些年跟在您身边保护您，虽然远离了沙场，可我们的职责未曾忘记。驱逐蛮族，战死沙场，是我们的最终归宿！”
蛮族人来的很快，他们拆了附近的房门充当盾牌，一鼓作气冲上了廊桥，被阁楼前的侍卫们拦住。更多的蛮族人绕开侍卫进了阁楼，和姜哲哲的护卫战在一处。
姜哲哲的护卫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又擅长团战，不一会就将闯进阁楼里的蛮族人剿灭。又有姜哲哲和付如君在一边放冷箭，形势一边倒，似乎渐渐要将蛮族人逼退了。
可是一抬眼，却有更多的蛮族人从廊桥那端涌来。
侍卫们的刀砍到卷刃，脸上混合着不知道是自己还是敌人的血。车轮战耗费着他们的精力，一个又一个的侍卫在眼前倒下，流出的鲜血铺满楼前的石板地。
姜哲哲麻木地伸手取箭，一摸却摸了个空。回头对着空空如也的箭囊，她的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冬至含着泪摇了摇头，“主子，没箭了！”
孟淑桃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发泄般尖叫出声，“为什么这么多蛮族人？为什么杀不完！北城门被攻破了吗？”
这是盘旋在每个人脑子里的疑问，北城门破了吗？他们没救了吗？
楼上也乱作一团。惊呼吵闹声中，姜哲哲看见回廊外一个黑影如同折翼的小鸟般，急速地扑向大地。
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孟淑桃的尖叫声卡在喉咙口，她惊恐地睁大眼，茫然不知所措地问道：“怎，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只有粗重战栗的呼吸声。
楼上又响起一阵哭声，还有人在大喊：“杜夫人跳下去了！”
蛮族人无休无止的进攻，被逼到阁楼里的侍卫，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援军，成了压垮阁楼众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远处，又响起了喊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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