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后(1)
几日之前,镇国公府送李嬷嬷一家回乡的队伍传来了遇袭的消息。
他们一行人刚刚进入武都郡境内不久,就遭到伏击。幸好镇国公府侍卫武艺超群,才得以幸免于难。
只是混战中,李嬷嬷的大儿子钱贵被抓走了。
李嬷嬷伺候卫太夫人三十余年,即便做了勾结外人这种犯镇国公卫霖忌讳的事情,他也没想过要将人置于死地,依然给足了他们体面,将人送出京城,却不想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卫霖沉声问道:“护送的人呢?”
幕僚江海回禀:“侍卫三人,一人死了,两人轻伤。来者一共七人,他们意在活捉,因此一开始没有下死手,否则府中侍卫未必是他们的对手。”
卫霖眸色一暗:“去查钱贵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仔细问问李嬷嬷,看看她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说的,让她为了钱贵的性命着想,不要有任何隐瞒。”
江海躬身领命:“是。”
卫霖初时以为李嬷嬷只是被人收买挑唆卫太夫人行事,如今看来,他们一家的事情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啊。
是何人动手?
为何要在武都郡动手?
抓走他们意欲何为?
卫霖心中有许多待解的疑惑。
因为出事的是镇国公府的侍卫和下人,所以武都郡守丝毫不敢怠慢,他派了郡丞前来,和国公府的人一同调查。
事情查得出乎意料得顺利,当日杀人的匪徒在街上被侥幸逃过一劫的镇国公府侍卫给认了出来。
武都郡丞听说后就下令挨家挨户搜查。
很快有了进展,只是那名匪徒已经死了。
被搜查出来的那家,是武都郡小有名气的地主富户,蒋正。
蒋家原本想要趁夜将匪徒尸体处理掉,却不想正好被巡查的官兵发现。
蒋正一开始自然喊冤。
只说不知何时家里进了贼人,发现的时候对方就已经死了,为了避免麻烦,所以才连夜处理尸体的。
可是蒋家的下人经不起查,被衙门的人恐吓两句后,就有人交代,死掉的那人在蒋家已经待了半个多月。
之后,蒋正又叫嚣着他们家在京城里头有人。
蒋正此人,武都郡丞是知道的,他们说的京中有人,是中书侍郎蒋家。
蒋正是蒋家旁支的旁支,与中书侍郎府勉强算的上一宗通脉。
昔日的蒋家原本是武都赫赫有名的地主大户,家有良田千顷,只可惜蒋家人一代不如一代。
到蒋正这里,更是江河日下,勉强守业也就罢了,偏偏心比天高,想着要重振蒋家,结果银子撒出去不少,收回来的寥寥无几。
若不是众人看在他们和中书侍郎府有来往的情况下,恐怕早就被人吞的渣都不剩了。
如果是其他事情,武都郡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桩案子涉及到镇国公府,来查案的是一位有品级的家将,孰重孰轻一目了然,武都郡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查。
之后他们在蒋正的卧房中搜出来蒋家小公子的一封手书,信中清楚写着,要他们在武都郡拦截李嬷嬷一家。
事情到此为止,已经再明显不过,蒋正只能认罪。
蒋正这些年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如何让蒋家东山再起,自然很想攀附中书侍郎府的关系。
过去,他们送礼,中书侍郎府收礼,然后看着情况给些照顾,也就仅此而已,再深的交情就没有了。
这一次蒋家居然要他们做事,承诺事成之后不会亏待他们,蒋正自然喜出望外,无有不应。
来人是蒋侍郎身边的一个管事,蒋正以前去侍郎府上送年礼的时候曾经见过,就跟在蒋大人身边伺候,很是亲近,所以丝毫没有怀疑。
按照蒋家的说法,当日钱贵动手伤了小公子,却凭着镇国公府的名头,让蒋家吃了闷亏。
如今他们一家因为犯错被撵回了乡下,不再受国公府庇佑,正好可以报仇。
武都郡丞很是不解:“既然你们要对付的是钱贵一家人,为什么不等他们到了目的地,镇国公府侍卫离开以后,再悄无声息地解决他们一家呢?”
蒋正愣住了,许久之后才说道:“我没想过,是那管事让我这样做的,我一时太过高兴,终于能为中书侍郎府办事,就没有细想。”
武都郡丞又问:“被抓走的钱贵如今何在?”
“被那位管事带走了,我并不清楚。”
看着一问三不知的蒋正,武都郡丞眉头皱得厉害:“你为何杀人?”
蒋正目光发直,沉默半晌才道:“当日拦截那家人,除了我找的五人之外,还有两个是蒋家人。事成之后,其中一个就随着那位管事离开了,留下这人负责扫尾,却没有想到被国公府侍卫认出来,我一时心慌,就劝他赶紧离开,可是他却不肯走。
“我害怕连累家里,就……就让下人给他的饭菜下了迷药,然后把人弄死了,想趁着月黑风高处理的干干净净,也不会得罪中书侍郎府。”
武都郡丞的表情一言难尽,怪不得这武都蒋家的家产要被败光了,这是干干净净吗,这明明是处处往绝路上走啊!
若是蒋正一开始不留下那封信,这事也没有任何证据。
若是蒋正最后不弄死那人,审一审,也许还能减轻点罪责。
现在可好,死的死,走的走,事到如今,才真正是百口莫辩。
武都郡丞心里百转千回,以他来看,这事还真不一定是蒋家所为。几年前的仇一直没报,那么多日子都等了,就等不了这几日?
武都郡丞心中隐隐有个怀疑,或许……是镇国公府设计构陷蒋家?
可是值得吗?
费尽心思,就为了拉蒋家小公子下水?
为什么?
当年的夺妻之恨?
似乎也说的过去,卫家如今损失的不过一个侍卫,若是能让中书侍郎府赔上一位公子,这笔买卖也算的过来。
可都能收买侍郎府的管事了,又何必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武都郡丞百思不得其解。
只是看着坐在下首的国公府家将,武都郡丞什么都没有说。
现在他能查的都查出来了,究竟是报复还是陷害,都与他无关了,两家哪一个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卫霖收到消息后,原本就冷漠的脸上更加深沉。
没承想,李嬷嬷一家的事情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转了回来,还是跟中书侍郎蒋家有了关系。
四年前,蒋祎之对卫霖出言不逊,被钱贵打了两拳。钱贵被关在京兆府尹大牢将近月余,后来还是蒋家小公子自己去销的案子,不再追究。
蒋祎之对卫霖不满众人皆知,当年他和钱贵有宿怨,算是有了作案动机。
李嬷嬷一家临走之前,卫霖给他们去了奴籍,如今是平民之身,绑架平民足以入刑。
虽然蒋家的管事下落不明,但是因为那封带有蒋家小公子蒋祎之私章的手书明晃晃地摆在那里,所以蒋祎之仍然被刑部带走了。
中书侍郎蒋大人被气得躺在了床上。
蒋正此人他也曾有提携之心,只是悟性实在一般不堪大用,若不是蒋正每年都奉上价值不菲的孝敬,两家早都没有来往了。居然这么容易就会被人利用,蠢得令人发指。
还有那个管事,在蒋家的年头不短了,蒋大人以前竟然从来没有发觉过他有不妥的地方,这一次管事提出想要回乡探亲的时候,蒋大人很痛快地答应了。
蒋大人躺在床上,将事情的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他和武都郡丞一样,也怀疑是卫霖做局。
蒋祎之自然不认罪,只是也辩解不出什么,自己的私章怎么会出现在那封信上他完全不知。
风水轮流转,当日他设计钱贵被关在牢中,没想到如今他会因为钱贵而被关在里面。
只是蒋祎之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种苦。
在大牢里住了一个晚上,就被老鼠吓得嗓子都叫哑了,哭着喊着要见他爹。
中书侍郎“病”了两日,才从床上爬起来为小儿子奔走。
此事唯一难解释的就是那封带着小儿子私章的信件。可是服侍了好几年的管事都能背主,私章被人用了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情。
蒋大人一开始没有动的原因,只不过是在考虑,若这件事情真是卫霖设计,那么以他的心机此事很可能有后招,如果自己轻举妄动,会不会才是中了他的圈套?
所以只能让小儿子在大牢里吃两天苦头。
蒋侍郎等了两日,也没有等到什么后招,就请了小儿子的岳家赵家人出面,先把人从大牢中保出来再说。
可是没想到,刑部竟然拒绝了。
说案情不明,不能将人放回去。
蒋大人思虑半晌后,自己去见了刑部尚书贺子超。
他与贺子超还有一点交情,试探几句便知道,果然是卫霖下令不许放人的。
蒋侍郎怒不可遏:“他凭什么?”
贺子超安抚道:“虽说卫国公将人扣下有些牵强,但若按照以往的案例,也不是完全没有旧例可循,你也说不出什么。如今你来找我也没有办法,不如还是想想,蒋家到底哪里开罪了卫国公?”
蒋侍郎知道小儿子之前插手镇国公府的家事让卫霖着了恼,可是已经教训过了,至于走到今日的地步吗?
卫霖的心胸这么狭隘?
蒋侍郎长长叹息一声,将事情的原委讲给了贺子超。
他和卫霖并不相熟,如今小儿子在人家手中,他还是需要老朋友帮忙指点迷津。
他只想知道,卫霖到底想干什么?
贺子超“啧”了一声,不置可否:“若是旁人,我觉得可能是为了报复,但是换到卫国公身上,或许还有别的缘故。他若是如此睚眦必报,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了。”
蒋侍郎的怒火慢慢平息下来,他自然知道卫霖非池中之物,只是人人都有私心。
贺子超看着蒋侍郎犹豫的样子,便说起了一桩往事:“当年卫国公刚到尚书省的时候,虽然身上有超品的爵位,但终究只是一个还未及冠的小子,六部的人哪一个会服气,暗地里掣肘的不在少数。
当时的两位吏部侍郎吴清宗和赵统都是不服气的,二人均系出名门,尤其吴清宗出生勋贵,仗着在吏部多年,根本不把初出茅庐的卫国公放在眼中,几次当面给他难堪。
赵统虽然没有明面上得罪,私底下却也是阳奉阴违。后来赵统收受贿赂买卖官职被人举报,不仅自己丢了性命,还连累了赵家的清誉。”
蒋侍郎点了点头,这件事情他也听说过,但是不明白贺子超这会儿说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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