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幕后
他的话语令在一旁墨玉不懂,深爱与决绝,明明是互相矛盾的东西,为何可以混在一起?而凌若懂了,所以她努力捂住嘴不让自己哭泣出声。
他爱她,所以宁愿自己承受所有痛苦,不夺取、不强求,只愿一生一世守她一人……
“不要哭了。”容远攥紧袖中的双手强忍住替她拭去泪水的冲动,温言道:“堂堂四阿哥的福晋怎得这般爱哭鼻子,让人看见了非要笑话你不可。”
“哪有。”凌若心知他这般说是不愿见自己落泪,当下赶紧抹去泪痕赦然道:“明明是被沙子迷了眼。”
“如此最好。”容远没有拆穿她这个拙劣的谎言,反而露出会心的笑容,仿佛放下了什么心头大事,“哭笑不随心,你在贝勒府中定要记住这句话。”
“我知道。”凌若抚着犹有湿意的脸颊道:“徐太医,叶福晋当真没事了吗?”
容远轻轻点了下头道:“只能说暂时没事,究竟能保多久我也不敢确定,若儿你究竟得罪了何人,要设下如此狠毒的局害你?”今夜之事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若非小四被他的谎言所欺,只怕凌若已被押送至宗人府。
凌若拨弄着小指上景泰蓝缀珠护甲幽幽道:“妒我得宠之人固然不少,但恨至如此地步又有能力布下此局者除却年氏我想不到旁人。”面对容远她自不需隐瞒。瓜尔佳氏身为庶福晋,能让她听命冤枉自己,这位份必然高于她,嫡福晋自不会害自己,而李氏现在一心拉拢自己断无突然翻脸的可能,算来算去便只有一个视自己为眼中钉的年氏。
“既知道是谁,那你往后便多提防着一些,莫要再着了她的当。”说完这句容远起身道:“说了这么久我也该走了,否则该叫人起疑了。叶福晋现在情况不稳,虽有药安着,但早产是必然的事,你最好不要靠近她。我现在住在城西槐树胡同里,你若有事尽可派人来寻我。”
凌若深深看了他一眼,咽下所有离别的伤怀难过,淡然对等候在一旁的小路子道:“替我送徐太医出去。”
门来的那一霎那,浓重的夜色蔓延而来,昏黄的烛火在茫茫夜色间飘摇不定,像是随时会熄灭。
李卫望着容远略显瘦的背影摇摇头将门重新掩好,感慨道:“徐太医真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然凌若心里却是明白的,是啊,除了一声可惜还能说什么?
墨玉皱着圆圆的小脸在一旁道:“我倒觉得徐太医真是奇怪,明明那么喜欢主子偏又说什么‘你做你的福晋,我做我的太医’,难道他说这话不难过吗?”
李卫嘴角微微扬起,用力揉着比他矮了半头的墨玉头顶道:“你还小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等将来有朝一日你真正喜欢一个人时便会明白今日徐太医所说的话是何意。”
“不许揉我的头发。”墨玉生气地拍掉头上那只讨厌的手,原本梳得很整齐的发髻此刻被李卫揉得乱成一团。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容远哥哥,我欠你的这一世注定无法偿还,只盼能有轮回转世,来世,我将今生所欠一道还你……
弯月如勾,渐有东沉之意,在多数人酣睡时,某处院落内,一个人闭目似睡着般一动不动坐在紫檀木椅中,手边放着一盏早已凉却的茶,摇曳不定的烛火将她身影虚虚投在后面的墙壁上。直至屋内多了一个人影后她才豁然睁开双眼,冷冷睇视着面前以风帽覆脸者道:“你来了?!”
“是。”来人唇角微勾,伸手除下带有风帽的披风露出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庞,竟是瓜尔佳氏,只见她朝座中女子欠一欠身怡然道:“妾身给福晋请安,福晋万福。”
“坐吧”女子颔一颔首,繁金刺绣的衣袖下露出一双十指尖尖的手,指尖丹蔻不是惯常所见的红色,而是紫红色,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丝无言的诡异,她睇视着自己的指尖轻轻道:“今夜的事,咱们失算了……”
在瓜尔佳氏坐下后,有侍女端了茶从后面转出来,在将茶奉予她之后一言不发地站到了女子身后。瓜尔佳氏端起茶暖一暖冰凉的手叹道:“是啊,本以为此局万无一失,哪知临到头杀出一个温如言和徐太医来,尤其是那个徐太医,竟凭着一个莫须有的谎话骗小四露出马脚,让那钮祜禄氏脱罪。”
“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温如言明明已经与钮祜禄氏翻脸互不往来,偏在这关键时刻出来替她解围。”带有镂金护甲的手指轻轻敲在细瓷茶盏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同时唇齿间迸出森冷的寒意,“罢了,老天爷既不愿这么快让她死,那咱们就陪她多玩一阵子,左右我也觉得现在就让她死太过痛快了些。”
瓜尔佳氏早已习惯了她在提到凌若时强烈的恨意,当下笑一笑道:“福晋能这般想自是最好,只是可惜了咱们好不容易布下的局,本当一石三鸟才是,谁想不止钮祜禄氏没事,连李氏都没事,剩下一个叶秀也被徐太医给吊住了胎,最后会不会滑胎还是未知之数。”
“放心,这孩子一定生不下来。”女子抚一抚鬓冷笑道:“与此相比我倒更在意李氏,我明明记得杏仁茶上来时她曾喝过一小口,为何最后会一点事都没有?而且还要骗贝勒爷说没喝过?”
瓜尔佳氏低头不语,她们两人都知道杏仁茶有问题,所以这茶一上来便有意无意地盯着李氏与叶秀,亲眼见着她们都曾喝过,可为何一个有事一个无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喝的较少?”瓜尔佳氏猜测道,与叶秀喝了半碗相比,李氏只尝了一小口便没再碰过。
“即便真是这样也说不通她为何要骗贝勒爷?”女子轻抚额头,对这当中的疑点百思不得其解。
“又也许……”瓜尔佳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看似匪夷所思但却能够解释所有疑点的想法,只是此事干系重大令她迟迟不敢说出口。
女子见她欲言又止先是蹙眉,忽地一道灵光闪过,倏然猜到了瓜尔佳氏之后的话,她却是没那么多顾忌,冷声道:“又也许李氏根本没怀孕是吗?”
瓜尔佳氏连忙垂目道:“福晋明察秋毫,妾身不敢隐瞒,确有此猜想。”
是啊,若是如此,那之前所有的不解都可以解释了,不肯让太医把脉怕就是担心会被发现她根本没有喜脉,而没怀孕的人喝了红花当然不会有事。至于原来给她请脉安胎的大夫必是受了她银子串供作谎,待等到十月期满临盆时,便去府外随便抱个孩子来充数,用以坐稳她侧福晋乃至世子额娘的位置
想明白这一点后,女子心头大怒,狠狠一掌拍在茶几上怒喝道:“她好大的胆子,竟敢意图混淆皇室血脉!”
“福晋仔细手疼。”瓜尔佳氏细声劝道:“她固然胆大妄为,但此事于福晋来说却是一桩喜事,李氏明明无孕却要假装有孕,这孩子自不可能从她肚中出生,只要福晋能证明她的孩子是从外面抱来的野种,便可令她永无翻身之日,即便活着也不过活受罪。”
女子渐渐冷静下来后也想到了这一点,冷笑道:“既是她要自寻死路,我焉有不成全之理。混淆皇室血脉是大罪,此罪一旦坐实,死得便不是李月如一人,而是李氏九族,真是报应!报应!哈哈哈哈!”
说到最后,她发出凄厉似夜枭的尖笑声,状若疯狂,带着极致无解的怨恨在其中,这样的恨意令人闻之生寒,而瓜尔佳氏却恍若未闻一般,只徐徐饮着手中的香茗,待得女子止了厉笑声后方才劝了一句,“逝者已矣,福晋还是不要太伤心了,以免伤了身子。”
“你放心,在讨还这笔血债前我绝不会让自己有事。”女子冷冷回了一句后又蹙了眉看瓜尔佳氏道:“唯一教我觉得可惜的便是在扳倒钮祜禄氏之前你就泄露了身份,往后她必会对你严加防范,想再引她入局便难了。”
瓜尔佳氏眼珠骨碌碌一转,放下细瓷茶盏起身微笑道:“其实要对付钮祜禄氏并不难,眼下就有一个好机会,不知福晋有没有兴趣听?”
“哦?说来听听。”女子闻言坐直了身子,凤目微眯直视瓜尔佳氏。
见女子果然被自己勾起了兴趣,瓜尔佳氏嘴角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她抚一抚鬓边珠花慢慢道:“钮祜禄氏的妹妹与丫头在回来时皆异口同声说自己见了恶鬼,鬼神之说素来令人敬畏,我观钮祜禄氏虽口中说不信,但心中应依然有所忐忑,既如此,咱们何不让她也见见这个鬼呢?”
“你是说……”女子眸光一亮,想起之前所做的手脚。确实,若用得好,未必不是一步妙棋。
瓜尔佳氏含笑低首,似一朵含羞带涩的水仙花,与她步步算计的心计截然相反,“这步棋虽不能为福晋除去眼中钉,却可以成为她的梦魇令她睡不能安寝食不能下咽,也算是替福晋出一口恶气。”
“很好!”女子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抚裙自椅中起身徐徐走至瓜尔佳氏身边,纤白的手轻轻搭在瓜尔佳氏的肩上,感觉到手下突然紧绷起来的肌肉笑意不改地道:“既是你想出来的法子,那就交由你去办吧。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只要钮祜禄氏与李氏一死,你便是府里的侧福晋。”
瓜尔佳氏面露喜色,连忙拜伏下去道:“多谢福晋,妾身一定以福晋马首是瞻!”
女子满意的点点头,和颜道:“趁着天还没亮,你先行回去吧。”
在瓜尔佳氏千恩万谢后离去后,女子骤然沉下脸,头也不回地问一直站在身后的侍女,“你怎么看?”
侍女无声地走到瓜尔佳氏适才所坐的位置,揭开茶盖看了一眼道:“里面的茶水分毫未动,原先抿茶的动作不过是做给主子看,可见她对主子的戒心很重。此人,留不得!”
女子瞟了茶水一眼露出忌惮之色,“你说的没错,真正会咬人的狗是不会叫的,瓜尔佳氏就是那只不会叫但随时可能冲上来咬一口的狗!”
“主子既然心中一清二楚,为何还要与她谋事?”侍女颇有不解。
女子摘下发髻上的银凤镂花长簪在手中把玩,“这种人好比是一把双刃剑,虽然难以驾驭却是最好的利器,可以为我除去我所不愿见到的人。只要她一天不安于本份便会一天受我控制。”
侍女带了几分忧心道:“奴婢只怕一个侧福晋之位不足以满足她的野心。”
“你觉得她会有那天吗?”女子朱唇微勾,在笑意迸现的刹那松开了握着簪子的手,只闻“叮”的一声长簪恰好落在揭开的茶盏中,就在长簪入水的瞬间,那与水接触的银簪簪身骤然浮起一层青黑色,“她对我存有戒心我又何尝不是,她以为不喝这茶水就没事,殊不知此毒虽不烈却无孔不入,只要碰到一丝在唾液中便如附骨之蛆,休想再有摆脱之日。”
侍女虽依吩咐在茶中下了毒,却不知究竟是何种毒药,而今得知这毒如此诡异不由面色一变,想起自己适才用手拈起药粉放在茶中,那岂非也中了毒?
女子怎会瞧不出她的担心,安慰道:“放心,只是肌肤碰到不会中毒,不过往后在彻底将手洗干净前,万不可拿东西食用,我虽有解药,但还是尽量避免为好。”
“奴婢记下了。”听闻自己没事侍女暗自吁了口气恭维道:“主子深谋远虑,那瓜尔佳氏即使插上翅膀也难以逃出主子的掌心。”
笑,在将要逸出唇畔时被猛然收回,女子凝视着自己细白如上等玉瓷手掌低低问道:“我是不是很可怕?”
侍女眼中掠过一丝深深的同情,她最清楚主子为何会变成这样,当下屈膝道:“在奴婢心中,主子永远是那个主子,从不曾变过!”
“是吗?”女子低低一笑,却是苦涩难明,“人生若只如初见时,何事秋风悲画扇。可见这世间的人都是会变的。
“即使主子真变了,那也是被她们逼的,是她们将主子害成这样,不论主子怎么做都是应该的。”侍女在说这些话时眼底闪过深沉的恨意。
女子慢慢握紧双手,攥的指节泛白了都不肯放松,可是不管她攥得怎么紧,她最珍视的东西都已经不在了,既如此,她还有何可顾虑?呵……既不能化身佛陀,慈悲一世;那便化身修罗,令每一个对不起她的人生不如死,尝尽她曾受过的苦楚,令这世间以她为尊,无人敢违!
这一夜,她剃去最后一丝慈悲,化身为恶,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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