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番外七
康熙又睡着了。
梦里头是一片混杂, 乱嚷嚷的一团。
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众阿哥都跪在地上,而神情阴翳憔悴的太子委顿在地,目光复杂难辨。
看到这个眼神, 康熙心中一痛。
“如诛胤礽, 不必出皇父手。”一旁的大阿哥掷地有声的开口。
康熙心中崩乱, 他一脸暴怒的看向大阿哥,请杀太子这样的话, 他也敢说出口,真真胆大包天。
视线旋转,他猛然坐起身来。闭上眼睛, 都是那个委顿在地神情模糊的太子。
若以后会被废,他的太子会不会很伤心。
“梁九功,传朕旨意, 畅春园拨给太子, 晓谕六部。”
康熙说完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他来回踱步,猛灌了一口水,深深的呼出一口热气, 看向依旧昏暗的天:“去毓庆宫把太子请来, 罢了,别去。”
这时候想必睡的正沉。
谁知道梁九功却指了指床尾。
康熙一眼便愣怔在原地, 胤礽缩成一团, 窝在床角, 此时正睡的香甜。
“怎么没回去睡?”他问。
梁九功压低声音回, 说是万岁爷一直高烧,喝了药昏昏沉沉的睡着,太子殿下便衣不解带的伺候, 片刻没离身。
康熙坐在床榻边上,他刚才梦中闷了一身汗,这会儿黏腻腻的贴在身上,他看了胤礽一眼,这才起身去洗漱。
等身上清爽了,他披着寝衣坐在床头,看着正寂寂睡觉的胤礽,心中奔涌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感情,他原本以为,他对胤礽已经足够好了,但心中回荡着那些罪名,他仔细的想,原来不是他做的好。
是胤礽做的好。
如果他一心都是权利,两人之间还能像今日这般父子情深吗?
康熙想了想梦中的情景,有些睡不着。
他捧在手心里的崽,有朝一日会被直郡王指着鼻子说什么请杀太子。
完全没有办法接受的发展。
把畅春园给胤礽只不过是第一步,慢慢的就要给他更多的权利。
胤礽在财政和百姓上颇为费心,把户部也拨给他,由着他动作才好。
康熙想想,还是如鲠在喉。
他压低声音冷冷开口:“把老大叫来。”
梁九功不明所以,却还是叫小太监去唤了。
这时候深更半夜的,还得开宫门去唤,看着万岁爷怒气冲冲的样子,他在想这是做梦梦见什么了。
深夜辗转。
直郡王一脸惊慌的进宫来,一日不见万岁爷,众人心中议论纷纷,到底没人说什么。
但这时候给他叫来,他慌的一塌糊涂。
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胤礽在身旁侍疾,为何叫他。
直郡王一路跑过来的,跑的气喘吁吁,汗湿重衣,等停下来的时候,头顶都氤氲着水雾。
康熙满腔怒火,瞧见他时也消散些许。
“跪下!”他冷声道。
直郡王一脸茫然,却还是跪下,他如今已年过而立,生的英勇高大,素来沉默寡言之下,是一颗孜孜不倦锻炼的心。
他一脸茫然的昂着头,就见康熙眸色冰凉,冷冷的看着他。
“保清,朕欲废太子,你觉得如何?”他面容铁青。
直郡王猛然抬头,一脸不敢置信。
康熙却觑着他,猜度他会怎么说。
他手边放着匕首,根本不接受其余的说法。
“太子素来避无可避,皇阿玛也无法容忍吗?”直郡王面色悲痛,眼圈都红了,他没忍住掉眼泪:“您知道弟弟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自古以来,哪有太子做到他这步的,为了避免夺权惹您猜忌,他堂堂太子,整日里与百姓为伴,最出格的也不过是建立书院,还是以您的名义,平日从未插手。”
“他为了父子亲情,什么权利都不要了,您还要废太子?”
“皇阿玛,那个蠢物满心满眼都是你,你怎么会舍得说废太子?”
“若皇父想杀太子,倒不必皇父亲自动手,我们兄弟几人自戕在皇父跟前,也省的皇父再动手劳累了!”
他越说越伤心,一时间涕泪俱下。
康熙:……
倒也不必如此真情实感。
“朕意已决。”他冷声道。
直郡王原就哭的厉害,听他这么说,心中惶惶,他跪在地上,膝行向前:“皇阿玛,弟弟手里连权利都没有,若是无缘无故被废,怕是再无活路。”
他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康熙也无法想象这个后果,正在沉思,就听见面前跪着的直郡王道:“桃崽你求求皇阿玛啊。”
“再没有比弟弟更好的人选了。”
直郡王急的跟什么一样。
康熙一僵。
他只顾着考验老大,却没注意老二醒了,他不知道这一切有没有被胤礽听见。
听见了会不会伤心。
康熙甚至不敢回头。
“保成……”他轻唤。
两人回眸,就见胤礽眸色沉静,安然的看着两人。
“你听见了?”康熙呐呐问。
胤礽点头。
他好像很伤心,又好像是虚无的做梦。
“听见了。”他说。
胤礽勾着唇角笑了笑,连日未睡,刚刚睡了一下,这会儿还有深沉的疲惫。
“皇阿玛若要废太子,儿臣自请离去便是,畅春园边上的小宅子,这么多年也住惯了,算是最后的温柔了。”
他没有闹,温声道。
好像一直以来,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反而是直郡王崩溃了。
“儿臣不答应!”他攥着拳头,梗着脖子,因为过度用力,脖颈间青筋毕现。
胤礽摇头失笑:“没事没事,哥哥别急。”
他安抚的捏住哥哥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低声劝慰。
康熙静静的看着胤礽。
“你不着急?”
“着急什么?”
“太子之位。”
“没有太子之位,你还是我皇阿玛,父子在,一切便有,其余的都是身外之物。”
胤礽歪着头,眼神纯稚。
毕竟对于他来说,确实如此,这人世间繁华种种,他却是一颗桃子精,前世尚未过明白,今生成了人,在桃子漫长的生命中,不过是一小节罢了。
太子之位,打从开始他就没强求。
康熙抹了把脸,思忖着该怎么解释,就听直郡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的眼泪哗啦啦的:“皇阿玛,您再想想,太子弟弟素来聪慧,心有大仁大爱,最适合太子。”
胤礽倒是谦虚:“大哥也成,三弟也不错,四弟也行……”
“这些弟弟都能继承孤的衣钵。”他甚至还满意的点点头。
康熙:……
直郡王:……
两人呆呆的看着他,康熙捏了捏眉心,低声道:“你就没想着怎么留下来?”
比如像是梦中那样,那么多的罪名,听着就觉得触目惊心,最后确实都拢在他的头上,直接废太子。
甚至几个兄弟的眼神都跟饿狼一样,想着要把他拉下来。
可现在,直郡王为了给他争取不废太子,膝盖都要跪烂了。
当事人却一本正经,一点都不在意。
康熙深深的吸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是,他生病了,然后胤礽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好不容易休憩片刻,他跟直郡王说要废太子,被他听到了。
他揉了揉脸,现在跟胤礽说是因为做了个梦,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
自己都觉得有些虚无。
他虚虚开口:“胤礽,朕真的……”
他决定实话实说。
先是把梦中的场景说了,又说心中不安,这才连夜传召直郡王,就打算想要诈他一把,没想到诈没诈到,反而被当事人听见了。
这就离谱。
跟旁人好说,跟胤礽说,他总觉得心虚的紧。
胤礽听完有些意外。
“做梦?废太子?”
“还有这回事?”
“我就说皇阿玛肯定是做梦魇着了。”
他喃喃道,快速给康熙解围,神色间没有丝毫不忿,康熙就更加自责了。
好好的孩子,瞧瞧他弄的这是什么事。
挠了挠脸颊,康熙惆怅一叹,觑着他的神色道:“若是朕说,一早就安排把畅春园给你,再者户部也拨给你,你信吗?”
他心里反而有些惶惶,父子素来情深,若是因此而生了龌龊,反而不美。
谁知道时间点就凑的这么巧。
也是他刚睡醒,神智不够清醒,这才做出不理智的事情。
胤礽不由得笑了。
“皇阿玛,你我父子之间,不必解释的这么清楚。”
康熙点点头,心里还有些忐忑。
“那,兵部也拨给你。”
他直接道。
胤礽:?
这是做什么。
户部和兵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简直就是把咽□□给他。
“皇阿玛,我真不介意。”他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往床上一躺,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笑吟吟道:“来,一起睡。”
他拍拍左边,看向康熙,拍拍右边看向哥哥。
两人迟疑片刻,直郡王便下去洗漱了。
等再收拾过躺下,已经是深夜时分,胤礽反而睡不着。
而刚被吓了一道现在也睡不着的直郡王,就睁着眼睛,隔着闭上眼睛的康熙,小声的絮叨:“我跟你说,这太子之位你不能让,自古以来,这太子失了太子之位,便是死局,从未有例外。”
他百思不得其解,并且不太相信康熙所谓的做梦。
父子感情这么好,怎么做梦也轮不到废太子,应该是怎么对弟弟好才对。
“帝王心海底针,你不能太单纯了。”
他害怕吵醒康熙,又想说,声音压的低低的,纠结极了。
不等胤礽回答,就听见一声低沉成熟的轻咳。
直郡王瞬间闭嘴,这些话他就是说给康熙听的,只要当事人听见就好。
“睡。”康熙言简意赅。
胤礽也轻轻的嗯了一声:“睡吧,小事。”
不过是要废太子罢了,历史上还要再废一次,慌什么。
再说,历史上这么多罪名,现在什么都没有,还能被废历史书上可能就不好看了,不过这史书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还真不好说。
胤礽睡着了。
剩下两人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不由得面面相觑。
所以只剩下二人慌,就他当事人睡的最香。
“皇阿玛,你真的要废太子吗?为甚?”直郡王想不明白,素来不善言辞的他,连连说了许多话。
康熙冷笑:“解释清楚了,你爱信不信。”
他就是解释给胤礽听的,至于直郡王的想法,对他来说不太重要,根本就不在意。
“哦。”淡淡的应了一声,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康熙绵长的呼吸声,他顿时更纠结了,两个当事人都睡着了,剩下他辗转反侧,难受的要命。
等到第二日,康熙尚未睡醒,胤礽就悄悄的起身了,直郡王睁着黑眼圈,也跟着蹑手蹑脚的起身。
出来洗漱的空档,就听见梁九功一脸喜气的恭贺,说是畅春园以后是他的,再者这兵部也拨给他了。
胤礽:?
直郡王:?
胤礽倒是好理解,但直郡王是真的不理解,这是什么钓鱼行为,一边跟他说要废太子,一边对太子委以重任,这要是他性子拧巴一点,会不会觉得是皇帝被太子逼迫,不得已放权。
最后两人就斗起来了。
“恭喜恭喜。”直郡王一脸呆。
那他昨天哭成二傻子,所谓那般。
胤礽拍拍他的肩,没忍住笑:“只有你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直郡王也跟着笑了:“不打紧。”
他哭一场算什么,只要弟弟好好的。
“你是我要拿命护着的弟弟。”
他压低声音道:“你若是有其他想法,哥哥护你。”
胤礽:……
这是想造反啊。
“不至于不至于。”
他这么说着,不由得浅笑出声,他知道历史,是相信康熙所说的做梦,并且能大致拼凑出来,估摸着是梦见一废太子,而直郡王请杀太子,也是梦中的场景。
所以他连夜传召直郡王,就是想探听虚实。
结果他原就睡的不踏实,现在更是直接醒了听个正着。
所以皇阿玛慌了,直接给他能给的所有权利。
好在户部他是混过的,再次过去的时候,那些幼年的同僚已经升上高位,如今正跪在他面前一脸惊呆的叙话。
虽然暗暗知道有这么回事,当人真切的立在面前的时候,又是另外的感受。
时任鸿胪寺少卿的淡修竹来户部有差事,看到众人那神游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殿下。”他打千行礼。
胤礽亲切的点点头,温声寒暄几句,这才起身离开了。
随着康熙权利的下放,朝廷命官中议论纷纷,都在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着嫡皇孙的降生,原就人心浮动,这一下更是油锅里溅水,直接炸了起来。
胤礽依旧表现的平平,和往常一般无二。
众人感叹于他的定力,自叹弗如。
日久见人心,渐渐的,朝臣也跟着稳了下来,康熙就知道,他这一步棋,没有走错。
康熙四十七年。
木兰秋狝。
康熙很高兴,直接叫几个皇子随驾,就连胤礽这个惯常监国的人也带着,他想着自己年岁大了,能出来的时光不多了,自然是要好生的处处。
几个皇子也高兴,他们轻易不能出京,能够出来放风,那也是很好的。
而胤礽快活跑马,身后跟着颠颠的小皇孙。
他年岁小,却喜欢骑马,那种奔驰在风中的感觉,让他沉醉不已。
“胤礽自然是要挨着朕住的。”康熙习惯性的叮嘱。
小皇孙鼓着肉嘟嘟的小脸蛋,往康熙怀里钻,一边奶唧唧道:“为什么不是孙孙挨着皇爷爷住呢?”
康熙摸了摸下巴:“因为在皇爷爷心里,你阿玛最重要。”
小皇孙失落的垂下眼眸,可怜巴巴道:“那小孙孙对谁重要?”
这话把康熙给问住了。
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胤礽,自然也觉得胤礽心里最重要的是他。
“你额娘心里你最重要。”胤礽笑着道。
小皇孙提起这个就委屈:“在额娘心里,当然是阿玛。”
反正他是意外。
康熙听罢就哄:“小孙孙也是最重要的人。”
小皇孙歪头,萌萌哒问:“为甚?”
康熙卡壳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当初桃崽有这么多为什么吗?
“因为爱是可以一样多的。”胤礽随口哄。
小皇孙叉腰笑,一脸得意:“孙孙是皇爷爷和阿玛心里都最重要的人!”
康熙心虚,他摸了摸鼻子。
在他心里,这人世间,无人能和胤礽比,谁也不行。
“好了,小崽子要睡觉去了。”他拍了拍小皇孙的屁股,示意他去自己帐篷。
“那阿玛陪我去睡。”他要哄睡。
康熙但笑不语。
小皇孙就知道了,他的阿玛此刻是皇爷爷的儿子,不能分给他。
“大人还怕黑,羞羞羞。”他挠了挠自己的小脸蛋,这才跟小大人一样转身走了。
胤礽摇头失笑,看向一旁的康熙,温柔道:“是不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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