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回光返照
如他若言，从那以后，便日日都有鱼汤从葭苑送至含光殿，从无间歇。那年的雪下了一冬，万里疆土皆被白雪所覆；皇城郊外，放眼望去皆是白茫一片；阡陌道上，村落巷间，舀无人迹。因战事刚过，尚未来得及休养生息便又逢大雪，高越忧心百姓家中无米可炊，方下令开仓放粮，规定各家各户每月无论人丁多少皆可分七斗米用来度日，此令可使百姓免于饥寒之苦，遂举国上下皆感恩不已，每逢月初放粮之际，官家外的长街之上皆排满了长队，那领取米粮者皆为男丁，他们身着棉衣，立于众人之后，纵然风雪交加，亦无争无抢，颇为有秩。那个时候，高越立于城楼高台之上，眼前大雪纷飞，四下一片混沌，他瞧着眼前之景，思量着国家之运，心下不免忧虑了起来。那年的除夕亦比从前冷清许多，至夜间，阖宫虽有红彩高挂，红灯幽燃，却因缺了人气而毫无欢喜之意，想来，那段时日，玉菡沉郁，终日闭门；葭儿病着，不宜外出；姬安有孕，寒雪日间行动不便，此三人皆不见，家宴之上唯有高越陪几位妃嫔坐着，颇觉无趣，幸有寻儿并凉儿二人于席间取乐，才不致宴会清寂乏闷。
大燕国的冬时极长，待捱过冬日便已是三四月间，那时皇城雪已落尽，万木抽芽，却因过了花期不见姹紫嫣红之景，遂田野村巷间仍不见人迹，直至五月农耕之际，阡陌之上才现田家人的身影，他们或背篓采药，或抗锄下地，或放牛于山岗之上·······彼时，高越立于城楼高台，垂眸静瞧着眼下之景，心中不禁宽慰了些许。
待至夏时，众妃才换下棉衣着薄衫于各处散步解闷儿，宫道上行人渐多，葭苑后院的茴香正茂，每日宫中皆有不少喜食者过来掐尖儿，葭儿闻之，便开放了苑门，容她们随意进出折摘；随着月份的增大，董萼的身子愈发的重了，为此一胎，慕容二老皆颇为重视，方吩咐府中上下好生照看着，如此小心奈何慕容昌胤仍不放心，只搁了差事终日在家陪其投壶散步，本是夫妻之间的琐事，不料却传至朝堂之上，众臣闻之，皆笑话慕容将军常配剑在侧可护宫中安宁，策马驰骋疆场可守一方国土，如今亦可闲适在家陪伴结发之妻，当真是铁汉柔情，两人夫妻情深尚可作一段佳话供朝中人谈资。
转眼，秋时至，天转凉，白露生，几场雨过后，梧桐叶渐红，那时，葭儿静立于殿门处，瞧着宫墙上的枫叶，弄棋瞧见，恐她受寒，方拿来披风给她系上。
“计算着日子董萼即将临盆，你且提前去宣秦太医去慕容府上准备着。”葭儿道。
“此事不用娘娘操心，眼下怕是慕容府上早就准备好了。”弄棋道。
想来也是，慕容二老极为重视此胎自是会提前打点好一切，葭儿沉思了片刻，便有抬眸道：“那便备好厚礼罢。”
“诺。”
翌日雨止，天空清明，慕容府内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之声，少顷嬷嬷从房中出来，忙向慕容大人道喜，直言将军夫人平安诞下一位男婴，顿时，阖府皆喜，忙进屋去瞧董萼之况。慕容将军得子之事传遍了皇城燕都，一时之间，达官贵人皆来祝贺且以厚礼相赠。待那婴孩满月之际，慕容府更是大办酒席，邀城中贵人来府中同聚，席间，慕容老妇人抱着孙子于各处行走，众人争相来瞧，见那孩童模样俊朗可爱，眉眼之处与他爹极似，不禁皆艳羡不已，满月席接连三日，慕容府上下红灯高挂，十里长街结满红彩，夜间城中烟花更是绚丽多彩，每至烟火燃放之时，城中百姓皆至巷中仰首观望，如此盛况，让冷寂了多日的燕都终复了一丝人气。同月，姬安于含光殿中产子，数年来，宫中才添皇嗣，高越大喜，方昭告各郡，大赦天下，要于普天同庆，除却烟火以庆，还于大燕宗庙祠堂之上明灯三千以告慰先祖。
数月来终是热闹了一回，每至夜下燃放明灯之时，阖宫之人便皆会驻足仰首观望，满眼的憧憬艳羡之色，待婴孩满月，高越拟字为硕，赐名为高硕。那一日，含光殿中尤为热闹，众妃及贵女齐聚于此，一来贺小皇子满月之喜，二来瞧瞧小皇子的尊容，偏殿之中，小小孩童卧于摇床，众人俯身瞧之，见他生的好个模样可爱至极，不禁皆暖化了心。
“这孩子才刚满月便可见其容颜俊美之态，若是长成那还了得。”
“长成定又是位举世无双的男子，同咱们大王一般。”
“快看，他笑了，他居然冲咱们笑了。”
众妃围着小皇子轻声议论着，葭儿立于廊下的梧桐木旁侧眸瞧着她们良久未言，少顷，待众人散去，姬安瞧见那久立树下之人方缓步行了过来邀她进殿。
“姐姐早来，为何久不进殿？”姬安问道。
“方才来人众多，怕有所叨扰，便于此处站了一会子。”葭儿道。
“眼下人皆散去，姐姐请罢。”
言罢，姬安侧过身，请葭儿进殿。殿中满是丹桂之香，婴孩躺于摇床之上正瞪圆了眼珠瞧看着周遭之物，许见有人亦正瞧着自个儿，方咧嘴一笑，模样甚为可爱，葭儿俯身瞧之，心中不免欢喜，此时，姬安转身出了殿门去院内招呼其他嫔妃。诺大的偏殿仅剩葭儿一人，她俯身正坐，眼下的孩童正冲她扑腾着手脚，虽为襁褓幼子，但依稀可见他的眉眼与高越一般无异，这是高越与姬安之子，亦是高越登基以来的唯一一个皇子，他身份尊贵，将来定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遥想当年，她也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是她福薄，有孕之喜尚未来得及与高越言诉，却遭他人暗害，失了那第一个孩子，且小产伤身终不能孕。
命运便是这般的不公，细细想来，她的人生在那一刻便失去了光彩。
眼下的孩童扑腾的正欢，不知为何，葭儿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妒意，此意虽是浅淡，但盘踞心底却颇为真实，是对姬安，亦是对她所生之子，那一瞬，她失了神智，竟不自觉得将双手伸向那婴孩的脖颈处，欲发力下手，奈何那孩童露出灿笑，扑腾的小手紧扯住她的衣袖把玩，葭儿心惊，猛然回神，她凝眸瞧着眼下的孩童，幼子无邪，懵然无辜，此时正冲着她咧嘴直笑，葭儿心中惶恐，暗责自个儿竟心生如此歹念，便赶忙收回手，愣神缓了良久。
“姐姐在想什么呢？”
身后传来姬安的声音，葭儿心中一惊，待渐缓过神，方转头瞧着她道：“方才我瞧这孩子生的可爱，心中动容，竟忽然就想起了自个儿的孩子。”
“姐姐的孩子······不知现今尚在何处？”
“他若还在，怕是已有六岁了。”
姬安闻罢，缓步行进殿，瞧了一眼孩儿，他尚且鲜活，不禁悄然松了口气，方坐于侧与葭儿道：“姐姐莫要伤心，若是喜欢硕儿，日后可常来看他。”
葭儿未言，只面现沉郁之色，对姬安道：“这是大王唯一的孩子，妹妹可定要好生护着。”
从那以后，皇城燕都又复宁寂，有了小皇子，宫中热闹了几许，想来嫔妃们皆膝下无子，念孩子之心无可排遣方于含光殿中寻些寄托，她们总在殿中围着硕儿，逗他玩笑，高越下了朝亦常来瞧看硕儿，每每皆可与众妃们聚于一处。那日，高越下朝依旧去了含光殿，进殿便瞧葭儿亦在嫔妃之间，她立于殿中抱着硕儿正与姬安说笑，那时的她，垂首瞧着怀中的婴孩，眉眼温柔，满是风情，高越停步观之良久，满眼的欣慰之色。
“巧了，难得今日来得这样齐全。”闻高越之声，众妃皆扭头去瞧，只见他行至众人之前从葭儿手中接过硕儿，笑道：“才一日不见，硕儿又重了。”
“亏得姬安妹妹养得好，硕皇子才这样白白胖胖的。”众妃道。
“也是你们养得好，日日来此帮着照看硕儿。”高越道。
瞧着说笑着的众人，葭儿神色渐凝，渐趋落寞，高越觉察，方将眸光落于她的身上。黄昏之时，落日西沉，竹影斑驳，掩印于南墙，葭儿静立廊下，高越出了殿门正缓步向她走近。
“方才寡人哄硕儿时见你神情怅然，怎的，你可是忆念起了从前那个孩儿？”高越瞧着葭儿柔声问道。
“大王竟还记得咱们从前也曾有过一个孩儿？”
“那孩子虽未顺利出生，但却仍是寡人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孩儿，又是被你所孕，寡人自然记得。”
“那孩儿福薄，现今能被大王记得便是他的荣幸。”
“你若是喜欢孩子，寡人可下令将寻儿交由你来抚养，从今以后，寻儿就是你的孩子了。”
“大王美意，葭儿不甚感激，只是葭儿福薄，寒疾未愈，照看不好寻皇子。”
“怎么？你身上的寒疾还未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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