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茴香草株(二)
从那以后,慕容昌胤得闲便定会寻借口出宫溜达,一开始那些个守城的侍卫见他出宫还会上前问询几句,几回过后,对此事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时日一长,索性由得他去,如此一来,少年更加肆无忌惮,见宫中无事便开溜,他每每出宫,或于郊外舞剑,或于陌上策马,或于市井闲逛,但他每每回宫,手上便定然会携几株茴香草,那茴香草,或茎叶繁茂,或才刚抽芽,或仅剩残根,皆被他带回趁着夜色植种于葭苑后方庭院之中,日复一日,那片后院的墙角下已长满了茴香,再经春朝雨露,那香草长势甚好,茎劲叶茂,株株乱根深种。
葭儿原本爱饮鱼汤,从那以后,她日日饮用的鱼汤之中便多了一味茴香,那味本就馥郁,可解活鱼之腥腻,可使其汤更加鲜香味美,叫她饮之如怡,心情渐好的同时亦不止一次疑心过那茴香从何而来,想来宫中百花繁茂,却独独未有一株茴香草,此番竟能叫她每日皆食,对此,她于饮汤之际曾问过弄棋,只听弄棋言道自个儿曾于苑中洒扫之际于墙角发现了数株茴香草,因念她喜爱此味便将那草挖了来种于后院南墙之下,便于她日后取用,葭儿闻罢此话,仅思忖了片刻,方再声问这宫中从未见过此草,如今怎的就有了,弄棋亦垂眸思忖,良久方言许是冬去春来,万物生长,这茴香草便亦生长了出来罢,此话似有几分道理,葭儿闻罢,便不再多言。
一日春雨如绸,慕容昌胤蹲身于地上种植从外头所带回来的茴香草时,被苑外的一个小宫人瞧见,那宫人本于南宫朱丹阁当职,乃逢沅嫔之命来葭苑走这一趟,未曾想了了差事正欲离去之时竟于后廊之中瞧见了此景,她原是惊讶,继而便忆起了去年宫中所传的和妃娘娘与慕容护卫那档子事,不禁顿时了然,方敛了笑快步匆匆离去。几日之后,此事便于宫中传了开来,人人皆言慕容护卫情根深重,竟冒雨于葭苑后庭种植香草;亦有人言慕容护卫仍对和妃娘娘念念不忘,每逢出宫便会寻得几株茴香草带回来植于葭苑之中,日复一日,那曾经荒凄的院落已被香草所覆······一时之间,谣言四起,纵然葭儿长久未曾出门与宫中之人接触,亦有所耳闻。
翌日又是黄昏,斜阳渐沉,宫苑墙上树影斑驳,庭中赤梅树上那冬时结的红彩仍旧随清风而扬,殿中四下轩窗大开,暖香暗溢,葭儿独坐于案,轻抚琴弦,因心中有事,她纤指拢挑随意,反复练习着昔日高越所教之曲,无奈却屡生错音,不禁纠结万分,将手轻按于琴弦之上,那琴声戛然而止,葭儿闭眸沉思,心中困扰,忽而,廊下似有人影一闪而过,看去向乃是往后院而走,她心中明了,待沉了心气,方起身缓步往后院行去。葭苑甚大,才修不久,宫人来此观景赏玩则多行于前宫和赤梅林一带,这后院则鲜有人来,暖春时节,万物生长,这通往后院的小路上亦是生出了许多杂草,葭儿缓行于此,待至后院瞧见那院中之景后方怔了神色,不禁停下了脚步。正如宫人所传的那般,原本荒凄的院落植满了茴香草,且那草物长势甚好,茎叶繁茂,眼下随风轻摇,而此时,那墙角之下正坐着一人,往那株才刚种下的茴香草根处培土,葭儿凝眸望着,缓步走近,少年闻着脚步声方猛然回过头,瞧见是她,仅有片刻失神,方又复从前之状,亦未停下手中活计,单朗声调侃道:
“来了?此等活计由我一人来皆可,娘娘不必插手。”
“这些茴香草······皆是你种下的?”葭儿立于他身后问道。
培完土,慕容昌胤拍了拍身上的污泥从地上起身,瞧着眼前满院的香草,笑声道:“近来出宫转悠,于皇城郊外偶然瞧见此物,念着你与大王皆爱食便给拔了回来,又想葭苑后院鲜有人来土又肥沃,种植此物再合适不过,如此日复一日,这后院便成了这般······”
闻得此话,葭儿垂眸,低问道:“你怎么知晓我与大王喜食茴香?”
“旧年间于东城深山的那些事你竟全忘了?”慕容昌胤反问道,而后再言:“娘娘忘了,我却记得清楚的很。”
旧年之事,她如何能忘?犹记得当年在东城,三人皆为平民,因慕容大人进山探亲一事划舟横渡易水河,后被大雨困于深山之中,那个时候,山中无米粮,飞禽走兔之类的倒是很多,奈何河畔茅屋之中无弓箭,仅有一张渔网,一根鱼竿,她只得与她仪止哥哥划船游走于河面,打鱼来充饥;那个时候,她伴着她仪止哥哥静坐垂钓,瞧着木桶中那费了半天劲钓上来的两条活鱼欣喜不已;那时,河畔之上炊烟袅袅,石锅中鱼汤煮的正沸,她仪止哥哥手执一株茴香草,将那香叶放入汤中调味,此物馥郁,可使鱼汤鲜美;那日,她与仪止哥哥围坐于火堆旁,露天饮着鱼汤,想来茅屋中食材虽匮乏,缺油少盐,但那日的鱼汤却鲜美异常,让她铭记,可自从入宫后,纵然宫中食材丰富,鱼类种数繁多,能熬出成百上千种鱼汤,但未有一种能及当年之味。念及此,葭儿想起近来自个儿所饮的鱼汤,不禁无奈苦笑,可她转念一想,当年自个儿与仪止哥哥暂居河畔茅屋之时,他便随慕容大人去了山中草堂,如此河畔之上,她与她仪止哥哥所言之话他又是如何得知的?莫非·······葭儿猛然掐断回忆,不想困结于往事,方抬眸瞧着眼前的少年,道:“我与大王的确皆喜茴香之味,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宫中百花虽盛,却无此香草,既然没有,便不必强求,慕容护卫又何必如此?”
知她顾虑,慕容昌胤方勾唇一笑,轻描淡写道:“闲得无聊呗。”此话言罢,他方抬眸,却见她仍旧瞧着自个儿神色不解,方再声道:“娘娘放心,我慕容昌胤向来洒脱不羁,行止由心,从不在意旁人,此番于葭苑后庭种植香草皆是一时兴起一人所为,且外,宫中素喜茴香的,亦不止娘娘一人,若有人问起,便说我是为了大王才行了此举,看那些人还敢胡言些什么。”
这少年平素一副潇洒无拘之状,看似没心没肺,却实则什么瞧得明白,甚至······比她更为明了通透。葭儿心下动容,迟疑了良久,方行上前轻言道:“多谢······”
听闻此话,慕容昌胤敛了神色,后退一步抬手朝葭儿一拜,便浅笑着转身大步离去,葭儿随后亦跟了去,待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那院子,却于廊下碰见了前来寻她的弄棋并斯琴两人,瞧见主子后,两人忙快步行了上去,切声问道:
“娘娘这是去哪了?”
“抚琴太过无聊,便出门走了一走。”葭儿应声。
身后传来三人的交谈之声,此时慕容昌胤停步,似忆起了什么,方转身瞧着那大病初愈的斯琴,朗声问道:“许久未见斯琴,寒症好些了么?”
“躺了近一月,身上的寒症已好全,多谢慕容护卫挂怀。”斯琴道。
待她落了话音,慕容昌胤抬眸,瞧着她那绾发的珠钗,再声道:“这珠钗不错,与你今日的衣衫很是相配。”
言罢,他便转身离去,斯琴不晓他所言何意,又想自个儿平素与他并无过节,那番话纵然是在夸奖自个儿亦不为过,如此想着,方未加留意,只于弄棋一道扶着葭儿回了正殿。
那晚,慕容昌胤回了燕平宫,见高越正坐于案前批阅奏章,立于一侧的尚子神色有异,方迟疑了片刻,继而前行几步,强压着忐忑之绪静候于其下。入了夜,燕平宫中宁寂无声,唯有玉漏悄然作响,四下轩窗半掩,隐有南风进殿,惹得烛光幽闪,许是近来边城一带生了许多事,坐案批折的高越时而眉头紧蹙,时而沉声叹息,于此尚子皆瞧在眼里,心中亦忧,却又不好多问,慕容昌胤更是不解,只得仰首与尚子面面相觑,少顷,一纸奏章被摔仍在地,哗啦之声于静夜之下显得尤为突兀,吓得尚子浑身一个激灵,忙跪地道:
“大王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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